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梵钟? 苑中的39口古钟从历史的深处长鸣着走来,从明朝锈蚀斑斑的禅院中蹒跚走来,从清代披枷带锁的寺庙中走来,有的是撞响释学禅宗的黄钟大吕,有的是警醒道观日月的传世宝器。它们,原本散落在全国民间的城郭乡野,非止岛国海南,一朝被高瞻远瞩的策士们,以观光旅游的现代慧目发掘出来,便千里万里、跋山涉水地汇聚到这天之涯海之角,然后由最具慧根的大师们命名,统而言之地赐姓为“梵”,褫夺了其本姓原名。 在品咂钟苑诗意浪漫的同时,令人不禁生出空旷寥落之感。 39口明、清巨钟汇聚广场,成就了中外古钟史上绝无仅有的蔚然奇观。策划大师们还嫌不够,又仿制了3口更为巨大的唐钟,分别浇铸“和平”、
“报恩”
、“祈愿”的祥词吉语,以完成观音“42大愿”之说,意在彰显当下中华大一统的鱼水谐和。仿唐钟向游客们发出免费撞击的激情召唤,悠远天籁,轰然而起,满足了善男信女许一桩吉愿的红尘需求或做一回现世唐僧的人间游戏。 39口古钟牢牢地吊挂在当代敦实的钢铁支架上,三面列队成“∏”形,散落广场,再一次站成39座千年的等待,世纪的翘首,当下的期盼。等待得道高僧颂经祭法作人寰宇间的禅理超度吗?古钟们已然眯起智慧的法眼沧桑了明清两代、比高僧还高啊!翘首香烟燎绕欣羡观音的弥天香火、如来的摩肩朝觐吗?古钟们早已跨出古寺圣庙爬升到南天高界一展身段、俯瞰人间万炷香火了啊!期盼回归庙宇道观再现晨钟暮鼓、陪伴青灯黄卷吗?不远的南海碧波上不就矗立着高大伟岸的观音,南山寺的金堂上不就端坐着法力无边的如来,呦呦鹿鸣的吉祥园里不也恣意着率性尚情的十八罗汉吗? 史称:南北朝时期,由于佛教发展的需要,在中国原有古钟的基座上,诞生了法器类佛钟。佛钟采用了横截面为正圆的形制,使钟声悠扬、绵长,以满足佛学“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知恩报恩”的思想与传诸久远的需求。后世出现的道钟、报时钟、朝钟都采用了定形的佛钟造型。 如此看来: 古钟是历史,但历史是不可重复的,古钟的湮没便是历史的湮没; 古钟是科技,一部人类科技史就是一部人类文明史,而古钟的断裂就是人类文明史的断裂; 古钟是文物,但文物是不可复制的,复制的文物不是文物,是赝品,洋洋万言史墨抵不上一件文明史迹的口舌。 南海观音巨像历时六年方才打造而成,但人类无法让时光回溯到历史深处重造一口古钟,哪怕耗时一万年也造不出一星半点历史碎片。 金玉观音耗资1.92亿方才光照华阁,但大手笔们即使倾国库之帑、糜百姓所财也不能再铸一口明清古钟,遑论阵容齐整的39口! 南山宝刹以占地广、工期长著称,可这并不是最难的。政府只要舍得土地、舍得金银,还可再造更大、更气势、更巍峨的北山寺、西山寺、东山寺,再破吉尼斯纪录,但策划大师即使圈地千里、耗金万亿也造不出一口明清古钟。 南山的阳光澄澈,海滩纯净,碧海通透,椰风诱人,虽则“清风明月本无价”但“月无贫富家家有,燕不炎凉岁岁来”呀,而广场上的39口古钟,不是岁月交替中的飞燕,没有生子下崽的本领,难似清风明月般乾坤永恒。 在天涯的咸风热雨中,古钟们本已锈蚀的身躯,只能一层层剥落;在海角的暴烈阳光下,古钟们本已衰残的肌肤只能一次次焦煳。苦挨苦撑的祖钟啊,你光头裸身、清泪涟涟,是寒冷还是疲累,抑或难言的委屈?暴灼下的祖钟啊,你坦胸露腹、筋脉凸绽,是酷刑难耐还是悲愤郁积,抑或抗议无言?群居的祖钟啊,原本隐于深山重岩中的你,沦落于此是不是悔了?看到新生的佛圣们穿金戴银,晶堂玉马,广厦藏娇,是不是妒了?仿唐的赝品新钟尚且有精美雅致的凉亭荫庇,怜花惜玉般宝藏,是不是颓了,浩叹这世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了?你本已老迈的躯体,在日月的如梭刮擦中,毁损着你背负的机要档案,包括你的出生年月,瞻念前程,不寒而栗了?你只不过想求得一条长廊、一间茅檐、甚而一件塑料薄衣的呵护啊! 古钟无言,天地默然,只有无情的吊挂,吊挂成天地间沉重的呻吟;只有无奈的站立,站立成天涯里凄冷的啜泣;只有无望的期盼,然而“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 我久久徘徊在整肃的钟群前,时时伸出柔弱的心手,无数次抚摸这硕果仅存的史迹,眼在流泪,心在滴血。 果真是“物以稀为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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