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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柴红 于 2010-7-6 17:16 编辑
(一)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箍桶匠,今年47岁,饱经风霜的脸上铭刻着岁月的斑斑记忆。自我懂事的那时候起,我就尊敬他,我觉得他是世上最伟大的人。
父亲的一生都很清苦。他一出生就没见着自己的父亲,过了几个月,他的妈妈也改嫁了。祖父被日本鬼子害死了,家中只留下父亲和祖母俩个人含辛茹苦地过日子,父亲很懂事,他常常把饭菜烧好端在小椅子上等祖母从农田里归来。有几回,祖母很晚才回家,发现父亲已经坐在小板凳上睡着了,祖母不知悄悄地流了多少泪。
上小学时,父亲学习很认真,经常得到学校的表扬。他常常拿着满分的成绩单给祖母看,祖母对他说,孩子,你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也一定会为祖上争口气。
父亲没辜负祖母的期望,小学毕业时,即以全乡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县立中学。可也就是那个时候,祖母患疾病不能干重活了,父亲不得不辍学在家,小小的年纪,便走上了艰辛的生活之路。
父亲很坚强,在外受了欺负,回家从不告诉祖母,他怕祖母找别人说话会吃亏。他一边下地干活,一边料理家务,靠着典当祖上的财产和一些好心人的救济艰难过日。
父亲14岁时便同祖母商量,想学个手艺来养家。家里没有钱请不到师傅,父亲就经常地跑到邻村一位老木匠那里玩,在玩的时候,他默默地学。日子久了,那个老木匠也发现了父亲的用意,便不准去他那儿玩了。父亲伤心地坐在家里发愁,他想,木匠活要学的太多,不如择个简单的学箍桶吧!父亲想定后便凑钱买来了一些箍桶的工具,父亲拆散了家中仅有的一只木捅和灶上的一个锅盖,学习它们的平装技艺,他拼命地练习,常常整夜不休息。
父亲在简简单单琢磨到一些道道和学会一些基本活之后,他便挑着箍桶担子出门了。头次出门,祖母不放心地把他送出去好远,嘱咐父亲早点回来。
那天很晚了,父亲才挑着担子疲惫地回家,他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六分钱,对祖母说,主人家见他箍的捅漏水不肯付工钱,他整整做了一天才把它做好。祖母听着听着就哭了,孩子,你要是你有爹妈就好了。父亲却说,奶奶,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以后,父亲白天出外做生意,晚上回来就将遇到的问题钻研一番,常常为一丝裂缝、一点不平整重做至满意为止。父亲的手艺也日趋见好。
父亲是肯吃苦的,但他更懂得孝敬祖母。他每天都把挣来的钱交给祖母,有时,父亲还把自己的中饭钱悄悄地存起来,到岁末为祖母买件象样的衣服,祖母逢人就说自己享的是孙子的福。
由于父亲的辛劳,我们家日子逐渐好了一点。父亲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我父亲的家境没人想做媒,正巧我母亲是个大家闺秀,由于成份是地主,也没嫁人,我妈算是我爸平生捡到的最大的一块美玉。婚后生下我们姐弟三人,我们家便不再凄苦冷清,父亲很关心我们,从我蹒跚学步到考学进了城市,浸透了他的心血。
现在,在远离父亲的日子里,我经常想起他,想起他小时候的事。他艰辛的生活常使我感到一种奋进的责任,我一次次勉励自己,象父亲一样去生活
1994.10.6
(二) 父亲的三脚猫功夫
我的父亲是个农民,暗黑的脸庞,矍铄的身板,和蔼的谈吐,他人尊称“蔡师傅”。
师傅的称谓主要来自他的“三脚猫”功夫。父亲的爱好很多,稍微称的上功夫的,应该是箍捅、医蛇、治火三样。早年时,我父亲爱唱京戏,没钱买道具,便自制一把木板刀,戴上铅丝扎上丝线的黑胡须,嘴里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听到这,我就知道爸爸回来了。后来,他不大唱了,所以在这方面造诣并不深,至多是在市里比赛中夺过一个二等奖而已。
“箍捅”应该是父亲的正业,他自幼无师自通,凭借自己的刻苦钻研,箍桶技艺在当地首屈一指。有一次他路过一村,有位老太拎来一只便桶,说已给三个箍捅匠试过了,没一个能把滑下来的下箍重新上紧,父亲不信,土法上马,榔头、板箍、挣箍,一阵猛上,没成,后来,父亲沾点草木灰在铁箍上,却一试成功。父亲没收她的钱,他说自己学到了技艺,应该付师傅费才是。
另外两样功夫,纯粹是造福地方百姓。特别是夏天,农民在田间地头常常被蛇咬,蛇毒攻心,不知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每遇病人上门求治,父亲总是放下手中活,先是看伤情,再出去找草药,草药一共有12种,按一定比例,洗净捣出汁来,和同食酸等让病人喝下,然后再帮病人挑出蛇咬处遗留的牙齿,严重的在四周划破,放吸部分坏血,然后再敷上草药,并郑重其事叮嘱病人,回家多休息,远离明火。
病人病看好了,他们会送点钱物表示感激,父亲总是婉言谢绝。我不学医,也不知道父亲草药的药理,但30多年医治的病人无一差错,我想可能是种奇迹吧。
能为父亲赢得众人信服的,还有为人“治火”的功夫。治火可能带有点迷信的色彩,也可能我不知道其中科学道理而已。病人脸上身上火烧燎人,起着大小不同的庖,父亲先看病情,后持一把切菜刀,端一碗冷水,边念“咒语”,边连续用菜刀佯装切病人的脸,再吸口水朝病人的脸部喷雾去,后再念“咒语”一遍,病人回家就好。对此我不敢苟同,常问爸爸“咒语”的内容,爸爸神秘地说,告诉我就不灵了。反正,来看病的回去就好了,至多再治一次。病好了,我也就没说什么。
父亲的功夫只能是算三脚猫功夫,不成气候,也不能上纲线,可他为老百姓确实带来了福音,我真为我父亲的爱心而高兴。
爸爸的生日是九月十九,也不知道这个日子对不对,他的父亲早逝,他的妈妈在生下他几个月就改嫁了,没有了父母的爱护,可能也只有我的祖母知道了他生日了。不管怎样,马上就是爸爸的60岁生日了。
早三年,爸爸胃癌开了刀,无忧无虑的三年啊。今天,我突然知道爸爸的癌细胞又复发了,且转移到了头部,看着他远走,怎么不让我心碎......
爸爸,你要坚持啊,你的儿子还要给你过生日呢......
2006.8.18
(三) 穿越父爱的圆心
我很想在我的博客中写些我真实且原始的生活,记录下岁月之河中每一滴水珠的跳动......
月到中秋分外明.弟弟喊我中秋夜去爸爸那吃团圆饭,他请客.我弟弟一向厚道,他挣钱虽不多,却大方实在,家中大小事情,他从不计较,对我这个大哥也是言听计从.我真觉得,幸福就如这般,和谐是至美的境界.
中秋夜,我弟请客未成,因为我爸拦腰一杠,说,他请,就在他的住处,且伤感地告诉我们每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能陪你们过几个中秋节了."他这话是我妈传达的.我知道,我爸这人特会这样伤感,别看他表面嘻嘻哈哈的,当知道自己的病情是不治之症之时,他所有的快乐都会被忧伤所淹没.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我相信夜深人静之时,满天的泪水曾陪他渡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爸爸的病是肺癌晚期,癌细胞转移到了头部形成了一个脑瘤,压迫神经造成右手行动不甚方便,在西医治疗觉得气力不够之时,经中医治疗,手功能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更有甚是,南京和上海的几个中医的话一直在激励着他:"吃半年药,这病就好了."我希望这样,真希望有奇迹发生.
父亲住的房子是我原先的老屋,由于楼上的住户在搞装修,整天吵闹得很,父亲受不了,便一气之下去了乡下,乡下老家有几间老房子.老家离城不远,坐汽车大约20分钟的路程.由于我妈要照看我弟弟家的孩子,她不便回去照看我父亲,父亲便是一个人在照顾自己,对一个右手"残疾"的病人而言,我觉得有点残忍.我提议,让父亲住到我们新房子里来,我们这边不吵的.他说他身体不好,不能作贱了新房子.我父亲就是这般替他人作想.我们做子女的,哪里会有嫌弃父亲的想法,.嫌弃父辈,实际上是决裂自己的过去,埋葬自己的未来.看父亲这般坚决,我只能拜托自己乡下的姐姐照看他.姐姐这个礼拜上夜班.白天她可以常去看看他.
父亲在乡下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怕他长期以往营养跟不上,直接影响体质,影响与病魔作斗争的胜利,于是,我便常给爸爸打电话,力劝他上来.
现今农村变化真快,农民真不用种田了.农民的田由种田专业户承包了,每年交一部分钱给田的主人家.农民出生的父亲没田了,他也闲不住,清晨常去转田头,哪家哪家田里的庄稼怎样怎样了,他回来后,总会挨家挨户地告诉他人.这次回家,在他转田头间,田埂上杂草丛生,父亲不小心踩空,重重地跌落至水田坝内,由于他手不利落,一直爬不起来,好在有人经过,他算是拣了条命.也可能是他长年的热心,在危难之时,有贵人相助吧!
爸爸的脾气固执,我不知道怎么去劝他,经过这个事,我希望他有所改变.
这几天,他将自己治蛇的秘方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一个学医的人,我说为什么不传给我?他说,你在城里用不着.听他的话,我有点要哭.
反正,我想让我爸爸赶快住进城.
2006.10.12
(四)爸爸的疼
刚刚出差回到家,我便打了个电话给爸爸.接电话的人出人意料是我的爸爸,他的声音很洪亮,很有力.我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努力地装着这么一副很坚强很精神的样,他是想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放心.
爸爸的疼痛,他自己知道;爸爸的日子,我知道.这样的尴尬,只不过象层很薄的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
爸爸患的是肺癌,发现时,已是脑转移,经过两次伽玛刀手术治疗,头瘤已经消失,肺肿瘤也已缩小至1CM.当一切烟云都将散去之时,可恨的癌细胞又转移至了骨头.转移至骨头是从一点点疼痛开始的,当初爸爸以为是骨头受了外伤,至我坚持他去医院复查之后,我医院要好的朋友瞒着我父亲才告诉了我事实的真相,最后一线的希望都已幻灭,等待仿佛便是最好的归宿.
于是疼痛便来了,吃止痛片,吃头痛粉,从一天一次,到一天四次;从一天一包,到一天八包;从每次疼痛的时间间隔一次次缩短,从爸爸疼痛的程度加大了,爸爸也消瘦了,爸爸也哭了,从所有的人都在哭......他开始说生活的过程,说两个世界的话......他没有知道也本能地不想知道且不得不接受的这样一个现实:生活真是不公,老天真是不平......
爸爸今年60岁.8月份患病,便四处求医.我恳求着上苍,我的爸爸能活过他的生日.爸爸的生日没有人能准确知道,爸爸的父亲在我爸爸出生前就去世了,他的妈妈随后就改嫁了,爸爸是靠着他的奶奶长大的,他的爷爷也被日本鬼子在年轻时就杀害了.听爸爸讲他的生日是农历9月19或者9月17.那天我准备为他办一个体面的生日庆典,可他当时在省城接受治疗,我没在身边,在单位一天忙下来,已是晚上10点,我便发了条短信给他:"爸爸,儿子祝您身体健康!"我知道,爸爸对手机还不能灵活使用,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但在我的心底,看着他的伤痛,我默默地祈祷着,爸爸能活过年!
生与死,原来就是这么一步之遥.活着的人却无法拽住即将逝去的笑容,连他的疼痛都没有办法去减轻一点,只能是先吃药,后挂水,再打杜冷丁,最后......
我不敢想,只有等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时候,大家也就都可以接受了.爸爸,我们都会想念您的.我常常劝爸爸,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欢乐的,没有痛苦,没有生活的艰辛,有爱您的奶奶,姑姑,爸爸在等着您,您不要怕,真的,您的子女都这么大了,不用牵挂了......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我相信,今早在爸爸冰冷的房间里轻掖爸爸的被角时,爸爸能感受到他儿子的难受,活着是种痛苦,活着,但又必须活着,是为了活着的人而活着......
我曾亲眼看着我的岳母因食道癌不能进食,一天天活活饿死,今天,我又将看着自己的亲生爸爸因一天天疼痛而活活痛死,作为他们的儿子的我,伤痛又何止千万......
我不忍心去看爸爸,我不忍心去感受爸爸的疼,我用拚命的工作去忘怀爸爸的疼痛,而爸爸有又将用什么去遗忘自己如刀刮骨切肉般的时时折磨呢?
爸爸!我的爸爸!
2007-1-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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