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杀
夜。暗红的夜。微风,是凝固透明的冷。头顶,一轮红月。这是杀人之夜。 东城门,城隍庙边。瘦树少叶,流水无声。寂静得让人不能大声喘气。店铺歇灯收幌,早已关门,店家与小二隐匿在暗里。今夜有人送命,这是必然。 梅花斋,庙边一酒肆。地方不甚宽敞阔绰。只沽点酒,卖些花生米、猪头肉。也有其它菜肴。唯猪头肉有名。店家颇爱风雅颂。备下一桌,请来城里有名诗词大师、书法大师取了店名、写了匾牌。大凡城里车夫伙计,爱说到梅花斋吃些酒。读了《大学》、《中庸》的,说去城隍庙呷点猪头肉。意思一样,都为猪头肉。 其时,梅花斋店主,一长不过五尺的男人,脸色凝重,坐在柜台前捻胡须。一根根捻。 午时,一清瘦者和一阔脸者便坐店中。店主没在意。看似青桐派人士,以为只是为猪头肉而来的俗客。一碟花生米、一碟猪头肉、一罐雄黄酒吃着。没甚言语。店家忙完午时,到外溜达。待天上有了红月,便忙不迭回店铺关门。瘦者、脸大者仍在。店主想催,竟不敢。两人仍旧无声喝酒,状如初时,对红月无动于衷。顿时觉察险意。店小二先溜,弃履破衣便沿河岸疾走而去。大厨借口到水里洗葱,也径自离去,扔下店主。店家额角出半滴冷汗。是半滴。硬生生收住另外半滴。熬至戌时,店家手提抹布,欲往水边。瘦者微抬手,似乎说了喏,也似乎没说喏。店家感到额头正中被灶铁链烫着般,听到了额骨塌陷声。 客官……客官…… 店主面如灰色,身子定住,不敢挪脚,便似委屈、似可怜地呼唤两声。 没人应。 客官……今夜要杀人? 店主叹息一声,问道。 仍没回答。 莫非要杀我? 店主问罢,脸大者眼神瞟过来。像一只巴掌扇来。 店主怔了片刻,叹道,果真是我了。我没做坏事,为人和蔼,受人尊敬,真么会杀我呢。去年秋末红月,你们杀的铁牛,才真该杀哪。多少女人被他抢先睡了,多少丈夫抱着小儿浑然不知是铁牛的种。可我呢……本分老实。唯一的坏处是爱点风雅颂、赋比兴。这有何来被杀之理。莫非是我的诗词盖过大师,被大师厌着了?看来是如此,看来是如此咧…… 店主一时不能自禁,感叹半柱香光阴。 店里响起瘦者的声音。嗯嗯嗯……现时杀了? 脸大着朗声笑道,哈哈哈……杀吧,废话刺耳。 瘦者便掷一根筷子过来。像利箭,扑哧下便刺在店主眉间,半截入脑。店主大叫一声倒地。翻滚几回。喊道,该杀的,天妒英才!喊罢,怒目圆睁,一命呜呼。 脸大者放下酒杯,过来看,道,今年这活忒麻烦。说罢,一刀将店主头颅砍掉。再一刀,沿脖子处将身体劈开。血肉模糊间,一年轻小生从店主短缺的躯体内钻出。小生叹道,竟然能被你们识破,是命。但风流日久,也无甚遗憾。 脸大者大笑,又往前送一刀。小生嘴巴仍喋喋不休,头颅却已跌落在地。脸大者伸脚踏住,方才让那嘴停止言语。 瘦脸也过来看。看罢,道,嗯……完了? 脸大者侧脸道,看似没完,最怕没完没了。 瘦者俯身拉住小生身躯,一拉扯,刺啦一声,身躯分为两半。里面果真藏着一人。满身疥疮,结成暗红色花朵般。一股浓臭顿时扑来。脸大者掩鼻大叫,赶紧结果。 疥疮者未及言语,被瘦者一掌击毙。完事,瘦者疑惑道,仍旧没完? 脸大者道,也快完了。 言罢,拿刀戳破疥疮者身子,从里面蹦出硕大的蛤蟆。蛤蟆跳将出身躯,往门外急去。瘦者微抬手,蛤蟆便趴在地上,没再动弹。 脸大者皱眉,道,今年这活真烦心。为一只蛤蟆,竟然还需你我赶来。 瘦脸道,你是何人?也别虚得不知自己。 说罢,一摇身不见。脸大者一跺足,也瞬时不见。 真可谓: 日日欲共他人语,诗词歌赋写无数。春光却不回,想来终不来。 言其心中事,总道愁中苦。无需怪他人,层层都是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