忧与爱
绵长的雨季如期而至。在记忆中，雨滴如泪，它敲打在低矮的屋檐，敲打进屋前沉默的水洼里。声声响响，都如母亲忧伤的叹息。
老屋门前的每一寸时光的罅隙，都凝聚了关于你的记忆。弹指倏忽，二十年岁月，便在你日复一日的车辙辗转中逝去。二十年，几乎生命苦旅的三分之一，让我分分明明地看到了你，由青丝到白头；让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你，怎样疲惫而坚忍地走过苍凉的艰苦岁月，让生命的荒野，长出一派葱郁的绿洲。这二十年的斗转星移，二十年的乌飞兔走，没有哪一点时光的印记，不是布满了你深深的忧与满满的爱。
二十年，我无法穿越。但，彼时的岁月，浸满了母亲的忧伤与对子女的怜爱的岁月，却清晰无比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是否，那些所谓的“逝者如斯”，从未曾真正遁去？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依旧存在于流淌的时空里？
二十年前因风雨而剥蚀的窗楞上，伏着的是我望穿的眼。而视线的那一端，是一台伴着吱呀声响的人力推车。你，用车载着一天叫卖后剩余的蔬菜瓜果，沿着坎坷而逼仄的小巷归来。身披一袭浓浓的暮色苍茫，裹挟一片萧瑟的寒意。屋内昏黄的灯光，照不清你脸上的疲惫，可我听得到，你忧伤的叹息。那忧伤，是对苦涩生活的抵抗，是对遥远明天的向往。
一天又一天，我的期待，与你的执著，一寸寸地将这些童年的时光碾碎。如零落的玻璃，将我的生命深深啃噬。可多年以后，这些碎片，带着往昔的记忆，带着你忧伤的叹息，却在生命的流沙中闪耀着钻石的光泽，丰盈着我的生命。我知道，你忧伤于命运的艰涩，忧伤于不能给予子女富足的生活，那忧伤，饱含着对子女欲予不能的爱。
记忆中永远留存这样一个夜晚。失修的老屋，在一场不期而至的盛夏的暴雨中战栗。窗，在夜风的号叫中飘摇，坠落。暴雨，便猝不及防地呼啸着涌入，惊醒了我本就贫瘠的梦。暴雨的利爪，刺穿了屋顶。汩汩雨水，沿着屋顶一处又一处缝隙，倾泻而下。我听到了恐惧在四面墙壁上撞击的巨大回响。而母亲，你，在一阵又一阵惨白的闪电下，终于又为我擎起了一片苟安之地。一方雨毡，一端嵌入墙壁，一端被你托在手中，下方，是复又安睡的我。
这个画面，背景音是你忧伤的叹息，这忧伤的叹息，在雨夜中升腾成一种爱的光华，温暖了我一个雨夜，也温暖了我一生的记忆。
步履维艰的生存环境所酝酿出来的希望，如蝉翼般单薄。但毕竟，它没有被现实击碎，相反，在母亲更多的车轮辚辚，身形劳顿中逐渐明朗与壮大。终于，你掀开了命运安排给你的沉重的一页。回眸凝望，这一页，浸透了泪水与忧伤。
你的身影，陪伴过几多缺月寒星，你的叹息，唤起了多少晨钟暮鼓。当新居落起，当子女学成，当生意渐有起色，你才终于抚平了眉间的那缕微蹙，终于开启了欣慰的笑颜，终于隐去了叹息与忧伤。而此时的你，青春早已被流光抛掷，落得重疴在身。
母亲的一生，漂泊转徙，艰难重重。所有的苦难，她都一步步丈量，坚忍走过。每每忆及那些荆棘丛生的岁月，忆及母亲的苦难，我未尝不泪水涟涟，沉重万千。时过多年，母亲眉宇间与叹息声中的那份忧伤，仍是我前行的力量，我会将母亲的忧与爱，永远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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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7 16:0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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