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路过北环路新建的天主堂,看着孤零的十字架高高耸立在浑浊的天空,半掩的厅堂里时常传来悠扬安详的歌声,既熟悉又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怀涌上心头,怀旧还是愧疚?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在市郊的一所中学任教,工作清淡无趣。下班后,空旷的校园内只留下孤身单影的我蜗居在教学楼的楼梯间里,面对煤渣铺就的操场和四周肆意疯长的杂草,空余失落惆怅。 周末简直就是我的磨难日,无亲可投,无处可去。眼看天色渐暗,不甘寂寞的我骑着破旧的单车游荡到丹阳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经意间,耳畔飘忽来一阵歌声,在肃杀的秋风中显得格外柔和安详。我抬起头,晦暗的夜影中我已经来到千家乐附近的天主堂。也许是孤寂,也许是好奇,我踏进了斑驳沧桑的天主堂。 明亮的大厅中,一群善男信女正捧着《圣经》虔诚地唱着赞美上帝的诗篇。我静静地坐在后排,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肃穆与宁静。 我陌生的面孔,斯文的外表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位披着黑袍,胸挂镀银铮亮的耶酥受难十字架的谆谆长者来到我的跟前,他那慈祥的目光让我想起了上帝的普爱光芒。他引我至简陋的居室,清茶一杯温暖着我乍寒的心。 长者是天主堂的崔神父,祖籍山东,早年曾留学海外专攻神学。崔神父饱读经纶,博学多才,虽年近七十,很是健谈,只是浓浓的乡音未改。天主堂在动乱期间曾受到冲击,教民的礼拜活动刚刚恢复不久,崔神父年迈体弱,感慨有点力不从心。 我在大学里选修的科目便是《当代宗教的三大流派》,谈起经典话题来自然耳熟能详滔滔不决,令崔神父赞叹不已。但我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言语中他很敬重我,没有勉强我去相信上帝,只是一味地讲述宗教的灵异神秘及自己的亲历所感,我一笑了之。临别时,他送给我好几本圣经读物,让我有时间再来切磋。 当时电话还没有普及,联系很不方便。其间他给我写过好几封信,邀请我方便的时候给教友们讲几节圣经故事课,因为他已经领略过我语言的魅力和演讲的风采。 虽说国家法律规定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我多少还有点顾虑,我的职业与身份是否允许我堂而皇之地给教民讲经,我心里一直没有底,担心弄不好砸了自己的饭碗。 崔神父的执著坦诚还是感动了我。再次来到天主堂已是寒风逼人的隆冬,望着从四乡八邻赶来的朴实教民我有些忐忑不安。他们有的背着半袋大米,有的提着一篮刚从地里拔来的青菜,有的拎着斤把猪肉,路途较远做完礼拜来不及回家的教民晚上还得在天主堂的通铺宿舍里挤上一夜,为的就是完美一次心灵上的洗礼,这一切给我太多太多的震撼。 我踏上了天主堂的圣经讲坛,目睹堂下一双双专注的目光,我越发不可收拾。随着听众里增添了许多陌生的年轻的面孔,崔神父异常兴奋。但我时时告诫自己,保持自身灵魂的纯洁无暇,除了讲解圣经典故外,不参加任何宗教仪式。 我与崔神父成了无话不说的往年交,之后,我也带过几批学生参观天主堂,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和课外知识。没有学生知道,他们的老师竟然是天主堂义务的业余的“讲经师”。 与崔神父的决裂源于一次课后的宴请。他恳请我辞职去上海神学院培训,开始我以为是开玩笑,但他却神情凝重,一时间我惊慌失措。我从未设想过献身传教事业,教师工资虽然微薄,但毕竟是个稳定的工作,想来真有点荒唐。辞职传教意味着拒绝婚姻,登入空门,父母必然绝情,同事肯定哗然。虽然我崇仰圣经对爱的诠释,倡导美德,弘扬关爱,明辨是非,但我不相信神灵,不喜欢下跪祷告,不愿从虔诚卑微的祭拜中获得某种满足。 我没多加思索,婉言拒绝了崔神父。他沉默了许久,似乎一下老去了很多,他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失望与打击。在我转身出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他满面流淌着的垂垂老泪…… 从此,我再也没有跨进过天主堂的大门,再也没有见到过崔神父。 多年后,天主堂搬迁到北环路。去年平安夜,我曾经去过一次天主堂,碰到了许多熟识的教友,才知道崔神父已经去世多年。一辈子褒善弃恶的崔神父,想必正在天堂里颐养天年,安然度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