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麻雀了无痕(全文完)

丹阳刀客

9

      王学友回家时很恍惚。回到家，赵丽正在厨房间洗锅碗，看来是不打算去上班了。王学友到厨房间，把事情给赵丽说了。赵丽根本就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嘛？但也找不出问题所在。赵丽问：“那老板一大早给我们这样一个恩惠，昨天他干什么去了？”王学友说：“听他说是刚从外面回来。”“那你相信他的话？”赵丽面带讥笑看着王学友。王学友连忙说：“我哪能相信这样的好事呢。我们的房子一转手赚15万，而且只负担一半的医疗费用，还可以得到10多万。我听了都想是在做梦。但我就是想不出问题在什么地方。”赵丽其实也希望这是事实。两个问题被酒店老板一句话就解决掉，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这么容易、这么简单？
    夫妻俩在餐桌前坐下来，细细地考量了一番，还是没什么头绪。王学友试探赵丽的想法，说：“要真是这样倒也不错。”赵丽迟疑了片刻，叹口气说：“是啊。”王学友知道了赵丽的想法，便说：“我们一起再找老板谈谈？”
    于是夫妻俩一起下楼，到酒店去。老板还在，仍然是一样的说法。赵丽终究不放心，问：“你不是在糊弄我们？”老板说：“坚决没有糊弄。”赵丽又问：“我从来没听到有人去做蚀本的生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老板笑了，说：“这属于我个人的问题。你们放心，我们签订协议后，我立马把钱付给你们。”王学友想，这才是问题了，协议签好后这家伙把钱欠着，那可上了大当，便说：“你先把钱给我们，我们立即就签协议。”想不到老板立即允诺了，说：“我们先把房屋转让协议、医疗赔偿协议商定好，然后一起到银行，我把钱打到你们的帐号上，你们在上面签字，这样好不好？”王学友夫妻想不到不好的地方。
    一个上午就把事情办好了。速度之快，让王学友很不踏实。问题将会在哪里出现呢？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儿子在下午三点多钟时回到了家中。王学友夫妻惊喜交加。只要儿子没事，心里就踏实，与酒店的这笔交易也就值了。王学友拉着儿子的手，细细看了一遍。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疲倦。王学友心疼地说：“儿子，以后没事了。”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父子俩在客厅里谈发生的事情，赵丽到厨房间去为儿子做饭，耳朵竖着听儿子讲。原来真的发生了争吵，儿子把那个手臂上有纹身的保安推得脑袋磕在办公桌角尖上。儿子在推搡的刹那间爆发了，因为就是这个人让父亲尿了裤子。
    王学友说：“那个人现在在医院呢。”
    王明杰说：“我看是装的吧。我看到他站起来，捂着头走出去的。”
    王学友说：“酒店里的人讲，刚出门，就晕倒在地上了。”
    王明杰不相信：“我们没有亲眼看到，还不是酒店里的人自说自话。”
    是啊，都是酒店的人主导事情，连儿子从派出所出来，也是酒店操作的。他们想干什么呢？现在买房的钱已经到了他们的银行存折上，不用拍酒店耍赖。医疗费也只要承担三万块钱，以后的各种费用均由酒店负责，与王家没有关系。这一切，王学友还是没能理解。
    王学友对儿子说：“明杰，以后做事情不能冲动。”
    王明杰眼睛看着窗外，没有一点反映。

    三天后，王学友一家回到了西城老家，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之中。周围都是彼此很熟习的人，有些是看着王学友长大的，有些是王学友看着长大的。王学友像是一条在岸上备受煎熬的鱼，被人重新扔回了水里。父子俩依旧到菜市场卖鱼。每天三点半王明杰起床去进货，六点钟王学友夫妻起床，化半小时洗漱、吃饭，各自出门，生活重新上了轨道。但细细想，其实与从前又全不一样。以往觉得这生活平常繁琐，多了份对生活的体验，觉得这日子就叫幸福——无祸就是福啊。
    但过去的几个月生活，是遗忘不了的。王学友曾经想努力遗忘，想把它埋藏在记忆里，但那是一颗种子，会从土里钻出来。不但压不住，有些事情至今还在刺他的心。一刺就疼，会让他在床上睡不着觉。比如赵丽和儿子如何看待他尿裤子的事情？赵丽虽然什么也不说，这表明这事还在她心里隔着。王学友觉得要好好想一下，道理可以一点点想明白。
    王学友去了医院，他想去看看被儿子打伤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况，一看就知道酒店是不是在唱苦肉计。王学友到住院部，问太平洋酒店脑袋受伤的保安。护士说在11楼20床。听护士这么说，王学友心里舒坦不少，看样子人家的确是受了伤，至今还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王学友乘电梯来到11楼，找到20床。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空，王学友看到20床上的病人半躺在床上，头上包扎着绷带。王学友推门进去，才发现这人正睡着。王学友盯着这人的脸看了一会。没错，现在的这张脸就是当初让他尿裤子的脸。正在观察时，一个了中年人走了过来，问：“你是来看我儿子明杰的？”王学友愣了一下，以为耳朵听错了：“你儿子明杰？”中年人点点头，说：“是啊，被城里的一个小流氓打了。唉，今年事事不顺，本指望明杰到城里来挣点钱回去，把家装修一下再娶个姑娘进门，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王学友听了一脸尴尬，他细细看了一下眼前的中年人。呀，是一个看似老实的农村人。黑瘦的脸，满脸皱纹，眼神很柔和，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青中山装，黑裤子上沾着些黄色的泥土，脚上是一双草黄色胶鞋。王学友朝中年人咧开嘴，笑了一下。很短暂，笑不出来啊。王学友问：“医疗费人家付了吗？”中年人说：“还好，这钱都给了。”听中年人说话间，王学友的忽然看到躺在眼前的这个明杰手臂上，没有了那块让他记忆深刻的纹身。王学友问：“你儿子手臂上不是刻着东西吗？”中年人有点难为情：“我儿子说，到城市来打工，得装得酷一点，就在手臂上贴了些乱糟糟的东西。我也没反对，怕儿子在城市里给人欺负。我儿子从小就很善良、老实，我就怕他出一点事情啊。这次酒店的人打电话说我儿子出事了，我家里的立即就吓得晕过去了。”中年人看看王学友，说：“到了我们这把年纪，要是孩子有个三张两短的，天就塌下来了。”王学友的脸一阵发烫。这时病床上的人动了一下，王学友连忙转身就走。呆不下去了。

丹阳刀客

10

      从医院出来，王学友往花园小区去。医院已经揭开了他的一个心结，还存一个就是太平洋渔港。到了小区门口，保安看着王学友，微笑了一下。王学友想，自己真成了花园小区的名人了。他朝保安点下头，走进大门，往原来的家中走。一上楼梯，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的轰隆声，进去一看，原来美丽的家成了一个杂乱工地。天花板给拆了，卫生间墙给砸了，厨房间早已没有了影踪。王学友有点心疼——这些装修，当初花了他多少心血，如今一下子就成了垃圾。转念想，现在这房子不是自己的了，人家爱怎么折腾都可以。王学友看到施工的工人正在拆除卫生间的地面，上面问：“你们把地面砸了干啥？”人家回答这里将新建一个从一楼上来的楼梯。一句话就点醒了王学友，看来酒店是要把他的房间改成包间。多精明、多合算的计划，王学友一下子就对酒店老板佩服起来。看施工情形，自己以前的家是被做成了四个包间。早晚如果有六桌客人，按酒店的消费每桌400块的话，一天营业就是二千四百块钱，一年就是80多万收入。不到两年，酒店老板就会把这套房子连本带利地赚回去。他娘啊，这老板生意做得成精了。
    出了小区，王学友闷闷不乐。自己的房子，被人家拿去赚大钱了。在这场交易中，酒店是赚了大便宜。这回去要不要告诉赵丽？赵丽听了肯定会生气，认定他王学友就是被有本事的人拨来拨去的一个算盘子。但自己也没吃亏啊，毕竟通过这场交易，银行卡上多了十万元钱，终究也是赚的。如果酒店是大赢，那自己就是小赢啊。其实没必要去羡慕、嫉恨人家。钱都是靠本事挣的。挣钱虾有虾道、蟹有蟹路，不是也有人羡慕自己在菜市场有一个好的摊位、有红火的生意嘛。这么一想，王学友的心情又舒坦起来。
    此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学友还没琢磨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轻易就被吓得尿了裤子？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刻，王学友已经知道，在事件的双方当事人的眼中，各自都是一副流氓的样子。现在想想，自己当初走进酒店，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也许真的像一个流氓呢。难怪人家二话不说就把他按在墙上。那一刻，他所提的过分要求，真的没有理由。人家酒店根本就不会停业。那自己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是想得到点什么啊。难怪花园小区的人们会说他在讹诈酒店。那时他不清楚，但他的潜意识知道。心虚，是很短暂的一个意识，像羚羊越过山沟，但一头撞在一个前所未见的物体上面，恐惧降临，让他的尿流了下来。
    也许酒店老板答应他马上进行改进这件事是对的呢？当初王学友没有相信这句话，这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源。王学友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不会再轻易去相信人了。从过了四十岁以来，对陌生人就相当提防，总是先把人当坏人处。这是他二十多年菜场生活经验告诉他的。
    王学友的头绪很乱。走到一条小河桥上，仰头对着天空吼叫了一声。哗啦啦……河边的树丛中飞起了一群麻雀。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麻雀。王学友平时都是见到一只两只，早以为麻雀已经不在城市生活了呢。
    一阵麻雀飞向天空，一会儿就消失在王学友的视线里。王学友闭上眼睛，让脑中的杂念像麻雀一样，一只一只飞出，在天空盘旋片刻，飞向远处。

                                           （全文完）

静子

麻雀把一切都搅乱了,生活真是如一团麻,小人物的生活更艰难.谢谢刀老师!

风轻云淡

感谢刀客老师的文章，小人物的生活娓娓道来，让人读出了辛酸、读出了沉重！

佟平

真是一篇好小说，好就好在不只写出了底层市民的生活艰辛，还写出了艰辛生活扭曲了善良的人性。人性的扭曲是比贫困更可怕的东西，因为同样的生活会因为我们的心态不同而感受不同。我想这是这篇小说比其他同类小说更加高明之处。

味道江湖

难得一遇的好文！
收尾部分关于人性的点笔、关于人在社会中的角色与视角，很精彩。

味道江湖

顶起来让新朋友看看！这是我在论坛里看到的最好的一篇小说里。

菱子

偶来了

风起云淡

汪老师的扛鼎之作，学生受教啦

风轻云淡

汪老师的扛鼎之作，学生受教啦
风起云淡 发表于 2010-8-20 18:35

    刀客老师不姓“汪”，兄弟弄错了，呵呵！

风轻云淡

偶来了
菱子 发表于 2010-8-20 17:52

    欢迎回来！{:4_437:}

柴红

回复 47# 味道江湖


   

顶起来让新朋友看看！这是我在论坛里看到的最好的一篇小说里。
味道江湖 发表于 2010-6-29 00:12

一条被炙烤的鱼终于回到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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