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来
菱子
很深的夜里,应是凌晨了,我独自踩着影子回家。正是炎夏,然白日的虚浮和燥热,已不见影踪,只有路灯稀稀落落地放着清凉的光芒。此时,是一天中最美的光景,天地和万物被一片朦胧罩着,回归到神秘空蒙。世界是一个睡着的婴儿,我走在他的梦里。
在停车场那里转个弯,就到家了。转弯的地方有一排密密的绿色植物,卫士般静立着,灯光照不进去,成了一排黑影子。我将要经过那里的时候,突然从黑影子里慢悠悠出来一个小黑物,心里一惊,深夜里活动的无非是老鼠,出来偷嘴。心想这老鼠倒是个慢性子,闲庭信步似的,简直当我不存在,胆子还蛮大,不避我而去,却向我奔来。我不由得停下来,定睛看,哪里是老鼠,分明是一只小猫咪。那么小,小到可以被我一只手握在手心里。
这个时候,它应该是躺在妈妈的怀里,吃着奶,香睡的时候,却为何流落至此?
我抱起它,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看清了它的小脸。这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它没有明亮的眸子,两眼肿着,流着水,嘴角也都是湿的。原来是一只病猫。我放它下来,以为它会就此离去,不料它反而依到我的脚边来。那小小的病弱的身子,隐在我的影子里,不仔细根本就找不到它。也或者,谁一个不小心踩下去,它就没了。
这个脆弱微小的生命,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我抚摸它的背,轻唤它“咪咪”,它竟听得懂,靠得我更近了。它小小的背上只能摸得到骨头,一节节很分明,好象只是张猫皮披在骨架子上。猫妈妈一定不会这么狠心抛下它不管,很可能它是被人家抱养了,不小心生病,才惨遭遗弃的。
夜已深,我轻叹,无奈地立起身要离去。走出去几步,再回头时,发现,它竟跟了上来。它的样子,微弱的就象一缕清风,随时都有可能要飘走。但是它仿佛很坚定,认定了要跟着我。在它生命最黑暗的时候,它把我当成了它的黎明。
我复又停下步子,它立即又朝我挨了过来。我左右为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道它是饿了还是身上哪里不舒服。我打电话让夫弄些鱼汤拌的食来给它。食物送了来,摆在它面前,它闻了闻,丝毫不感兴趣,却对我望着,似乎在作乞求。我心揪得紧紧的,好在不是白天,我看不清它的目光。夫催我回,我不忍心,静静地伴了它一会。终究还是离去了——家里已经有一只狗一个小孩要照顾,再养一只猫,对我来说,精力远远不够。
回家的路就那么几步,但每一步都分外沉重。两个生命间一场无声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无从决定它去向哪里。在这个夜的路口相遇,之后又注定分离。
我不敢再回头,却象做贼似地逃回了家。心久久不能平静,一宿没睡安稳。翌日一早,我再去寻,它已不在那里。我一时恍惚,努力回忆前一夜的场景,甚至疑心那不是真的,仅仅是我读过的一个故事,类似于聊斋的故事罢了,然而,我拌的猫食分明还在那个墙角——这,总是真的了。
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失落,象夏天的暴雨般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内疚,变成一左一右两条蛇,越缠越紧。后悔,是深秋的一场霜冻,让我的心在瞬间衰竭、卷落、堆积。
我失魂落魄地往单位去,清晨的阳光刺痛着我的眼睛。
经过皮革商城要出大门时,远远地我看到一双婴儿的脚,嫩叶般透着生命的气息。再走近些,就看到了整个宝宝,坐在婴儿车里,被妈妈推着。宝宝的手和脚,不停地挥舞着,眼睛和嘴巴都在笑。我想起那只小猫。它也是个宝宝,它也该这么笑着。(2008/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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