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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6012年的幸福生活
(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0年第48期)
20岁前,我在学校读书。就学两门功课,一门是编程,一门是机械。这是两门针对性很强的功课。前者是为了以后到程序公司上班,后者是为了到机械公司上班。说是学习,我们其实也没怎么学。老师把知识往每个学生大脑芯片存储一下,简单省事。所以在学生时代,我就学会了懒散地躺在校园银色的日光下发呆。这可是一项重要的社会福利。我们的制度明文规定,在20岁之前,人类有权在校园内发呆。过了20岁再发呆,就会违反人类条例。那时,所有同学聚在一起发呆。如果我们身上还有幸长着毛皮的话,可以相互捉点跳蚤来消遣娱乐。但我们的身躯是那样的干净利落、健康无比。每个人在出生时,身体各个部位就被自然局按照标准进行过纠正,由此我们都是经过质检的达标人。我们过得如此健康而幸福,本应该颂扬科技的发达、人类的进步。但说实话,我们躺在银色日光下,暗自羡慕几千年以前校园里朗朗的读书声,羡慕那些孩子能够生病从而得到父母关心,羡慕他们能够为了学习成绩不佳发愁。还羡慕他们能够看到金色太阳,蔚蓝天空,感受在风四季里的不同温度。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在数千年前人类梦寐以求的。而数千年前人类拥有的一切,又是现在人类日夜思念的。这是一个怪圈。
20岁后我就开始工作。我在程序公司上班。这是个不好不坏的公司——因为没有比较,所以你既说不出这公司的好,也说不出它的不好。现在地球上就存在两家公司——程序公司与机械公司。程序公司给亚人类设置软件,机械公司制作亚人类硬件。亚人类,就是为人类服务的机器人。它们做仆人,把人类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在工作上就不用选择。如果觉得在程序公司上班无聊,那么在机械公司业也一样无聊。我每天开着车到2000公里以外的公司去上班,坐在办公桌前发呆。虽然这时我已经没权发呆了,但我还是经常发呆。这要讲究发呆的艺术。让思维停滞、空白十多秒,然后再思考十多秒,接着再发呆十多秒,就可以逃过发呆的指控。我们公司的人都喜欢这样发呆。如果数千年前的人类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痛心疾首。放眼望去,数千公里的办公室里,一个个职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座座雕塑。到了下班铃刺破寂静时,这些人又忽然活了过来。这的确有点诡异。但你不能就此来否定我们的工作效率。因为在公司里坐着发呆,其实远没有思考点程序来得愉快。比如要我坐在那里发8个小时的呆,不出几天就会自言自语,口鼻乱挤,被送到自然局去进行纠正。在自然局进行纠正,就是把你往一个圆形仪器里一塞,在你的芯片上连接许多电揽,然后你就是壳里一只等待重生的蝴蝶。什么时候指标数据恢复成标准值,就可以出壳了。
但被搁在机器里再造,有时只需一小时,但有时需要一年。所以上班时我宁可在那里想一点事情。我最近正在设计一只会吃机器虫的机器鸡。怎样让这只鸡主动对虫子产生兴趣,是我要思考的问题。这点,让我觉得生活还是很有意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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