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人

庞冶

立人

文/庞云初

       以前，村里有一所小学，后来扩展到了初中部。我在那里读初中时，立人五十多岁，在学校担任教导主任。有一次，教我们的一个老师在生活作风上犯了事，被揪去乡里批斗。第二天早上，立人领着这个满脸羞惭的老师走进教室，他先是用严肃的目光扫了学生一遍，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毛主席说过，一个同志犯了错误不要紧，改了就是好同志，*老师决心改正错误，还是你们的老师。你们要认真听课，不许捣乱。”说完，走了出去。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直到教室里秩序井然了，才悄然离去。
       我升学离开那个学校以后，就很少再看到他了。
      立人是我的同族长辈。一双眯眯小眼睛，伴随着他那极快的语速巴眨巴眨地转动。他今年90岁，说话响亮，行步稳健，精神抖擞，容易让人想起高山上的不老松。遇见时，我问起他的身体，他乐呵呵地连说：“好着呢！好着呢！每年体验，指标正常，没毛病！”随即压低了声音，似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耳朵有点背了。”
       立人有过三个名字。父母起初给他取名新网。他觉得这个名字俗气，正值解放前夕，他就给自己改名叫新民，意思要做个新时代的农民，谁知后来，阴错阳差地，他家被划定为地主成份，自尊心极强的他再一次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立人——立志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立人14岁失去了父亲。那是1938年的大年初一，驻扎在附近火车站里的几个日本兵窜进村里来掠夺财物，他父亲身穿一件藏青色新衣服，被日本兵当作共产党游击队打死了。从此，他恨透了日本人。
       他读过几年私塾，19岁的时候，有人介绍他到邻乡的小学做代课教师。在那里，他认识了第一任妻子——当时乡里的一个妇女主任，她与地方党组织的几个领导人都熟识。 立人亲眼看到共产党游击队打鬼子，认定共产党人是穷苦人的救星。1948年，他中师毕业，做了那个小学的校长。他帮共产党做事，多次冒险把共产党的干部藏匿在学校。
       立人有点文化，思想上也进步。1949年2月，解放大军南下在即，地下党请立人起草《告苏南同胞书》。那时候，国民党残余势力还在，一旦事情泄露，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立人白天在学校密室里偷偷印刷，晚上住宿到学生家里，历经二十多天，印出三、四千份传单，后来被人散发到附近的好几个县里。
       由于立人的积极表现，地下党为他配发了手枪、军管会袖章，让他一同入县城开展新政权的接管工作，他被安排做了教育局副局长。那时候，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哪里有需要就到那里去。在教育局工作两个多星期后，原先那个学校的地方群众多次步行上访，请求县领导让立人回去继续教书，说那里的孩子一天也离不了他。立人感动于乡亲们的热忱和坚持，最终辞掉教育局工作，又回到了学校。
       1949年8月，立人前妻染病身亡，立人再次遭受丧亲之痛。他后来回到本乡一所小学任教。邻乡一户人家，开粮食行，家境殷实，家里有个女孩，贤惠娟秀，却一直没有遇上合适人家，一拖再拖，就成了大龄姑娘。姑娘的父亲听说立人的情况，愿意把这个女儿嫁给他，这样，这个女孩子就做了立人家的新的女主人。
       就在两个年青人准备开启新生活时，灾难从天而降。一天，立人的学校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区长，一个是公安，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强制立人在地主成份的表格上签字。立人据理立争，提出不同意见，为首者粗暴地叫嚣说：我是宁左不右。今天你必须签字，不签立即拘捕你。一个文弱书生，面对这样的流氓无产者和强食政治家，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怒中带悲，只得噙泪签字。
       从此，立人被地主成份笼罩了二十多年，虽然遭遇不公，心存委曲，但善良的本性和对党的忠心始终不变。他任劳任怨，埋头教学；她的妻子任辱负重，相夫教子，在夹缝中求生存，相互扶持，以坚韧的心志支撑着风雨涤荡中的家，直到1979年，全国宣布对五类分子摘帽平反，一家人才得以扬眉吐气，重见天日。
       由于立人的教师职业，他家经济状况与一般人家相比，稍显活泛些。但立人夫妇安于清贫，节俭度日，每当遇到村人有急难，总是慷慨相助，许多人至今感念不忘。为了给几个成长中的儿女滋养身体，夫妇俩宁可自己节省，也要给孩子们买回来一些肉吃，隔三差五还会蒸上点馒头。子女回忆说，当年父亲总是要把肉切成很小的一块，每顿只能吃一块，还不许挑；馒头吧，父亲会在母亲制作的时候，偷偷地从三、四个馒头上再拧些下一点来，这样又可以多做一个馒头，每顿也只许吃一个。说起来是有肉吃，有馒头吃，其实也就是沾点儿味吧。立人听了也不恼，还笑着说，你们知足吧，那是什么年代啊！
       1982年10月，立人退休。在之后的三十多年中，他把主要精力用在了关心下一代工作上，又拿出较多的退休金来扶危济困，做了大量的善事，成了当地的一个新闻人物。
       立人喜欢臧否人物，因此得罪了一些人。有人议论说，立人是异类，不近人情。子女们也劝他，做好自己就好了，何必多说人家？老人似乎不以为然，有时也陷于沉默，但之后，依然一如平时，我行我素。

中微子

楼主的乡村人物写得非常正实，也很感人。你辛苦了！
立人不但自己立志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同样也要求子女们多做善事，奉献社会。
我们要向文中的主人公学习。

庞冶

中微子 发表于 2014-5-28 20:23
楼主的乡村人物写得非常正实，也很感人。你辛苦了！
立人不但自己立志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同样也要求子 ...

立人先生是我们村里的一个人物，其思想行为有非常可探索的地方，因为我与他接触甚少，写起来难免有些隔膜，读者读起来也许就更觉隔膜了，期待以后能继续修改，力求更达意。
谢王校关注支持，给我动力。

萍水相逢

庞立人用自己爱的力量 、人格的力量 、信仰的力量 、坚持的力量一次次践行道德的义举 ，传递道德的光辉 ，他用言行在诠释着 ：有一种感动叫平凡 。
向道德模范庞立人老师致敬 ，为吕城好人庞立人老师喝彩 ！

毛毛

庞老师的乡村人物志写得颇有特色。向你学习。

向阳花

庞老师很善于写人物，刻画得很细腻感人。

庞冶

毛毛 发表于 2014-6-4 10:20
庞老师的乡村人物志写得颇有特色。向你学习。

我写此类文章最大的缺点就是写得没有特色啊，着急着呢。

庞冶

向阳花 发表于 2014-6-4 12:09
庞老师很善于写人物，刻画得很细腻感人。

我最近在写人物记是不假，但写不好也是不假。“细腻感人”真是我努力的方向，但好象非常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