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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鱼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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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9 10: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
 

爱吃鱼的狗

 

 

夜晚的灯光,对一个城市来说,就如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脸上化的妆,遮住了一些不小心爬上来的细纹和痘痘走过的疤痕,虽说没有了十八岁的鲜翠欲滴,可到底还是光艳夺目妩媚动人的。

月生喜欢这个城市,喜欢淹没在灯影里的这一切。

她常常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散步。从家里走到广场,再从广场走回家。

春天的广场上开满了玉兰花,粉的,白的,在灯光里开得极其惨淡。

这些花很奇怪,开的时候一片叶子也没有,一朵朵孤零零地缀在光光的枝杆上,象极了绢做的假花。这个时候,叶子都藏到了哪里呢?难以想象,同一棵树上的花和叶子,竟是见不到面的。

人是不是也这样?月生记得看过一部电影叫《向左走向右走》,住同一楼的不同单元,仅一墙之隔的两间房子里的两个人,在分分合合后,却要靠一场地震来推倒那堵墙,才得以相见。

月生喜欢花,可是很少买花店里的花,它们一捆一捆被扎着的样子,她不忍心看——都是死了的。她常常会忍不住带一盆花回家,连着盆子有根的那种,但总是养不好,渐渐就枯死掉。索性只种些草或仙人掌类的植物,有时出去好多天回来,它们还都好好的,象是一个亲人,在等她回来。

她也喜欢动物,最喜欢狗,可是她不敢养,怕养不好。

有一天在路边见有人卖乌龟,小小的,巴西龟,放在手心里,爬来爬去,把手心挠得痒痒的。月生一直站着不走,迟疑着买还是不买。终于还是买下了,还有一个透明玻璃的小鱼缸,是它的窝。

小乌龟不会说话,月生把它拿回家的时候,它的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好象很兴奋,在认这个新的家,也在认月生。它一定是记住了月生的脸,因为它一点都不怕月生,月生碰它,它就和她四目相对,不象起初那样把脖子缩回去。

动物也具备最基本的判断力,它断定你不会伤害它,就会与你亲近。

它的背是很深的绿色,象是一小丛青苔,月生想,就叫它青苔吧。

月生自己也是一丛青苔,怕见阳光。大多数白天,她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在睡觉,天黑下来的时候,她就出去散步,只要不下雨。

这天黄昏的时候天就阴得厉害,可月生还是出来了,出来才后悔没有带把伞。

那把紫色小碎花的伞,长长的直柄,带出来不是太方便,却是月生最喜欢的。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拎着它,有一次不小心掉在试衣服的时装店里,她竟然花几十元打个车回头去取,而买这把伞,只花了十八元。

这把伞是唐米留下的唯一纪念。唐米已经不在了。

算起来,这一生,月生与唐米在一起呆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跨度却是八年。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在一起的时候,唐米最喜欢轻轻牵住月生的手,从掌心感受彼此的温度,心尖里流出来的爱意,也能在这种温度里得到传递。

九八年那场百年难遇的洪水到来时,唐米已经是一名在部队锻炼了一年的年轻军官了,命令发下来的时候,他冲在最前面。当月生知道这一切,唐米已经牺牲,被追认为烈士。他没有留下一句话,是没有来得及,连他的遗体最终都没有找到。月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自那以后再没有唐米的消息了。

去唐米家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灵堂,那个只有照片没有遗体的灵堂。唐米无声无息地消失掉了。月生没有流一滴泪,唐米已经被淹没在水里,他不需要眼泪。也或者,唐米厌世,去世外隐居去了——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的安慰,仅仅是安慰!

有五年的时间,月生无法适应没有了唐米的生活。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唐米都是挥不去的影子。再认识什么人总要拿来与唐米比较。

唐米一米七八,短短的头发,小麦肤色,浓眉薄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不笑的时候,眼神很清亮。他打得一手好篮球,足球也踢得漂亮,游泳更是不消说——这样一个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人,却被一片汪洋的水无情地吞没了。

自那以后,月生见到水就如见到唐米般。洗手洗脸时,仿佛是被唐米轻抚着。吃鱼的时候也想,也许就是把唐米吃下去了。月生开始疯狂喜欢上吃鱼。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0: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早春的天气,风吹在身上是冬的寒意,月生穿得单薄,风象是长了手指,伸到衣服的每个角落里去,把身上的一点点暖气都掏走了。

广场上人很少,只在树影里有些恋爱着的男女在窃窃私语,有些根本就不说话,十指相缠,粘在了一起。恋爱的温度是炙热的,哪里会觉得冷呢?

在灯光的光束下可以看到有水汽在飘浮——下起小雨来了。月生轻轻走过去,不想再逗留,就回了头。走过那个路口,在那个垃圾箱边上,有一堆白色在抖动着——是一只狗,正用两颗黑珠子般的眼睛望着月生,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看得出,它很茫然,在向月生求救。月生停下来,抱住它,它不反抗,却往月生怀里钻。

“是谁家的狗——?”

“是谁家的狗——?”

“谁把小狗丢了——?”

月生问得一声比一声高,很久也没有人应答。谁这么狠心把它给扔了呢?

怎么可能再丢下它?天冷,还下着雨,它一定会生病。月生稍一犹豫就抱它回了家。

到家时月生的头发衣服已经打得微湿,她不管自己,先给小狗冲了个澡,吹干毛,又找了个纸盒子让它睡下。这才把自己理了理,然后蜷在沙发里啃一个苹果。啃苹果的时候,她一直对着小狗发呆。唐米以前曾许诺过,给她一只狗作生日礼物。

月生心一动,跳了起来,冲过去不停地抚摸小狗。洗过的小狗,洁白柔软,眼神清亮,可不就是唐米的眼神么?唐米,唐米——月生这样叫小狗。

天已经晚了,来不及去给它买吃的,家里只有些白天吃剩下的鱼,月生拌了些饭,用一个小碟子喂唐米。唐米闻了闻,又看了看月生,然后大口大口吃起来,看得出,它是饿了——可是,狗竟也爱吃鱼?

门钥匙响,是锦荣来了。

他一进门就闻出了狗的异味。月生微笑着迎上去抱住锦荣。月生现在住的这间屋子,是锦荣买下来送给她的。

锦荣吻了吻月生的脸颊,有浓浓的酒精味道,显然他刚应酬过。

他问:“家里怎么会有狗?”

月生道:“是今天散步时捡的,看它可怜,就抱回来了。”

锦荣没作声。月生又道:“我想留下它。”

锦荣显然不大喜欢狗,确切地说,他不喜欢小动物。青苔他从来也没去理过它。

锦荣轻轻地拍了拍月生,道:“留下就留下吧,我不在,你可以少些寂寞。”说完放热水洗澡去了。

月生不喜欢大房子,这间八十几平米的屋子,有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经月生的手布置倒是雅致温馨。再添个唐米,就稍显得紧张了。

认识锦荣,是在同事的婚宴上。

苏锦荣的名字在这个小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月生却向来不关注这些,她最不喜欢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可是这天结婚的是办公室里最要好的小冉,指定了要月生做伴娘。月生没有这种经验,敬酒的时候,洒了锦荣一身的酒。这是小冉家重要的客人,月生心想自己闯祸了,连连说对不起,然后手忙脚乱地为他擦。他却只是微笑着看她,没有一点愠色。

此后,小冉常常在月生面前提锦荣,她每提起,便勾起月生把酒洒在他身上的那点歉意。过了几个月,月生几乎把这事给忘干净了。

有一天,快下班时小冉让月生陪她去吃个饭。月生没在意,就去了。没想到是苏锦荣请的,小冉没坐多久就找个理由走掉了,留下他们二人。

四十出头的苏锦荣,方脸浓眉,脸色红润,笑起来的样子很温和。也许是那点歉疚感在起作用,月生对他没有生一点点厌,反倒在心里接受了他。

唐米走了五年,月生用寂寞守了五年。除了爱唐米,对锦荣,月生说不出是什么,也许在对他的好感里,还掺杂着父亲或兄长的感觉。也或者是太孤单了。锦荣生意做得很大,有家有业。可是,对月生来说,他只是个男人。这一辈子,没有了唐米,也总要有个男人。这个男人是锦荣,是别人,都不重要,只要他是真心的。这个真心,月生没有放到虚空的未来,此时此刻,还在手里,就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5-9 15:36:32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0: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锦荣洗澡的时候,月生依旧对着纸盒里的唐米发呆,唐米也不睡,温顺地与她对望着。她那么专注,以致锦荣走到面前时,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锦荣俯下身来要吻她的脖子,湿湿的头发里飘出洗发水的味道,短短地,扎在月生的脸上,月生呆呆的,任由他吻——唐米一年四季都喜欢剪短短的头发,也曾这样扎她,扎得她咯咯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锦荣抱她起来,放在洁白柔软的床上。这样的时候,锦荣喜欢开着灯。他的样子很专注,紧紧闭着双眼……

锦荣的妻子吴痕,是中学里教数学的老师。这个职业成就了她的事业,她无疑是一名优秀的教师,三十出头的时候就做上了副校长,再后来,是校长。

年纪轻时,两人气盛,动辙小吵,弄不好还有一顿大吵。到后来两个人都忙,各自没有交集,偶尔碰到面,也是客客气气,吵架的时间好象也没有了,也懒得去吵。

最初的那个吴痕,不知道去了哪里。

少女时的她,飘飘长发,温温雅雅,白皙的脸一说话就红得象是涂了胭脂。岁月没有带走她的美,却把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因为要强,因为要争那个副校长的名额,她竟然一个人很坚决地去把他们的孩子打掉,以致后来她再也怀不上了。

锦荣什么都顺,独这件事,是个心病,象一座山,重重地横在他们之间。吴痕那白皙僵硬的身体,在锦荣的眼里,渐渐成了乏味陈旧的摆设。

半年前在小冉的婚宴上遇到月生,是锦荣没料到的。她把酒洒在他身上,她慌乱地为他擦,他却只顾看着月生。

那天她穿着一件黑色吊带的紧身裙子,长长的脖子,深深的锁骨,弯下身的时候,那锁骨更深了——那衣服,仿佛一层似有似无的包装纸,附在月生的身上——太薄了,包不住里面的热气,丝丝地直往外冒——每一寸都是鲜活的。

她说对不起的时候,锦荣看清了她的脸。在她吊梢的眼尾里,透出一些孤傲,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忧郁。锦荣突然从心底里生出怜爱来——这个女孩,令人想抱住她,象拍一个小孩一样轻轻拍她!

第一次约月生,是托了小冉。小冉的父亲与锦荣是生意上十几年的朋友,小冉一直喊锦荣叔叔。在小冉面前,锦荣毫不避讳自己喜欢月生,他把他的茫然和内心的彷徨都说给小冉听。在爸爸的众多朋友里,小冉一向敬佩锦荣的为人。她相信,茫茫人海中的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来,牵起手,一定是前世有过约定的!

锦荣紧紧闭着的眼睛,月生常常会觉得好奇。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男人在这个时候的样子,完全象个孩子在抱着自己喜欢的糖罐,狠狠地要吃个够。月生是爱着这个男人的。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在心里接受了一个男人,在身体上就不可能接受他。

行进到中间的时候,锦荣的汗珠子滴在月生的皮肤上,似乎要哧啦啦地发出声响来。唐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床边,竖着耳朵,一副警觉的样子。突然,它吠了两声。

也许它以为月生受到了某种欺负,出于本能来保护她,可显然,这是不合时宜的。毕竟是一只狗,它完全不能够领会人类之间的这种情感是怎么回事,这一吠,把锦荣高涨的兴致,扫得无影无踪。他倒在一边,喘着粗气。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0: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锦荣不悦道:“还是把它送回去吧,或者送给别人家。”

月生立时变了脸色,道:“你不如把我也送了吧。”

锦荣知道月生的脾气,轻意都不肯低头。起来把唐米放到了别处。这回轮到唐米不肯了,一个劲地在房门外哼哼,还不时地抓几下门,是一种苦苦的哀求。月生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跳下床去把唐米抱进来。

锦荣无奈,起身穿上了睡衣。道:“好,你与狗睡吧,我去睡沙发。”

锦荣不太喜欢狗身上的那种特有的味道,对不喜欢狗的人来说,这的确是难以忍受的。

好容易把唐米安抚得睡下了,月生又来哄锦荣。锦荣明明比月生大了十几年,可是,男人脆弱起来,有时还不如一个孩子。他那么宽大,孤单地躺在那里,把沙发都衬得小下去了。

月生抱起他的头,放在怀里,然后轻轻地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口里喃喃地说道:“锦荣,不要生气,我喜欢狗,可我是爱你的。”

锦荣没说什么,转过来捉住她的嘴唇……

第二天,月生花了半天的时间把唐米的窝、饭盆、饮水器、厕所、浴巾等备齐了,还买了一些狗饼干和狗粮,两件小衣服。做这一切的时候,完全象个妈妈,忙得不亦乐乎。不记得是谁说的了,女孩子天生都是妈妈,喜欢娃娃,喜欢照顾人。

唐米很奇怪,买来的狗粮和饼干都不肯吃,却爱吃鱼拌饭。月生呆呆地看着它吃,心里痛痛的感觉。它吃完了,月生又去喂青苔。青苔长大后背上变成了黄绿色,可它的名字,月生还是叫它青苔。青苔也是怪怪的,宁可饿自己,也不吃乌龟粮,却吃生的鱼肉和虾肉,大口大口吞下去。吃完后,月生放它在地上走,唐米过来用鼻子嗅嗅,又抬头看看月生。月生于是煞有介事地为它俩介绍,不知道它们懂不懂,介绍完了月生就一个人在那儿对着它们傻笑。这一刻,屋子里流淌着生气。

这天吃过晚饭散步时,月生不再是一个人,要带着唐米了。再次走过那个垃圾箱边,唐米只在那闻了闻,又跟了月生回来。十点多的时候,月生要去电台做节目,夜色阑珊,一档二小时的电话聊天直播节目。不是每天都有,她与小冉是隔天轮流做的。月生自己开车去,午夜时又一个人回来。锦荣是知道的,这一天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月生往往舍不得睡,要把当天的节目录音再听一遍,然后作一些记录,再把下期的主题和背景音乐选好做好。有时还要去博客上写写东西。日子平淡,然而可以填埋掉心里的空虚。

唐米也随着月生,不去睡。狗在夜里要比白天警觉得多。月生呢,也是喜欢夜晚胜过白天。这种颠倒的生活是女人皮肤的大敌。用再贵的眼霜,也消不去脸上明显的黑眼圈。三十岁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纵使娇艳,也是瞬间的事,青春该走到尽头了。

唐米曾经说过,到三十岁这年无论如何也要娶她。唐米先行失约了,月生的婚期从此遥遥无期,这一生大概也就是这样度过了。

锦荣从没说过娶她之类的话,他很少承诺,月生也不会去问。他有时会叹一句:“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月生不懂,有一次就傻傻地问他为什么总这么说。他答道:“傻瓜!那样我就好娶你了。”月生似懂非懂,其实是不愿意去懂。

这些年的节目做下来,她在电话里听到太多的悲欢离合,许多幽怨的女人会在电话里哭,月生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过锦荣的妻子吴痕的声音。

月生见过吴痕,但吴痕不认得月生。四十几岁的女人,还有她那么美,是少有的。但是,衣着的过分鲜艳夸张,泄露了她内心要失去青春的恐慌。这一朵女人花,只留下了干枯的美的影子。月生当时不由得内疚起来,原本是她的爱,如今被月生占据了。月生知道,这种内疚是没有来由的内疚,锦荣纵使不遇到李月生,也会遇到张月生。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0: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这天轮到小冉做节目,锦荣事先打来电话,拖月生去参加一个派对。他很少带月生抛头露面,都是独自应酬完了洒气醺醺地来找月生。经不起他一再缠磨,月生换上衣服去了。

她把头发干干净净地盘了起来,吊着两只灯笼似的金色耳环,然后是黑色镶金的旗袍,然后是黑色中式风衣,再然后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黑色绊扣的漆皮鞋子,和一只金色手袋。

那件风衣乍一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等她走过去时,谁都要忍不住回一下头,在黑色的背面,活活地浸润着几朵大牡丹,粉艳的红色,被几片墨绿的叶子衬着。黑原本是沉闷的,有了这几朵花,这个生命顿时活色生香起来,随时都可能招惹着蝴蝶蜜蜂,来跟在她后面追,

月生“笃笃笃”走在酒店大厅,有许多陌生的目光迎上来,却寻不到锦荣的——大厅大得空旷,月生莫名地心慌起来,四周的一切开始旋转,使人感到一种眩晕的荒凉。这个世界,已经残忍到没有了唐米,她不能再没有锦荣。

锦荣其实早定好了包间,早早就坐在酒店的茶座那里等月生。这一天是月生的生日,他不知道她记不记得,他也是小冉提醒了他的。下午的时候,他去金铂丽买了一根项链,他拿不定月生是不是喜欢,但他听过一句话,女人天生就是首饰的奴隶。

他原先看的是戒指。营业员说戒指是对爱的承诺,要选爱人喜欢的。一转念,他把戒指换成了项链。

他与吴痕那个不死不活的婚姻,安静得就象一座古墓,两个人互为陪葬。这个古墓也许会一直存在着。四十多岁的男人,经历过许多人,许多事后,激情都被磨得平掉了,一切只求个稳,能混下去,且大家相安,就是好的。

锦荣想这些的时候,不免要叹息一声。倘是十年前,锦荣也许会不顾一切砸碎这座墓,想尽办法让自己沐在阳光里,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给月生一个真正的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用冲动去做任何一件事了,他替自己悲哀起来——他这颗心真真正正地要老去了。幸运的是,他还会爱,他爱月生。

一个人在爱的时候,会对世界充满悲悯。爱的人不在眼前,容易莫名地伤感叹息;爱的人在面前时,看什么都是好的,是可以让人开心起来的。

远远地,锦荣看到了月生。月生无论何时出现在人群里,即使不说一句话,也会象暗夜里的星一样闪出冷艳的光来。月生似乎在寻找什么。锦荣站起身来走向她。她看到他了,焦虑的表情换成了微笑。

“我以为你没来或不来了。”月生紧紧挽住锦荣的胳膊,生怕他飞走似的。

“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约你来自己却不来,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了?又不是41日。”锦荣轻轻地拍拍月生,他常常这样安慰月生。月生喜欢他这个动作,就象是一只小狗很喜欢主人用手摸自己的头一样。是的,小狗——唐米再调皮,也经不起月生这一摸一拍。

 “是什么样的派对啊?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一个很重要的派对,除了重要的人,没有别人。”

月生紧紧随着锦荣,坐定后,锦荣击了两下掌。灯突然灭了,服务生推着插满蜡烛的蛋糕进来——烛光随着蛋糕的移动而摇曳着……

月生几乎被眼前这种突如其来的虚幻场景砸晕了,她用手捂住张大的嘴,眼睛霎时花成两团浓雾。妈妈说月生出生的那天,月亮又圆又亮,可是,她很少过生日。锦荣的这份细心,月生感动了。热泪聚成小河从脸上流淌下来。她不能自已,泣不成声。

锦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是想让她高兴,她突然哭成这样,他弄不懂。只好不停为她递纸巾,轻轻拍她的背。哭了一阵后,大概她已忘了刚才是为什么哭的了,又自我解嘲地笑起来。锦荣忍不住要捏她的鼻子,他更多的时候是把她当孩子的。是的,孩子。他爱过的女人,除了母亲,除了吴痕,就只有月生了,也许还应该有个女儿。他想起那个还未成形就被吴痕亲手杀掉的孩子,也许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这种永远只有模糊影像的怀念,是他心头尖锐的疼痛。

许愿唱生日歌吹蜡烛,然后喝红酒。锦荣象变戏法一样拿出那个盛着项链的锦盒。月生见是项链,心凉下来——为什么不是戒指呢?这个年纪的女人,青春小鸟飞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她渴望的,无非是个归宿。

两个人各自的心事,使得原本浪漫甜蜜的夜晚染上了一股苍凉哀伤之气。月生喝了很多酒。七分醉意的时候她紧紧抱住锦荣哭。她想念唐米了。

也许,她的归宿,应该是陪着唐米在水里漂泊,那种没有彼岸的漂泊。

哭过了又喝,喝过了又哭。酒精把月生变得不可理喻,她几乎把锦荣的衣服撕掉了,指甲差点欠进肉里去。第一次她这么主动去吻锦荣,她打开自己所有的触角,叫醒身体里所有的细胞,她几乎要把锦荣吞吃下去……狂风暴雨后的月生终于安静下来。锦荣抱住她,轻轻地拍她……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0:1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那条项链,月生放进了抽屉,压在一本厚厚的书下,再没拿出来过。

这天天气很好,月生中午的时候就起了床,弄了点吃的,又喂了唐米和青苔。把音乐打开,靠在沙发上翻了几页书。夕阳还没沉下去的时候,她就带着唐米出来散步。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面无表情地冲过来,走过去。他们的匆匆都是有方向的,家里有飘香的饭菜,有亮着灯的窗户,有微笑着要扑上来撒嗲的孩子。夕阳很重,一会功夫就掉进远处高高低低的屋顶丛里去了。月生四处看了看,幸福之灯都亮在别人的窗子上。

往回走的时候,月生一阵恶心,蹲下来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来,她疑心是吃的东西不干净。匆匆地带着唐米回了家。洗澡的时候又犯了恶心,她难受极了。锦荣偏偏出差了,打电话给他,他也不可能赶得回来。就自己开车去了医院,挂个急诊,查下来,医生恭喜她,说她还有八个月就要做妈妈了。

月生只觉得“轰”地一声,仿佛有一千只花瓶同时在脑子里碎掉了——这个孩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她摸摸自己还没有凸起的肚子,似乎已经摸到了某种微弱的心跳。生命,生命竟是这般的不容选择!

她坚持着去做完了当天的节目,午夜时分回家的时候,她一个人把车开到大运河上的大桥上,迎着冷风下来走。紧紧地依着栏杆站着,河上的灯并不太亮,水面是很深的黛色,隐约有运货的船泊在河面上不动。她张开臂膀作飞的姿势,纱裙随着风飘扬起来。桥很高,那水一定很深!天底下的水应该是一体的,唐米在那里,会不会觉得冷?

过几天,锦荣又一身酒气地出现在月生面前,拿出一只LV的包送她作礼物。月生没有象往日那样迎上去抱他,不动声色坐在沙发上看书。锦荣没在意她的冷淡,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出差的见闻。心情似乎不错,竟然破天荒还去逗了逗唐米,唐米受宠若惊,拼命朝他摇小尾巴。孩子的事,月生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说是一定要说的。只是,她没有把握,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锦荣洗干净了过来拥住月生,月生拿出医院里的单子给他看。锦荣一愣,月生的脸色的确不好。慌忙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看到化验单上“阳性”两个字,疑惑不解地看着月生,继而又恍然大悟。兴奋地大叫道:“天哪!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锦荣,不说话。

锦荣把月生整个抱起来,转了几圈。对锦荣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喜讯。四十几岁的他,就要有个小孩跟在后面叫爸爸了。最好是个女孩,一个长得象月生一样的女孩子。

等他平静些后,月生问他:“你是想要个私生子么?”

锦荣顿住了。月生的冷静让他感到害怕,一种凉飕飕的东西从脚底爬上头顶。

锦荣回去了,他要去找吴痕。吴痕到家的时候很震惊,这么晚锦荣居然还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也不象往常那样避开,难道是在等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可能要发生什么。

锦荣说:“吴痕,我们离婚吧!”

吴痕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笑,心分明是痛的。

屋子里忽然很安静很安静。

“为什么?为了那个狐狸精?你休想!”吴痕咬牙切齿,尤其那个“你休想”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你在外面和谁好我都不管,离婚是不可能的。你就别想了。”

“她怀了我的孩子。”锦荣依然很平静。

锦荣说出的这句话,对吴痕来说,无疑是一把刀,直接插到了她的心脏。她也是个女人,她也曾经有过锦荣的孩子,可是,她又不想错过那么好的提拔机会。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被剥夺了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老天是不公平的,甚至不给她后悔补过的机会。她失去了孩子,继而又失去了锦荣的心。在外面她是光鲜的,众多名誉的光环罩着她,回到家却是冷锅冷灶冷炕头。她夜夜失眠,唯有酒精和安眠药,才能让她对现实有片刻的逃离。她害怕清醒,可越是清醒。她感到自己在一日一日枯萎下去。如果不是有天晚上在酒店看到锦荣挽着月生亲热的样子,吴痕对锦荣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在她的心底始终装着锦荣。

“我不可能不要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锦荣态度冷漠而绝决。

“孩子生下来,你可以接回来给我,我不会不认他。”吴痕显然在让步了,一张憔悴的脸凄楚万分。

锦荣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夫妻的恩情多少还是在的。锦荣无奈地叹息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了门。明天,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对月生。吴痕说的也许是对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0: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也许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月生一下慵懒了许多,怕动,嘴馋,吃个不停才好。生命是个多么奇妙的东西啊,月生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这些东西是怎么被那个小小的家伙吃了去的。小冉有一天也有所察觉了,来问月生是怎么回事。月生告诉了她。小冉问她孩子生下来怎么办。月生说不知道,没想过。她是真的不知道。

月生可以把青苔带回家,也可以把唐米带回家,可是带个孩子回家,她拿不定主意。

这天一早,她被一阵紧促的门铃声叫醒了。锦荣明明有钥匙,会是谁呢?她打开里面的门,见是吴痕,吃了一惊。心想总是要面对的,就把门打开,请她进来。唐米闻着了生人的味道,扑上来叫,被月生喝住了,它委曲地趴到了一边。

吴痕被唐米吓了一跳,进门后还不断朝唐米看,防备着,怕它再扑上来。

月生倒了茶,吴痕让她别客气,她说完话就要走了,不会待太久。月生就坐下来听。

吴痕道:“我知道你怀了锦荣的孩子,我也很高兴。你知道我不能生育,我对他一直怀有内疚。我原来还打算找个人给他生一个的,既然他找了你,也省去了我的功夫。你放心吧,孩子生下来我会待他如自己亲生的一样,不会亏待他的,锦荣的资产,也都是他的。但是苏锦荣的太太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吴痕,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早就领略过吴痕作为女强人的风采,屋子里因为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她这番话说下来,月生更是暗了下去。月生能说什么呢?说到底自己是个不光彩的角色。

“苏太太,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安排,用不着辛苦您来指手划脚。孩子是我的,他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权利来决定他的命运。对不起,我很累!”月生真的觉得很累!吴痕走后,她一直睡到天黑。

月生的生活原本是简单的,可是这种简单顷刻间已被击得粉碎。这天她没有去散步,只是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吴痕来过了,锦荣却有好几天未曾出现了。连电话也没来一个。她的心被伤着了,不可能是吴痕,却是锦荣。她忍不住打电话给锦荣,他正在牌桌上,电话里他正在叫人家出牌看牌。

月生气得摔了电话,烦躁得象一只发了疯的兔子。直到累了,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梦里,一株开在悬崖边上的桃花,突然之间花瓣全部凋落,落到了万丈深渊里;梦里,她的头发,她的一头长发,被削得散了一地;梦里,有个娃娃,又哭又闹,伸出手要她抱……

半夜里她突然醒过来跑了出去,拎着那把紫色碎花的伞,唐米也跟在后面。她跌跌撞撞地,有许多踩刹车的刺耳声在夜空里划过。月生满脸泪水,声音却是在大笑。她冲向大运河上的那座桥,紧紧抓住栏杆。唐米跟过来舔她。她抱起唐米。越过栏杆,纵身跳了下去。

桥上,那把紫色小碎花的伞躺在地上,被风吹得扑拉拉地响……(2008/05/08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0:42: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虚构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望各位老师指点!

发表于 2008-5-9 11:28:4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支持一下菱老师。。

上网上了半天,才上来。。

发表于 2008-5-9 11: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啊,一部长小说,先顶一下,等会认真学习!
发表于 2008-5-9 13: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好小说 真耐读 学习了

 

发表于 2008-5-9 13: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菱子老师真有灵气  

发表于 2008-5-9 14: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一个悲剧故事,为月生的死惋惜!她还有其他路可以走的。

发表于 2008-5-9 14: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先赞一个,待会慢慢欣赏.
发表于 2008-5-9 17: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写得真好
发表于 2008-5-9 17: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月生为什么要这样呢?悲!
发表于 2008-5-9 17:5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月生是一个为爱而活着的女人,也许她认为爱已不再,不如解脱!

其实真正的悲不仅仅是月生,还有那个锦荣,那个吴痕!

 

菱子老师真是高手,能让小说每个人物都成了悲剧人物------,余味中还是那个悲!

发表于 2008-5-9 21: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菱子老师的文笔真好 学习了
发表于 2008-5-9 21: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好小说  觉得有些张爱玲的风格 

死了都要爱 月生的灵魂里骨髓里都是唐米 锦荣的一小点疏忽都会加速她投入唐米的怀抱

发表于 2008-5-9 23: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湖南娄底

 

 

"他原先看的是戒指。营业员说戒指是对爱的承诺,要选爱人喜欢的。一转念,他把戒指换成了项链。"菱子真是太有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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