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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居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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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 12:05: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小说)

 居校长

 文/ 文靖

1

公元一九九九九年九月一日,由台湾商人捐资建造的卓湾小学正式开学了。五星红旗在激越昂扬的国歌声中冉冉升起,依稀还能感觉到昨日那不绝于耳的小鞭和大炮声,霹雳啪拉,霹雳啪拉,那声音,八里外也能听到吧,居校长志得意满,红光满面,带领着一队人马迅速进入了角色。

卓湾小学位于镇子北边,一条柏油马路迤逦而行,将学校与湾头村隔开,湾头村就是居校长所住的村子。村上有近百户人家,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朴单纯的生活方式,安分守己,安居乐业,安贫乐道。看起来有点闭塞,可镇子外面的人形容这里都是说:“闷头羊子吃好草”。其深邃意义尚不得而知。

居校长大名居思安,学历初中,代课教师转正,皮肤比女人还白,身材魁梧,能“饮”善“辨”。饮即饮酒,辨则察言观色是也。此次提拔为校长,估摸着也是前途无量乎。

居校长的老婆看上去显老的多,矮胖身形,面容黝黑,头发有点稀疏,尤其顶上一块极为寒碜。却吃苦耐劳,是个种田能手,人称“辣梅子”。这日在坡上瞅着南瓜,又蹲下来一朵花一朵花的检阅,嘴里还时不时骂上两句粗话。

这土坡原本很荒凉的,是一座大山的余脉,早年还有小野兽出没,因此哪怕看见人也是需要胆量的,何况传说里一直有狼的存在。但“辣梅子”不怕,率先扛着锄头钉耙来开荒,占了很多地,种些红薯,南瓜之类,家里的几头猪就不愁吃食了。

这半坡的南瓜足足折腾了她一整天,原来有一片开的都是公花,故而看不到一个瓜妞妞结出来,她只好在别人家偷了一把母花,干起小蜜蜂的工作,授粉,人工所谓的“套花”。

居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哪怕隔着一条马路,也有足够的理由吃住在学校的。俩孩子嘛,都上高中了,在镇上中学里住校。似乎没什么可牵挂的。辣梅子没钟没点的在田里劳动,倒也心无旁骛,哪怕赶活到了星星点灯,料想公婆也是会留饭的。

家里的猪和田里的庄稼肥肥壮壮的,鸡鸭每天下蛋,辣梅子自己丑点,也很知足。

 

2

卓湾小学没有住校生,孩子们出了校园,三步并两步也就到家了。百儿八十号学生的小学校,有一个值班的看门也就够了,但居校长硬是凑了一班中层干部轮流守夜,每天确保有四人,炒炒地皮,搓搓麻将。这其中有一个叫黄桂枝的,长的有几分姿色,可惜是昨日黄花了,好像从另外一个村里调过来的,时年是三年级的班主任。谁也没在意,却是每天都留下来了,有时还烧顿饭,大家伙儿一起喝喝酒天文地理侃上一通,气氛倒也不错,任谁心里有想法两杯酒下肚也就难得糊涂了。

渐渐地天冷了,牌局散了,酒场子也不开了,大家心照不宣,每天值班的,只剩下居校长和“黄狐狸”。这“黄狐狸”的称呼是老师们背后叫的,叫的时候,有人愤慨,有人神秘,有人轻视,也有人笑,幸灾乐祸地那种,等着瞧吧那种,都有。当然,也有默不作声的。“黄狐狸”的身份也得到披露,外地人,但就住镇上,有一个儿子,也上初中了。家里的男人因为一场车祸,丧失了某种功能,善后款换了镇上的房子。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话传到辣梅子耳朵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不管用啊,人家正是如胶似漆,“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的时候。如此这般,裤子口袋一翻,四邻八乡的任是谁家的小花狗都知道了。便有精明人给出主意:辣梅子啊,甭哭,把他的工资卡拿来,你随他快活去,等没钱了自然会回来向你讨的,那时候,你再看看,哼!

于是事情有了戏剧性的进展,居校长上缴了工资卡,从而获得了和黄桂枝在一起的光明正大,并且谁也不得有异议。

当真是谁也没有异议。辣梅子安静了,黄桂枝的男人自始至终没开过腔。

但是不敢在学校值班了。

这不是问题,骑摩托车二十分钟,就是县城了,小旅馆多的是。在进入小旅馆之前,事先也有固定的行程安排,先吆喝一帮朋友过来吃饭,完了,摸八圈麻将。差不多深夜了,老夫老妻进旅馆睡觉,只羡鸳鸯不羡仙。风光无限。

居校长摸麻将时,黄桂枝一律是挨着坐旁边,脸红红的,寸步不离,不怎么讲话,难得见上一次厕所。                          

高岭就这时候接触居校长的。

 

3

高岭是县教育局的会计,与卓湾小学教导主任柳明的弟弟是同学。因了这层关系,和柳明也熟悉。有时三缺一的时候,就会把高岭叫过来支桌腿。一来二去,都是哥们儿了。

高岭对居校长的情况表现的极为理解,请客时会主动说:“叫黄老师一道来。”这让居校长对这位小兄弟另眼相看,视为同道。贴己的话也会说上一说。更多时候就是一起喝酒打牌。

任何时候有超过两个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矛盾,而任何时候有超过三个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拉帮结派和溜须拍马。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居校长张扬的生活作风问题,早已令个别有志之士“士可忍,孰不可忍”,却也一直无可奈何。但是揽这档子瓷器活,你得心理和钱包都要坚强才行,傻瓜都知道的事情。所以第二学期开始,学校里就是风生水起,要求清查财务的呼声越叫越高,闹得不可开交。

居校长日子很有些难过。

高岭劝酒时安慰说:“走走过场而已啦!老哥你今天能混到这个位置,还怕谁查帐不成?来,这杯我敬你,干了!”居校长感到阵阵暖意,放下酒杯时,眼眶竟有点红。非常时期,还瞧得起他居某人的,是高岭。但他整个人都是萎靡的,连同语言。他想甩了黄桂枝,可黄桂枝,是他头发上的一块头皮屑吗?要命的是,她仍然一如既往挨着他坐,挨得紧紧的,不发表任何意见。

上头电话打来了,学校帐目并没有问题,语气懒懒的,淡淡的。居校长却在话里品到了甜丝丝的味道,嘴角的纹线变的深不可测。尽管如此,放下电话,他的手仍有些哆嗦,心脏咚咚地擂着鼓,连着一侧身体,似乎都在痉挛,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平复,过来了。

两个人的幽会改为一周一次。

特殊时候,指各种意外事件发生的时候,比如领导检查工作,老人孩子生病等等,则临时取消,自然改为两周一次。

说起生病,居校长有件糗事。源于一次酒后,被黄桂枝逼着去看急诊。“怎么回事啊?”医生看那痛苦面容,直不起腰,以为病得不轻。居校长不说话,黄桂枝也不说话。居校长不说话,是因为值班医生是个女孩子,黄桂枝不说话,也是因为值班医生是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是高岭的女朋友,两人见过一次。可医生急了,那躺下吧?摇头,痛苦地摇头,不行,躺不下来啊!黄桂枝忍无可忍:“憋了八小时没小便了!”敢情是——急性尿潴留啊!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 12:08: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4

时间一晃到了二零零三年。教育体制改革进行地如火如荼,撤的撤,并的并,卓湾小学也未能幸免。居校长一夜之间贬为庶民,没有任何官职,加入了普通教师的行列。而黄桂枝,则调到另一所完小。他们的事不再新鲜。

他们的出入成双,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老部下见着了,还是会习惯性地叫一声“居校长”。居思安也不置可否。

周末,仍然会和黄桂枝到县城里去放松,偶尔,会叫上高岭。时值高岭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海里了,正烦恼呢,朋友贷款做生意,他做的担保人,现在朋友无影无踪了,法院传票发到他手上了。席间居校长说起自家侄子正和人合伙买了一处门面房,在刚开发的名街上,那小子贷款也是他做的担保人呢,云云。

寒风凛冽,连着几天的大雪让居校长在走出旅馆小门时打了个寒噤。

冬去春来,居校长的大儿子结婚了。正日子那天,黄桂枝也去帮忙了,打打下手,摘摘菜递个锅碗瓢盆什么的,做了婆婆的辣梅子也没见露有特殊的表情,保持了一如既往的一张脸,黝黑的脸。新娘子是外村的,那天下了雨,高岭的二手桑塔纳2000溅了一车的泥水,拐弯抹脚,总算接到了新娘子。

接着,黄桂枝的儿子通过征兵体检,光荣参军入伍。

居校长不久也抱上了大孙子。

黄桂枝往居家跑的明显勤了,逗逗孩子,煮煮饭,也会亲自上桌打几圈牌,辣梅子时不时还会沏一杯茶端给她,杯缘上残留着油渍麻花的手指印。辣梅子是越发显老了,但身板依然结实,带孙子正当年。她对黄桂枝讨了她丈夫的情爱冷了自己的身子是有恨的,但她只是一个没文化没思想的农村妇女,她把自己看轻了,轻的就像一粒可以忽略不计的灰尘,她屈服于命运。也并不是完全的屈服,暗地里她是叫她“黄狐狸”的,这样叫的时候,她是在诅咒,也很解恨。她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命运。也不是完全的托付,这么多年,她怀揣着丈夫的工资卡,热乎乎的工资卡,以为丈夫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凭借这张旧船票,走得再远也能回到她的身边……

她没想到,命运跟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这只黄狐狸,竟然跨进了她的家门,像进她自个儿家一样!

 

5

居校长被孤立了,被称作朋友的兄弟们孤立。

高岭猜测。

因为老居三天两头打电话给他,絮叨一些琐事。包括他的苦恼,无奈,一点隐隐的后悔莫及,腻腻拉拉,没完没了。孙子八个月大生了肠套叠,花了一万多,都他掏的钱啊,刚会走路,又过敏性休克,差点没过去了,对什么过敏啥?鱼!盆里养了几条鲫鱼准备串汤吃的,小孩子希奇跑去捞,碰了鱼就像触电一样倒下了,翻白眼,嘴里吐白沫子,唉,作孽啊!又及,他的侄子拖欠贷款,银行找他要钱。他催促他侄子,一遍又一遍的催,侄子说房子租出去就有钱了。可是银行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真的头大了——

高岭终于逮到一个重点,能插上话了。劝:“老哥,有房子在,也不怕。要不,你去说说,把房子租给我?”

老居很振奋,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连声地应:“好,好,好!”。舌头,仿佛有点打结。

高岭也很开心,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老居的“后事”,能等的人头上生苔藓,长草。高岭不耐烦,不指望他的“两全其美”了,电话却来了,无比的沮丧,老居说:“侄子跑了!”

——找的焦头烂额也没个音信儿。侄子也是受害者。

接下来,老居承担了偿还全部贷款的义务。打落牙齿只好往肚里咽。可是,就这承担,也是以贷款形式来承担,理所当然,需要一个担保人。不知为何,老居又把电话打给了高岭,请求担保。

高岭张着嘴,这等水深火热的事他老居也开得了口?真是“牛老不耕田,人老不值钱”,高岭犹豫了一下,还是断然拒绝了。

后来,高岭再也没有接到过老居的电话。高岭的老婆说,在镇上曾见过老居一次,憔悴的很,他好像不认识她了。

二零零六年春夏,老居内退了。

按理说,年龄还没到。据可靠消息传:老居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经常一个人跑出去。有一次夜里,他儿子打着手电筒,在洼子那边的茅草荡里找到了他,他就蜷缩在湿漉漉的茅草甸上,脏兮兮的,打着响亮的鼾。这个人,从此没有了喜怒哀乐,不会打牌,不会喝酒,不会吃饭,问他八句,回你一句,还不知所云。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黄桂枝。

当年的卓湾小学现在是镇上的敬老院了。

 

 

                                                                                                  2007-11-1   2200初稿

                                                                                                        2007-11-2   1000二次修改

                                                                              

     
发表于 2007-11-2 12: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先坐一下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 12:24: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QUOTE:
以下是引用道可道在2007-11-2 12:10:00的发言:
先坐一下沙发

老师喝茶[em27]
发表于 2007-11-2 14: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闷着不支声,原来是搞大作的!
发表于 2007-11-2 15:3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好长,看了好几遍.文靖好厉害,这么长的也写的这么好.

[em02][em02]

发表于 2007-11-2 15:4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QUOTE:
以下是引用尚善若水在2007-11-2 15:36:35的发言:

好长,看了好几遍.文靖好厉害,这么长的也写的这么好.

[em02][em02]

长长短短,对你们都是精品!
发表于 2007-11-2 15:4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QUOTE:
以下是引用冰朋先生在2007-11-2 15:40:23的发言:

长长短短,对你们都是精品!

文靖,冰块,老师都是精品.

[em07][em07]
发表于 2007-11-2 16:34: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QUOTE:
以下是引用尚善若水在2007-11-2 15:44:11的发言:

文靖,冰块,老师都是精品.

[em07][em07]

尚善被老师带坏了,老是搬家!看来没治了!~
发表于 2007-11-2 16:3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精彩!向文老师学习
发表于 2007-11-2 16:38: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蚂蚁对大象说: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进化到您这样大啊![em15]
发表于 2007-11-2 16:3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蚂蚁对大象说: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进化到您这样大啊![em15]
发表于 2007-11-3 16:07: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文靖不仅精通医术,而且对中国的教育也很了解.一针见血.

佩服.

[em02][em02]
发表于 2007-11-3 16:4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QUOTE:
以下是引用尚善若水在2007-11-3 16:07:55的发言:

文靖不仅精通医术,而且对中国的教育也很了解.一针见血.

佩服.

[em02][em02]

真正的高手是一刀如风而不见血!文靖努力!
     
发表于 2007-11-3 17: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QUOTE:
以下是引用冰朋先生在2007-11-3 16:42:58的发言:

真正的高手是一刀如风而不见血!文靖努力!

这个家伙想杀人,还要不见血!

发表于 2007-11-3 17: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QUOTE:
以下是引用道可道在2007-11-3 17:11:54的发言:

这个家伙想杀人,还要不见血!

哈哈!你不要把我肚皮都笑破了!
发表于 2007-11-4 14:0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QUOTE:
以下是引用道可道在2007-11-3 17:11:54的发言:

这个家伙想杀人,还要不见血!

这是冰块想修炼的最高境界.

[em07]
发表于 2007-11-4 14:58: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

写得很动人

只是后文太短

和黄的故事还可以写下去的

[em01]
发表于 2007-11-4 16: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QUOTE:
以下是引用静子在2007-11-4 16:22:41的发言:

冰块和文靖都是中国文坛冉冉升起的星星。[em17]

[em17][em17]
发表于 2007-11-4 16:24: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QUOTE:
以下是引用观自在在2007-11-4 14:58:39的发言:

写得很动人

只是后文太短

和黄的故事还可以写下去的

[em01]

有人想看长篇,文靖还可以写下去.

[em07][em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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