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比较怕冷,所以最不喜欢冬天。冬日到来,那呼啸的北风,是那样让人惶恐,可以吹裂你娇嫩的脸蛋,可以吹冻满河的水。冬天的原野,除了不怕冷的小麦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绿色,原来被浓绿包围的树木,如一具具木乃伊,赤裸裸的,了无生机,灰蒙蒙的天空,总是让人郁闷,可若是大雪纷飞就不一样了,因为我太爱那晶莹剔透的白雪了。
童年的雪,各种各样的,有的呈颗粒状,圆圆的、小小的,在空中不做停留,直线向下降落,我们称其为“盐粒子”。晋朝谢安侄子的“空中撒盐差何异”大概就是指这种吧。有的呈片状,在空中飘飘悠悠,轻轻盈盈,似落非落,如羽毛,似飞絮。应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吧。也有的呈花瓣状,六个角清晰可辨,如风吹落的桂花。
有时雪在夜间,悄无声息地飘落,睡得比较酣的我们是感觉不到的,第二天一早开门,惊奇地发现,天降雪了。眼睛被刺得不敢睁开,闭上再睁开,看到房屋、树枝、大地,到处被白雪覆盖,整个世界都白茫茫的,粉妆玉砌。我们总会惊讶地大叫:“下雪啦,下雪啦!”叫声惊起树上的鸟儿振翅高飞,弹动枝条上下起舞,雪花随之荡落。
瑞雪兆丰年,听大人们说,雪是小麦的被子,有大雪覆盖,明年的小麦是要丰收的。所以大人们也渴望天降瑞雪呢。
下雪是我们孩子冬天最开心的事情。我们会拿起铁锹、扫帚,帮大人一起清扫院中的大雪。一边扫,一边玩耍,男孩子们不顾寒冷,抓起一把雪,攥成雪团,打起雪仗,女孩子家,会堆起雪人,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塑造着雪人的形象,遇到淘气的男孩子,会突然跑过来,趁她们不注意,一把推掉雪人的头颅,圆圆的雪头,在地上打着滚,无奈地滚落脚边。看着自己精心制作的雪人被毁,气得大骂,抓起雪就去追打他们。孩子们的小脸,冻得如苹果般,小手就像锅中的大虾,红红的,冒着热气。他们的欢笑声,打骂声,纷扰了静静的冬日。
我们还会在大雪飘洒的时候,不顾大人的劝阻,不带任何雨具,一任雪花落到头上、身上,给我们戴上晶莹的桂冠,穿上一身晶莹的衣裳,变成美丽高贵的雪公主。我们还用脚去踩厚厚的积雪,一如踩在地毯上,让脚印留在雪地上,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聆听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脆生生的,就如嘴里嚼着萝卜,音韵有致,那是最美的天籁之音。后来会唱了“洁白的雪花飞满天,……漫步走在小路上,留下脚印一串串……”常在回忆里,加上这首歌。偶尔还会用手抓起一把雪,放在嘴里尝一尝。要么,伸出手去,接飞舞空中的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手上慢慢融化,瞬间消失,变成水珠,从指缝间一滴滴漏下。有时会仰起脸,一任雪花落在脸上,凉冰冰的,那种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大娘、大婶们,会用雪洗衣服。把要洗的那面铺在雪上,用洗衣槌敲砸衣服,不停地翻动衣服,成了雪地里的一道景观。
天晴了,雪停止了,温暖的阳光照射,房顶的雪花,开始慢慢融化。我们会找出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放在房檐下,接滴落下来的水,水急时形成线,水缓时,滴答有声,像钟摆的声音,又如沙漠里的驼铃声。韵律清晰、有序,节奏感强,至今仍萦绕耳边。到了下午,气温下降,屋檐上就会挂起一串串上粗下细,底下尖尖的,玲珑剔透,如玉雕般的冰凌,一排排,一行行,有规律地悬垂着,似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我们小孩子家,会忍不住搬来板凳,好像采摘果实,把他们采下来,或是用竹竿去敲击,砸下来,抓在手里当作匕首,瞄着旁边的小朋友,作刺击状,有时还忍不住放进嘴里,雪糕般,咯嘣咯嘣吃着。
若是天气很冷,大人们阻止我们出去,我们就绻缩在茅草屋里,母亲会在屋中间架起一盆火,全家人在火盆边,围成圈,母亲忙着做针线活,或是纳鞋底,或是拧麻绳,我们则伸出小手,在火盆边烤着,偶尔会找来玉米或是黄豆、或是山芋,放在火盆里烧。玉米放进去不久,会砰得炸开,把灰尘蓬起来,房内就弥漫着烟灰,母亲总要一顿呵斥。山芋不容易烧熟,我们等不及,就把外面已焦,里面半生不熟的山芋扒出来,互相抢着吃,未熟的山芋实在难吃,我们就重新扔进火堆,再耐心等待。有时碰到火灭了,我们就歪着头,靠近火盆,用嘴去吹。有时烟很大,弥漫满屋,熏得我们眼泪直流。父亲则喜欢手握一本书,戴着老花眼镜,忘情地沉浸在文海中。有时兴致好,还会给我们讲上一段两段故事。那种感觉真的好温馨。
溜冰也给我们带来无穷的快乐,村中的池塘都封冻了,厚厚的冰层,看上去就像一块大镜子,平展展,亮闪闪的,东海龙王的水晶宫般。那是孩子们天然的娱乐场所,大家纷纷下到冰面上,身体往前冲,然后猛一停止,利用身体的惯性,自动往前滑行。有时不当心,会被别人撞到,整个人躺在冰层上,爬起来继续滑。遇到冰层薄,会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胆子小的,会吓得跑上岸,胆子大的,继续滑,有时遇到冰层断裂,会掉进去,我就掉过一次,腿陷进水里,一顿臭骂自然是免不了的了。
近几年,天气转暖,再加上远离家乡,很少看到大雪纷飞的景象,但每到冬天,我都怀念那漫天的大雪,怀念一家人围火盆取暖的情形,怀念那如大雪般渐行渐远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