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幸福如神明。”
我把她从书架上取下来,她就成了我的洛丽塔。在读这本书之前,洛丽塔对我来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过去有时像未来一样混沌,后来的影象覆盖了前者,没有留给我追忆的机会。唯一冥顽不化的想法就是,我心里的洛丽塔依然比任何文字所能描述的美好的多——就好比Dolores对Humbert,比阿对但丁(作者特别眷顾这一对,究竟事实是不是如他所说,暂且理解成艺术的需要吧),这样一种形象是无从描述到令你和作者同时满意的。洛丽塔的存在委实令人愉快。她像夏日一样萦绕着屋子,谁都知道雾霭之后是明朗的天气。 的确,本书写了有关一个性变态者生理冲动的种种暗示。但我们毕竟不是儿童,不是无知的青少年罪犯,也不是英国公学里的学生,在搞了一宵同行恋之后,不得不假作正经地阅读古典文学的删节本。从更深一层的意义上来说,精神病与其说是一种理论的产物,不如说是一种文明的产物。Humbert是患精神病的疯子,但更疯狂的是他周围的世界。 假若单纯从作者叙述中去寻找能让我们着魔的形象的蛛丝马迹,我找到了令自己的信服的说法。Humbert(下面简称亨亨)
对Dolores的仙性的热情,在我这个头脑还算正常的人看来,仍然是源自亨亨年少时和小安娜贝拉不成功而且受到种种限制的恋爱(尽管还是比我们的限制要小得多)——允许我狭隘地抛弃亨亨关于美学或者天生之类的说辞。亨亨疯狂的追寻的只是儿时逝去的梦。不是么?随着他独特、犀利充满热情疯狂的眼光,他描述世界的方式让我喜欢。姑且不谈亨亨对Dolores造成的伤害,他至少是个诚实和睿智的人,充满了对虚伪而且荒谬的世界的冷嘲热讽。这不全是因为他痴迷Dolores才对周围人的肆意攻击——这只是契机,因为他的攻击都是有道理的。至少,你怀有和他完全相反的世界观时,会被他蒙蔽,聪明的Humbert! 我自认为“着魔”的现实原因是压抑,却不会惴惴不安。相比起来,这只是无数团黑色火焰中的一团。在你没有发觉时,它甚至渺小到要被忽略。它不会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旺盛地燃烧,它要求的太多太高。很多人,就好比我前面说的后来的影象覆盖前者一样,被别的火焰吞噬了——那些火焰让人陷入了别的、“道德”容许的“着魔”状态,并且为此津津乐道。 表面上亨亨并非一个英雄人物,会因为种种常人不在乎的小事近乎精神失常。但他具有某种同理的叛逆作为参照,于是以此为立足点,他具有了歌德笔下普罗米修斯同样的精神,其依据在于: “男人不可像和女人一样躺在一个男人怀里,这是可憎的”(《圣经利未记》),此判断引用到亨亨身上,可以转述为:“男人不可把一个小女孩搂女人一样搂在怀里,这是可憎的”。亨亨敢于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寻找雏妓(其实是一次低劣的欺诈),娶一个善于模仿小女孩神态的“我从没知道过她的年龄,连护照都是假的”的俄罗斯女人为妻(虽然此人后来背叛他跟随了一个把半截烟屁股丢在他家抽水马桶里的“保皇党人”)。背叛和造神运动往一个被精神病院判为“彻底阳萎”(精神病院是不是管这个我是不清楚的)的阴郁的法国人灵魂里注入了最强烈的父本精神,于是在拉姆斯代尔的街道边大黑兹的尸体上建造起了由他“肌肉结实”而铸成的纪念碑。 亨亨的忧郁在于这种行为本身带来的双重矛盾: 其一,父本精神的外在矛盾,即激动的个体和充塞受难记忆的群体的冲突。
你永远可以指望亨亨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来描述身边的每一个人物。而究其原因,大约是停留在自卑和不安全感压迫下释放行为(这里提到的自卑将与以下提到的某种“自卑”区别)。这里也不得不提到这里起作用的另一个因素,亨亨不安的来源---多洛蕾丝的“诱惑”和“激动”的特质,即她在大众标准下同样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炸弹。外在矛盾的最终结果是亨亨失去了对多洛蕾丝的控制和造神运动的彻底失败。 其二,父本精神的内在矛盾,即内化道德,美学标准,宗教信仰(自身的受难记忆)对自身行为的限制。 作为一个咏唱着《卡尔曼》的诗人的悲剧,我想引用一段书中的话来说明两者的微妙区别。 “不要紧,即使她的眼睛像近视的鱼眼一般暗淡无光,即使她的乳头肿胀,爆裂,即使她那娇嫩,可爱,柔软,毛茸茸的私处受到玷污和折磨---就连那时,只要看到你那苍白,可爱的脸。只要听到你那年轻的嘶哑的声音,我仍会充满柔情的对你痴迷眷恋,我的洛丽塔。” 忧郁终结后的死亡。 纳伯科夫在那里止步了……而我却为这个悲剧的结尾感到惊讶,这个巧妙而且合理的悲剧是不是只是作者的巧妙而痛心的设计呢? 以上的分析带有亨亨善良的证明,也意味着小说结尾处的父本的彻底崩坏和现代习惯性的母本回归,亨亨意识到洛丽塔这个形象的变形和产生效应的元素化本质。但洛丽塔由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女人时,亨亨的欲望就变成了爱。他最后找到了失踪的洛丽塔,发现她虽然下贱,却仍是他心中的宝贝。亨亨意识到,她是他的创造物。“自己的创造物——没有意义,没有知觉——真的,自身没有生命”。诗人做了一个梦,吻了一个农家姑娘,在侵入她所营造的梦境的瞬间,姑娘的梦境破碎,而他仍旧留在自己的梦境中。 同时,亨亨对奎的枪杀带有强烈的象征意义。这似乎暗示了一种潜伏的自卑---成就神格的道路被彻底堵死。我等距离“按自己形状造人”的境界实在相距太远,只能在自己或者别人的墓碑上写下墓志铭作为将来的狂想,其内容可以如下: “我不知太阳下面还有什么 比你们众神更可怜了!”
那里有个旅馆叫“着魔的猎人”……你自己去探寻吧。 附: 亲爱的多丽:
原谅我…….原谅我只能远远的眺望,此刻你是否还在米奈希尔那间我们都熟悉的小屋里沉眠?
是吧?是的…….安慰的词句,不要嘲笑我。
我们相识有多久了?三个月吧,不会再多了。你穿着红色的侍僧长袍,缓缓地从我的思念,我的欲望,我的狂躁的灵魂中走出来。当时的场景混乱不清,我的狂喜你是感觉不到的。我从隔了两重蓝天的远处眺望你。你,亲爱的,在艾尔文的蓝天能感受到我灼热的目光吗?一切只是我的狂想,对你来说,我甚至比你熟稔的、扭曲虚空里的恶魔还要遥远.。可是还有谁,还有谁会用这样的目光无意义地凝视你呢?啊……有千百张和你相似的容颜,可她们的躯体空空如是。
我伴着你在这个我早已熟悉的世界旅行,小心地用我的经验帮助你安全地成长起来。我感觉你有了灵魂。.贫瘠之地的广阔的草原.,丹莫罗的皑皑白雪,菲拉斯的霏霏细雨,还是奥伯丁长长的栈桥……甚至,甚至是黑石山的滚滚浓烟,安其拉门前肆虐的黄沙……你的灵魂在世界里闪光,我甚至感到了你的热烈回应。
安吧……安。
今天晚上或者更快我们又会见面的……我的多丽……
Humb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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