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

梅雨天

土地

   生在农村，对土地有种特殊的感情。
   印在头脑里最早有关土地的印象，来自多少年来母亲多少次的叙述：稻田一望无际，包括父母在内的生产队社员一字排开，弯腰弓背，秧苗在手里跳跃，绿色于是在白花花的水面上铺展，有时是烈日当空，有时会梅雨潇潇，而田埂上的我，躺在祖父手制的木质摇篮里，在或艳阳或梅雨的天里，有时傻笑、有时号啕、有时发呆。只是我实在想象不出躺在摇篮中的我会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打量眼前的那片渺无边际的土地。
    分田到户，家里一下子分到了十余亩土地。其时我上初中。有关土地的印象就刻骨铭心了。六月季节，麦子成熟了，金澄澄黄灿灿的几亩麦子铺展在田间，那是一片海洋啊！我和父亲淹没在那片海洋中，尚不粗壮的手握着镰刀，抡开手臂收割。手上的水泡破了又生，生了又破；扬起的灰尘挤进鼻孔，挤得喉咙发涩，手抠鼻孔，是墨黑的一团；淌下的汗水流进眼睛，渍得眼睛生疼，手抹眼眶，汗水泪水齐下，大粒大粒地砸在脚下，又迅速地融进土中，不见痕迹。隆冬腊月， 天寒地冻，小麦青青，草也青青。又是握一把镰刀啊，去挑去青青麦苗间的青青杂草。镰刀砸在结冻的泥土上，发出嚓嚓之声，晃动在眼前的手裂痕深深，丝丝血迹直刺人眼。刺骨的风吹在脸上，痛吗？不知道，脸上早就麻木了，只知道腰是越来越酸，腿是越来越沉，终于，不自觉地跪了下去，而那面前的青青麦苗和青青杂草啊，依旧一望无际。那是真真切切的“脸朝黄土背朝天”啊！
   于是发愤读书，发誓远离土地！
   中学，而后大学，而后教书。土地真真切切地离我远了。
   但是，我却不能忘了土地。我时时牵挂土地四季的变化，以及在土地上劳作的我熟悉的乡民。我也时时想看看土地，我也时时去看看土地。有时，坐在车中，看窗外一瞥而过的片片绿色，我会心里感到踏实、宽慰，甚至有时会有种兴奋；看到耸起的片片建筑，我会心里发慌，甚至有时会有种恐惧。因为我太清楚，那绿色才是土地应有的色彩，土地滋生绿色，养活了先民，养活了我的祖祖辈辈，养活了我，养活了脚踏在土地上的芸芸众生。有时，会因忙碌，有较长时间难见土地，我会莫名地烦躁不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远离了土地，我是不是还能够脱离土地。
   现今，家里的田地少了。年迈的父母在家里侍弄几分自留地，总叫他们把地丢了不要种了，他们死活不肯，更不愿来我钢筋水泥的新居。父亲会不时地送来一些新鲜的萝卜青菜，来时总不忘对我说：“地里的菜壮着呢！”总会引发我欲到地里去看看的冲动。
    也时时回老家，也会和父母一起，再拿起镰刀，背起锄头，到那几分自留地里，除除草，松松土。有些许累的时候，坐在田埂上，双脚踏在土块上，望眼前真切的土地，渐渐的眼中泪水渗来，模糊了视线。此时，天高云舒，再烦躁的心都会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