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罗曼兰

外婆
     我们从小是由外婆带大的。外婆是个坚强的女性，四十岁上死了丈夫，又过两年，出嫁刚刚一年的大女儿二十岁的年纪就突发疾病去世了。这给她的打击很大，我们小时候她常常在我们面前谈起瑾——她的这个女儿：是多么漂亮，有着一头浓密的秀发，她常常天还没有亮就起床梳理她的头发，高高的发髻盘在头上，为了不弄坏发髻，就再不敢睡觉。外婆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怀念着她的女儿，和我们讲述着瑾的贤德，美丽。外婆是幸运的，她后来又得到了一个女儿——过了两年她年轻的女婿另娶了一个女子，她也是一个贤德女子，在我的记忆中，逢年过节一个瘦瘦的高个子女人就会带着礼物来看她，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和她的丈夫一起来。人还没进门就高声地喊着：妈，我来了！这就是我的大姨妈，一个善良的女人。她代替了瑾，替瑾尽着孝，把外婆当作了自己的母亲一样。而外婆也象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着她。她们的关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人类博爱的种子。看着她们谈心的情境，我想，这是人间多么美好的关系啊！大姨妈在端午节通常都带来一大盒的绿豆糕，我想我就是那个时候爱上吃绿豆糕的吧。
    外婆的身体很健朗。几乎从来没有生过病。她一人带着我们姊妹仨，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母亲也最多一周回来一次，他们工作都很忙。照顾我们的责任全落在外婆一人肩上。大姐是在十个月大时由姨婆抱养来的孩子，外婆却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她，外婆叮瞩我的母亲：她百年后把她的唯一一对金耳环送给大姐。令我们这些亲外孙女都忍不住嫉妒起来。我六岁那年全家下放，我们回到了外婆的老家——一个淳朴的村子里。我们住进了由外婆在日本人烧掉房子，丈夫死后独自盖起的房子里。这是一栋二层楼由五户人家合住的小院子，院子地上铺着青石板和青砖，院子的大门是空的。听说早年的一次发大水门就被卸下去排涝去了。我们从没有大门的门洞里跑进跑出，在天井里刷牙，玩耍。我们和外婆住在最西边的房子里，楼下是厨房、厢房会客室，楼上是卧室。入夜，我胆小不敢一人上楼去睡觉，通常是由外婆，有时是大姐负责领我上楼，她们在前我在后，踏着木质楼梯，踢踏，踢踏，踢踏，那悠远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清晰在我的耳畔响起......外婆帮我拉亮灯，帮我盖好被子，我就这样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有时候，恰好一起上楼睡觉，外婆会和隔壁的邻居舅妈聊上几句。那时的隔墙是薄薄的一层木板，不见其人但闻其声。我和外婆睡一床，她们的闲聊声，成了我的催眠曲。    在我小小的眼里外婆从来都是对外人，村人，邻居友好相处。夏收夏种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村人来讨开水喝，他们拿着大瓷缸杯，一倒就是一大缸，因为在村里头的东北角一带就我们家烧煤球炉子，那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村人大都烧土灶，用麦秸，稻草之类。一天下来烧开水不断。连我小小的年纪都觉得心疼。倒不是心疼那煤球钱，我那时还没有钱的概念，我们家没人挑水啊！那个年头村里是没有自来水的。全村人吃水要去一个离村3，4里路开外的一个叫做“长沟”的池塘里去挑水喝。我见着外婆，大姐，还有邻居大哥轮换着一程一程接力挑，满满的两个水桶到达家里要经过邻居大哥，大姐，外婆三个人的肩，真真实在是来之不易。就是这样，外婆从不吝啬，对讨水的村人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长沟”的水清澈得可以照见人；“长沟”的水‘味道还有点甜’。我们喝着长沟的水渐渐长大，走过了童年，迈向了少年。记忆中外婆从来都没有和村人红过脸。外婆的大度大量得到了村里人的尊重和好评。每年的大年初一，村人给她来拜年的络绎不绝。他们送上祝福：“恭喜婆婆的身体年年象老虎一样强壮呵！”   象老虎一样强壮的外婆无病无灾的活了九十年。她十九岁上嫁给了外公共生育了九个孩子，可大都夭折。只留下了唯一的孩子——我的母亲。我母亲身体不好，外婆那时常常念叨：我去的时候一定要快！不要拖累我的女儿。仿佛老天听到了她的请求，在一个周日的黄昏，九十岁外婆静静地走了。母亲说：“外婆拣了个休息天日子走，她是不想麻烦你们请假啊。”出殡那天，天本来还是阴沉沉的，突然间云开日出，人们都说：外婆是好人啊！外婆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七个年头了，可她的音容笑貌将永远活在爱她及她爱的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