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除了爱，我们还有……

霞舞丹阳

                                                 痛
                                                                  一
    望，闻，问，切。又是拍片，又是验血。   
    面前的那位精神矍铄的骨科医生看了化验报告半晌，透过镜片，眼神犀利地看了看她。拿出小锤子，在她的膝盖上东敲敲；“这儿疼吗？”西敲敲：“这儿呢？”她的感觉很茫然，只是不停地从嘴里蹦出统一的回答：“不疼。”  
   “幻痛。”  
    这是医生给她的最后的诊断。  




                                                                       二

  她和男友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双双选择留在了这一座共同的第三地打拼。   

  也许上天也是疼惜他们的，男友应聘进了一家实力雄厚的广告公司。而她也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柴米油盐地过起了生活。  

  在这个城市3年了，他们贷款买了房子，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过起故乡的生活。  

  老实说，男友对她不错。可是他太忙了，他的理由是，趁着年轻，多赚些钱，将来给她和孩子换一套大一点儿的房子。他没白天没黑夜地在公司搞文案策划。有好几次，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家的。看着男友消瘦的脸，心里是不忍的。相比较而言，她的工作清闲得多，在公司收发传真，一个星期打一次回访电话。因为公司效益好，她的薪水竟然不菲。可是，她心里是有失落的，男友太忙，陪她的时间太少了。以致于她每次在街上看见暮色里成双的男女，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漫溢出一丝感伤。她越来越怕上街，而待在电脑前的日子越来越多。她搜寻着各种八卦新闻打发一段寂寥的时光。她还在那个叫做“缘分的天空”的聊天室里给自己谋了个座位，没事就去坐坐，也不说话，只是看周围那一群人打情骂俏。  

  “嘿！你好！”屏幕上出现了一句问候——是对她说的。  

  她有些慌乱，她没打算跟谁聊。一时间，她不知回什么话。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对方并不在意她没说话，竟然又打出了一首诗。  

  她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瞧，诗里有你和我的名字呢！”  

  她急急去寻。可不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对方叫“碧海青天”。  

  哦，对了，她在聊天室里给自己取的名字叫“夜心”——寂寞的夜晚渴望欢跃的心。  

  “在‘缘分的天空’，我们可是有缘人呢！”“碧海青天”随信息传了个笑脸来。  

  真有意思。她关闭了其它的网络页面，认真地回了个笑脸给“碧海青天”。虽是隔着网络那么遥远的距离，她一样感觉到了被人问候的暖，笑不自觉地攀上她的眉梢眼角。  

  “你好像不太爱讲话哦。”随着信息一起的还有一张吐着舌头的偷笑的脸。  

  她回了害羞的脸，并附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是真心话，在公司只是机械地工作，回到家只有影子相伴。寂寞了太长时间，她几乎忘了要怎么与人嘻哈取乐。所以，她几乎是有些在期待对方的回答了。  

  可奇怪的是，“碧海青天”那个满脸络腮的头像一直冷冷的，安静地挂在那儿。她刚准备暖起来的心又陷入了久雨的灰暗里了。  

  网络，素未谋面的人，本就是随意的相遇，又怎可期许什么呢？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离了线。  




                                                                                    三

  她意外地忙了起来，因为公司总部派“钦差”检查下属的各子公司的营运情况。她的回访电话一下像飓风的海面般，汹涌澎湃起来。也好，忙碌会让她暂时忘记了那尴尬的寂寞。   



  这天，她下班，到熟食店买了好些吃的，煎、炒、烹、炸，齐全了。想起男友瘦削的脸，想像着他的热切，她偷偷地笑了。  

  到家，她学小妇人的模样，收拾了并不太凌乱的家，将晚餐也布置停当了。然后她拨通了男友的电话：  

  “喂，今天能早点回来吗？”她的话语里带着娇憨。  

  “宝贝，忙着呢。”他说。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又问，话语里只是海潮退去后特别的宁静。  

  “宝贝，回家再说，我先挂了。”不等她说什么，他的电话已是一片忙音。  

  泪，猝不及防。  

  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忘了。  

  她默默地挂了电话，默默地关了机。  

  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就那样面对着精心准备的晚餐坐着。窗外，华灯初上。谁家的音响店《卡萨布兰卡》的旋律在晚风中隐约，缥缈：
“我爱上你时是看《卡萨布兰卡》。
在闪烁的灯光下，我们坐在露天影院在后排。
在星光下，爆米花和可口可乐，可以和香槟和鱼子酱媲美。
我们相爱在漫长、炎热的夏日夜晚里……”  

  她的心一下被掏空，成了一座诺大的荒城。  



  天完全黑了，路灯的些许光芒从窗帘的缝隙里生生地挤了进来，屋子里明明灭灭，仿佛有个谁正躲在某个角落，谙哑地笑，阴森，可怖。  

  她木然地起身，开了灯。亮了，所有的幻影刹那间都藏匿起了踪迹。取来了垃圾桶，将买来的和新做的饭菜一起倒了进去，连同她升腾的热情，还有她扑簌簌不断滚落的冰凉的泪。那黝黑的垃圾桶，藉着这暗夜，黝黑成一个深深的，没有尽头的墓葬。  

  她颓丧极了，不知怎么打发这一室漠漠的灯光。  




                                                                                    四

  开了电脑，上了QQ，去了缘分的天空。她怕自己就这样一个人呆着。   

  看向屏幕的那一瞬间，她惊呆了——有人在不停地刷屏，意外地，竟还没有屏蔽它。那刷屏的内容是一则寻人启事：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夜心，我在找你。“  

一时间，她有些怔忡。网络上的一面之缘，竟会如此念念不忘吗？还是另一种别有深意的噱头，就像娱乐界的炒作？  

  她什么也没做，呆呆地看着那不停滚动的寻人启事。内心像潮来时的海面，貌似的平静下，暗流汹涌，稍顷便欲喷薄而出。  

  她的QQ小喇叭激烈地闪起来。点开，是“碧海青天”，添加自己为好友。  

  她迟疑了一下，只一下，她便迅速地点了确定。思绪里有些混乱，她无法解释自己那虚弱的迟疑，她不知道自己“确定”的又是什么？  

  那个满脸络腮的头像像被墨西哥毒蜂蛰了般，嗷嗷跳了起来。她点开：  

  “别觉得唐突，我观察你很久了，因为你冷冷的寂寞。你长时间地和我做了一样的事情——静静地坐着。我猜，你和我一样，是需要安慰的寂寞的孩子。让我们一起取暖，好吗？”  

  她的心里有怦然的声音，只是因了那一句：“让我们一起取暖，好吗？”是寂寞太久了吗？她无从知晓。  

  于是，她们就这样开始了。  

  “碧海青天”已娶妻，娇美的容颜曾是他傲人的笑。一次车祸中，他的妻幸免于难，只是从此与轮椅相伴。伴着她毁了的容颜还有她歇斯底里的病态。他一路默默相携。他说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休戚与共的彼此。  

  听完他的故事，她唏嘘。恩爱何解？有了恩，想不爱都难。  

  在网络的世界里，她与他交心，一种情愫在彼此间潜滋暗长，她甚至对男友的晚归已不那么在意，只要有他陪。只是，她是含蓄的女子，从不会那样地将心迹袒露在阳光下。  

  聊着就好。  

  不乞求那么多，聊着，有个梦，就好。  

  男友突然早归。  

  她竟然慌乱地直接拔了电源。当电脑静谧的瞬间，她惊恐的眸子对上了男友诧异的注视。  

  不是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或许“碧海青天”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她心底那个不能轻易说出的秘密。  

  好在男友并未深究，他太累了，以至无暇顾及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她刚刚升腾起的愧疚，在身侧的男人隆隆的鼾声中，烟消云散。  




                                                                                 五

  “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那么直白的心意，猝不及防地仿佛鱼雷一样狠狠地撞击着她的眼，她的心，直至她的灵魂深处。原来，一直以来，不  只她一人入戏啊！她感受着自脚底升起的灼热的感觉，酥麻着，有千万条小虫子，慌乱着，攒动着。她的手竟然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对着屏幕上那行字，她不知道该在键盘上敲些什么出来。  

  “如果让你为难，我收回刚才的话。”焦急的汗颜。  

  “不！不！”她那么急切地挽留他的爱，是真的动了心了。但瞬间，她又后悔了：那么卑微地乞求他的垂爱吗？  

  一个温情的微笑传来，网络这端的她亦温和地笑了。他知她。  



  自那次后，男友每周总有两三天的时间早早下班，系了围裙，烟熏火燎地在厨房忙碌，水煮鱼、香菜蛋羹、虾仁炒  蛋，一水的都是她爱吃的。看着男友搓着围裙盈盈的笑，她食不知味。  

  “丫头，我们结婚吧，日子你来定。”她的筷子一下停在了半空。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期盼的话语，缘何此刻听到了心里会有酸涩的感觉蔓延？  

  她默默地收回了筷子，安静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预期中的浪漫情节，亦没有想像中的狂喜汹涌。就那样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分明看到了男友眼中落寞的黯然。聪明如他，怎可一无所察！只是，即使身在原地，心若流浪至远方了，婚姻岂不成了彼此的牢笼？这样的局，她赌不起。  



  她是决绝的女子，就那样义无返顾地登上了驶往D城的列车。  

  她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站在D城的火车出站口。她拨通“碧海青天”的电话：“我在火车站，想见你。”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值得吗？”  

  她是追火的飞蛾。为了那燃烧的光明，值得吗？那轻盈的羽翼，承受得了吗？  

  “等着我。”  

  她分明听到电话背景里有他的妻轻柔唤他的声音。她紧咬下唇，压抑自己如风中枯叶般的颤抖。  




                                                                                          六

  她病了。   

先是高烧，然后是右膝盖时断时续的痛。仿佛是身体里潜藏的恶狮，终于疯了，咧着血红的眼，肆无忌惮地撕咬。那痛，噬心噬骨。男友抱紧了她，看她痛得大汗淋漓，看得亦是泪雨纷飞。他终是一句也没问。  

  医生说那是幻痛。  

  她和男友定了婚期。  

  结婚前夜，她重又登了QQ，看见他的满脸络腮的头像静谧地亮着。  

  “我要结婚了。”她对他说。  

  “我一直在等你。”他答非所问。  

  “就在明天。”她难抑心痛。  

  “除了爱，我们还有责任。”他的话感伤。  

  “他对我很好。”她已经泫然泣下。  

  “真的喜欢你。”他就这样直白。  

  而她，信。所以更加无语。  

  “祝福你！”即使相隔网络那么远，他的秋天般浓浓的悲伤一样笼罩在了她的整个天空。  

  他们像两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短暂的欢愉后，是蜷缩黑暗一隅的无尽的惶恐。绝望，在放大，越来越大。她和他都感觉到了那个苍凉而又无可奈何的结局。从此后，陌路天涯。  

  而不知什么时候，雨不紧不慢地下起来。是天的伤悲吧！她甩甩头，眼泪却是越甩越多。融进窗外那一场不知所终的雨中，犹如这一段经历，回头太难，再也觅不得踪影了。  

  “我爱你，随着时间流逝与日骤增  

   我想我们的爱情故事  

   永远上不了巨大宽银幕  

   因此我只能看着你离去……”  

  谁家的音响店，《卡萨布兰卡》的旋律已近尾声。  



  突兀地，她的膝盖又痛了起来，痛到她尖叫一声后便倒在了地板上。落进眼里的是男友急急赶来的模样。  

  其实，她早从医书上明了：“幻痛，不能以言语解释，不能用文字来翻译，只是，痛得无法形容。”  

   只是，怎么会痛得如此真实……

柴红

《卡萨布兰卡》的旋律演绎了一段现实与梦幻的情感，
很忧伤，也很美丽。

金色阳光

“幻痛。”很耐人寻味.....
除了爱，我们还有责任。

霞舞丹阳

我想，你是读懂了这份欲说还休的痛。
真的感谢金色阳光的这份理解。

舞晓墨影

卡萨布兰卡 哎。。。。我只知道里面的主人公都是能为爱付出一切的，楼主您文中的女主人公配用卡萨布兰卡的音乐做环境音么？难道背叛是可以用理由去解释的么？难道爱中没有责任么？难道就因为空虚寂寞就能是一切的掩饰么？这就是为什么卡萨布兰卡和魂断蓝桥是两种不同的结局，可以被原谅，但是不可以被无所谓。

米兰小生

卡萨布兰卡 哎。。。。我只知道里面的主人公都是能为爱付出一切的，楼主您文中的女主人公配用卡萨布兰卡的音 ...
舞晓墨影 发表于 2010-8-23 08:20

{:4_366:}开始上纲上线了，现在社会，已然没有道德约束，大部分情况下不谈责任，她依然可以做良家妇女的啊，只要没有人揭开这个疤。

米兰小生

回复 5# 舞晓墨影

至于你说的魂断蓝桥和卡萨布兰卡的分别，可以这样理解嘛，一个是迈克尔·柯蒂斯导演的  一个是茂文·勒洛依导演的，两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嘛。

一万个理由

卡萨布兰卡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叫时光流转 ，那女的应该也很悔恨的，这也许就是楼主文章中的那种对责任丢失的痛吧。

霞舞丹阳

回复 5# 舞晓墨影
首先，感谢舞晓墨影独到的对于《幻痛》的理解。
《卡萨布兰卡》真的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曲子，因为她那样空灵的旋律，更因为她歌词里那份纯粹的爱。
《幻痛》的女主，为爱可以执著为投火的飞蛾，为爱亦可以化身为守望的天使。她是可以在卡萨布兰卡的旋律里用眼泪舞蹈的。
爱，因为责任而涅槃，而更加灿烂。《幻痛》里的夜心、碧海青天，还有那个默默站在爱人身后的“男友”，他们都是懂爱的人。

这个作品，是我的小说初探。我自己也觉得不太成熟，对于夜心和碧海青天的那唯一一次见面，我觉得毛草了一点，没能把我心里的那份遗憾表达出来。我真的希望有才情的各位帮我琢磨琢磨。{:1_148:}

霞舞丹阳

回复 6# 米兰小生
咦，不好这样讲。

霞舞丹阳

回复 8# 一万个理由

如果是现实，我希望夜心不要后悔。人的一生，动心不止一次。

一万个理由

回复  一万个理由

如果是现实，我希望夜心不要后悔。人的一生，动心不止一次。
霞舞丹阳 发表于 2010-8-23 08:57

但是你文章中已经含苞待放的点出了她有后悔的情愫，不后悔何来痛。

霞舞丹阳

回复 12# 一万个理由


    动心不止一次，承诺只能一次。
  真希望，伊人未嫁君未娶。

飘飘

回复  一万个理由


    动心不止一次，承诺只能一次。
  真希望，伊人未嫁君未娶。
霞舞丹阳 发表于 2010-8-23 17:55

    相见已太迟。。。

飘飘

右膝盖时断时续的痛。仿佛是身体里潜藏的恶狮，终于疯了，咧着血红的眼，肆无忌惮地撕咬。那痛，噬心噬骨。


理解那种痛，也是夜心纠集所在

霞舞丹阳

回复 15# 飘飘

真好，有人体会了夜心的“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