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乎, 偷乎, 还是抢乎?(四)(西风杯参赛作品)

美梦成真

(四)
      七六年年底， 刚刚粉碎四人帮不久， 全国各地百废待兴。为迎接文化大革命结束，新政权诞生后的第一个春节，从中央到地方要开展一次“严打”运动，对“打砸抢偷杀人放火”的阶级敌人坏分子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那时，我才二十二岁, 在公社通讯组工作。主要从事宣传报道广播等工作， 偶尔也抽调配合一下公社的中心工作。
      一天下午五点钟，突然接到公社政法组的一个口头通知，要我立即参加在公社礼堂召开的“严打”会议，说是公社薛书记点名要我参加的。我当时认为是为“严打”做一些舆论宣传，就马上拿起会议记录本走进礼堂。
     一到会场，一排六个身背三八式步枪的武装基干民兵整齐地站在那儿。公社的一二把手坐在会议桌前，政法组的负责人老陈和公安特派员小康同志，还有公社联防队的正付队长也都恭恭敬敬地坐在会议桌两旁，一派严肃紧张的气氛，我也赶快在会议桌边找了张位置坐下。
     会议一开始，公社一把手宋书记就讲了“为了给老百姓过一个平安祥和愉快的春节，创造路不拾遗、户不闭门的人人放心的治安环境，对破坏治安的阶级敌人坏分子决不能心慈手软”。分管政法的薛书记随后宣布了“严打”行动的三条要求：一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二是干劲利索完成任务， 三是严格保守行动秘密。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会议，更不知道要搞什么样的行动，一头雾水。
      忽然，听到薛书记说道: “分别组成三个行动小组，一组由小康同志任组长， 二组由小永同志任组长， 三组由老陈同志任组长， 联防队的三位正付队长分别协助三个小组工作， 每组各带二位武装基干民兵。一组奔赴南庄拘捕管锁汉， 二组奔赴后塘拘捕戎根荣，三组在公社作预备队并巡逻集镇”。我心中一惊，叫我任二组组长，怕是听错了。会议结束后我又证实了一下，确实要我负责二组的行动。我连戎根荣是个什么样子，犯了什么罪都不清楚，现在却去执行任务。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心中无底，不知怎样下手，深感责任重大。
      所有参加行动的人员一律在公社小食堂吃晚饭，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准把晚上行动的方向路线和目的告诉亲戚朋友，连父母妻子都不得透漏， 防止拘捕对象听到风声后逃脱。
      晚上六点钟，吃过晚饭后，公社武装部长交给我二颗三八式步枪子弹，嘱咐我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开枪。我小心地把子弹放在内衣口袋里，就随行动小组上路了。
      和我一起的联防队副队长小王和两个基干民兵，都是来自社办厂的工人，虽也经过训练实弹打过靶，但毕竟是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青年，背支枪挺新鲜挺神气。冬天的西北风呼呼地吹，后塘村远离公社八九里，一条机耕路直通。我一边设想着怎样抓捕，一边注意观察两旁情况，还没觉得什么冷和累就步行来到了后塘村。
      我不认识戎根荣，手中也没有其照片，问了其他三人，也都不认识，怎么办呢?
      遇到困难找党组织，于是我们一行四人摸黑来到了大队书记小英家。小英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五十来岁的老书记，可能是一天到晚大前门香烟不离嘴，两颗大门牙老黄老黄的。小英书记早就知道这次行动的任务，大队民兵营长和治保主任已在等候我们的到来。大家在一起商量着行动方案，是上门拘捕，还是骗出家门诱捕，意见不一。我想只要把戎根荣拘捕到手，防止走漏风声，越快越好。正当准备上门行动时，派出的一位本村民兵来报告说: “戎根荣家中床前只有一双女人鞋”。我心中一惊，这是说戎根荣不在家中。在哪里呢? 莫非偷跑了? 还是小英书记情况熟有办法，立即叫那位民兵到几户家中看看。大概一个小时后，那位民兵来说，戎根荣和几个人正在一户家中赌钱呢。民兵营长提议，用抓赌的名义把戎根荣抓来。我想也好，可又一想，抓赌的话本村民兵和干部不便出面行动，只有我们四人，而赌徒和围观者不下十人，一旦混乱跑了戎根荣，抓来其他人岂不是笑话？为确保完成任务，觉得此法不妥。怎么办呢? 我和小英书记商量后还是决定采用诱捕的方式。
     我们一行四人来到大队部办公室，耐心地等待着。深夜二点钟，暗中监视的民兵报告说:“戎根荣赌钱完了，正往家中走。”按预定方案，村治保主任找到戎根荣，谎称小英书记找他有事。不一会儿，戎根荣已来到大队部，刚一进门，躲在门后的武装基干民兵就把门关牢，迎接戎根荣的不是小英书记而是几个他不认识的人.
     我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个身高还不到1.7m，黑瘦的小伙子。我自我介绍是公社政法科的， 招呼他坐下后，说是找他了解一些问题。( 实际是晚上摸黑返回公社不方便，拖延时间至天蒙蒙亮时返回) 戎根荣非常配合，有问必答，这与我心目中的罪犯: 自私、狡猾、凶残大相径庭。根据戎根荣的交待， 他的罪行：一是夏天吃了生产队田里的一个西瓜，被看瓜人说是偷瓜，一时火起，把二亩四分地西瓜藤全拉掉了；二是秋忙时很少参加生产队秋收大忙，而出外捡稻，有时顺便偷一点；三是喜欢赌钱，晚上约四个人玩扑克打四十分，一局下来输赢一包0.2元的香烟。我听了觉得戎根荣的罪行谈不上，是不是戎根荣避重就轻呢? 既然上级指示拘捕他，我是执行任务。为拖延时间，我一遍又一遍地帮助戎根荣坦白罪行，分析原因。要求戎根荣一遍又一遍地写检查书，写悔过书，戎根荣也不知道我们的用意，老老实实一遍又一遍地写着。
       黎明前的黑暗刚刚过去，东方稍有一丝亮光。我看看戎根荣，动手时间到了。我一使眼色，两个武装基干民兵奋力抓住戎根荣的左右胳膊， 小王从后面用麻绳套住， 迅速把戎根荣五花大绑起来。随后我讲了这次来意， 戎根荣一点也没有反抗， 眼角却流出了泪水。 我正色告诫戎根荣， 马上押解到公社， 路上要规规矩矩， 快步行走，不然子弹是不客气的。说着我把两颗子弹交给一个民兵， 这个民兵随即把子弹上了膛。两个民兵押着戎根荣就上路了。 我和小王还有抄家的任务留了下来。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奋力朝前跑去。一个民兵开枪了，戎根荣嘴啃泥爬在地上。 我心中大惊，忙问怎么回事。这个民兵却轻描淡写地说：“ 一是想试试这步枪灵不灵， 二是吓吓戎根荣， 刚才在戎根荣背后一米处的地上放了一枪。” 戎根荣一吓，腿一软就跌下去了。 我拉起了戎根荣，还好没有受伤。我瞪了瞪这个民兵， 把另一颗子弹要了回来， 给了另一个民兵， 再三关照，没有特殊情况决不允许开枪.
     东方大亮了，我和小王俩人在大队民兵营长的陪同下，在空白搜查证上填上戎根荣的名字，前往戎根荣的家奉命查抄赃物。
     这是二间有着小阁楼的老式房， 推门进去， 只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在灶膛烧着火，看见二个陌生人不知怎么回事。只听民兵营长直率地说: “戎根荣犯法了，已被政府拘捕了， 现在来抄家”。 我当初认为是戎根荣母亲，而后才知是丈母娘。 老人一听面如土色， 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几人在第一间屋里发现有一稻囤，估计有一千多斤。 小王很高兴， 说是这下联防队有粮食了，再看看家里有四五副小板车轮胎， 然后就是台凳几桌。 民兵营长说: “从十二队调来了一部拖拉机马上就到， 这囤稻谷可以全部运走。” 这下这老太婆明白了说: “这是我女儿外孙的一年口粮啊， 不是偷的呵”。我们随后进入里屋查抄，一位青年妇女坐在床上，头上扎了一块毛巾,眼泪汪汪，一句话也不说，一脸的无奈。这时我才知道， 戎根荣的妻子刚刚生养了孩子才三天。 我迅速退出了里屋， 顿感十分为难： 一面是执行任务抄家， 若完不成则受上级批评； 一面是月子里的产妇，若受到刺激，将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这时手扶拖拉机已来到屋前， 几个本村民兵在营长的指挥下， 已进屋准备把稻谷装袋，戎根荣的丈母娘跪在地上求饶着。我该怎么办呢? 既要对上级任务有所交待，又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害。我忽然想到，戎根荣究竞有多大的罪，我不清楚。不管有多大罪应有戎根荣承担， 他的妻子孩子丈母娘无罪， 不应该承受痛苦。我和小王、 民兵营长商量着， 他们认为抓了戎根荣， 抄家没收是顺理成章、 扩大战果的， 怎么可以停止呢? 当时我们又无法向公社请示。 于是我当机立断， 以赃物尚不明确为理由， 对戎根荣家中的赃物嫌疑所有物品登记造册， 暂时不运走，由戎根荣妻子和丈母娘签字确认保管，待戎根荣案子确定后再来搬运。 可是戎根荣的丈母娘一点也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在登记的过程中一再阻扰， 百般求救。 我左劝右说，好不容易待小王和民兵营长登记结束，办好手续后回到了公社.
      几天后， 戎根荣转押解到了县里， 以盗窃罪吃了二年官司，他家里的所谓赃物， 一点也没有去搬运。我也将拘捕执行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 一个领导说我阶级斗争观念不强， 一个领导说我人性太强。后来我也没有机会去配合政法工作了. 几十年来， 可我觉得我当时的做法是正确的。

清风徐来

{:4_374:}继续学习。

苏鸿

我来捧个场吧

花开的声音

特殊年代的往事有特别的感受。{:1_479:}

柴红

为你当初最英明的决定鼓掌~那个年代的事情在楼主的笔下，又一次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很心伤。

在水伊人

有意思。{:1_455:}{:1_448:}

萍水相逢

76年我们刚刚出生，写出了那年、那月的故事。

美梦成真

人性,以善良为本.回顾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我为自已没有做过一件缺德事而安然自在,轻松愉快.

柴红

向您致敬。

美梦成真

几十年前,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老搞整人运动.造成了多少痛苦倒事件.现在是人性化的社会,多希望大家性本善,不被利权色所掩盖.

美梦成真

分清人民内部矛盾还是敌我矛盾,是说服教育还是狠狠打击,政法条线上是何等重要呵.

美梦成真

人之初,性本善.人人都从善,世界多美好.我虽年过半百,有此想法,有人说是幼稚,有人说是幻想,但我仍觉得这是人类社会所必需追求的.世界上若没有战争,没有军费开支,人们的生活水准又要上一大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