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志之三：炳荣爷爷

庞冶

　炳荣爷爷

　　庞云初／文

    　炳荣爷爷是我的远房族亲，住在我家东边，两家中间隔着一道高墙，平时很少走动。
　　他家有一前一后两间房子，前头的堆着柴草，养着一只羊，后头的才是正屋。他和另一户族亲共有一个院子。夏天的时候，院子里开满了丝瓜、葫芦和扁豆花。
　　我有时也和小伙伴到这个院子去玩。炳荣爷爷很少搭理我们。
　　很长时间，都只看到他一个人，我还以为他是光棍呢，后来就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故事。
　　炳荣爷爷年青的时候，相貌出众，脾气却暴躁，是村里有名的浪子，唯一的乐趣是捕鱼。他结过婚，妻子因受不了他的打骂，回了娘家。他看上了村里的一个新媳妇，这女人还在坐月子，他就跑到人家家里去，害得这女人染上伤寒，不久死掉了。
　　出了命案，炳荣爷爷受到了惊吓，他带着一张渔网，躲到几十里路远的地方。后来打听到这家人并没有告官，据说，原本是要告官的，因为怕炳荣爷爷日后报复，也有人说，这男女暗地里早已彼此中意，也还有人说，这人家忠厚老实，人死了，也就不想再生事端。总之是，炳荣爷爷又回来了，由村里头面人物出来调停，送了死者家里一些钱财，事情才平息下去。
　　这样就落下了一个坏名声。但从此，他也就变了一个人，抽上了旱烟，喝上了烧酒，整天价不同人多说话，也不参加队上劳动，大部分时光，他都是到村外的河里塘里去捕鱼，大的卖给过路人，小的带回来当佐酒菜。
　　炳荣爷爷的穿着在村里是极其显眼的。夏天，无论出门捕鱼，还是在家，他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洋布衣裤，干干净净，飘然若仙。他的渔网有两套，一用一晒；他的白衣裤也有两套，一洗一换，几十年不变。
　　他偶尔也送点鱼给左邻右舍。有人就说，他送给别人家的，都是些最小的鱼，是他舍不得化那点油酱烧才送人的。炳荣爷爷听见了，也不生气，有多余的，照样送，人家也照样收下。
　　那时候，社员都得参加生产队劳动，他是单身，队上好象也愿意对他网开一面。每年过年，队上起鱼塘，他就在岸上东走西跑地指挥，未了，只取自己的一份。
　　这样过了十多年，他又同邻村的一个寡妇好上了。虽然是分开住，两人还是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由女人带。这个女人每次来到小院，行走如风，说话如雷，对炳荣爷爷动辄呵斥，很少看到她能安静下来洗洗衣服，扫扫地，临走却将篓子里大一些的鱼席卷而去。
　　炳荣爷爷当着这个女人的面，象个听话的孩子，从来不生气，顶多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说：
　　“说完了吗？说完好走了。”
　　若是女人心情好，这时候也知道安慰一下男人：
　　“你不跟我过去睡？”
　　荣炳爷爷听了，有时就锁好门，跟着她走。
　　炳荣爷爷老来得子，视若珍宝。他知道，女人虽然嘴上狠毒，心是善良的，每次带走的鱼，她都会红烧，清蒸，熬汤，用来给他们正在长身体的儿子吃。有了儿子以后，他的小方桌上，用来佐酒的，就都是些最小的鱼了。他的鱼也不再送人。
　　儿子拔节长，越长越帅气，成绩在班上是最好，后来成为村里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炳荣爷爷每每提起，脸上就露出得意，两个字常挂在嘴边：“象我！”
　　炳荣爷爷渐渐老了，不常出去打鱼了，最终把渔网也卖掉了。以后靠什么吃喝呢？卖家当。先是把前面房子的椽子、檩条、瓦撤下来卖掉，后来连房子也卖了。吃掉了一间房子，他又把眼睛盯到了自己那口三层底厚的棺材上，卖掉那口厚的，再打一口薄的，卖掉那口薄的，再打一口更薄的，最后换成了水泥棺材。终有一日，听说以后要实行火葬，别的老人都忧心忡忡，唯独他是眉开眼笑，他终于了无牵挂地把最后的那口水泥棺材也卖掉了。
　　儿子当上了邻县一所中专学校的中层领导。他把老父亲接到身边，但炳荣爷爷不习惯那个环境，一有机会，就回到村里。那时候，我父母已经搬到镇上多年，之前炳荣爷爷每次到镇上来，都要到我父母那里去坐坐，唠唠家常。末了那次，他又来了，母亲看到他柱拐杖，步履艰难的样子，心有所动，买来一块烧饼给他吃。炳荣爷爷艰难地嚼着烧饼，喃喃地说：
　　“我是特地来看看你们的，下次就回不来了。”
　　母亲颇觉不祥，笑着说：“哪里，你老人家身体好着呢，有日子活哩。”
　　炳荣爷爷坚持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坐了一会就走了。
　　三个月后，传来了他在异乡去世的消息。(1720字)
　　

萍水相逢

外表冷漠耐心狂热的炳荣爷爷。
老来得子，时常有女人来看望疼爱，也不枉活一世了。
庞老师文章朴实醇厚，主人公寂寞的人生，不平凡的经历，爱情的挫折，反复读来，韵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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