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爷爷

氧吧

       吴唯有三个爷爷。
       两个是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生父姓钟，养父姓吴。

       1938年，父亲的生母为躲东洋兵，跑了十多里地，实在跑不动了，在丹徒前村的荒野里生下父亲，也许是命运安排，邻村的吴妈也是同样的背景，也在不远处生产了。父亲的出生是钟家的第三个儿子，吴家出生的是第四个女儿。这家希望生丫头，那家一心想要个‘老小”（男孩），经人说合，两个妈妈就将孩子进行了互换。于是父亲成了吴家的儿子，也就有了姓吴的父亲。
       另一个 爷爷是吴唯母亲的父亲。按规矩应该称呼“外公”和“姥爷”。可这“公公”(丹阳方言称呼）只有母亲一个独女。吴家和“公公”家不仅同村，而且是一墙之隔的邻居。青梅竹马的父母成了夫妻后，也就成了外公家的半个儿了。打吴唯会说话起，大人就教我称呼外公---“爷爷”。

      为了便于区分，我按照吴唯小时候的称呼习惯，把他们叫成“前头爷爷”（母亲的父亲）、“后头爷爷”（父亲养父）和“楼下爷爷”（父亲生父）。

       吴唯从小跟“后头爷爷”长大。所以在情感上，跟这爷爷最“亲”。
       爷爷一生没有生育儿子，伯父和父亲全是爷爷抱养的。 吴唯8岁那年，父亲因文革动乱而英年早逝。这对“后头爷爷”打击很大。吴唯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是延续吴家香火的重要支柱。为了慰藉爷爷老来丧子的巨痛，妈妈就让吴唯晚上陪爷爷睡觉。妈妈的决定，让吴唯快乐之极。跟爷爷睡，可以避听妈妈丧夫的哭泣（失去父亲，妈妈终日以泪洗面）；跟爷爷睡，夏天不用自己摇扇驱蚊纳凉，冬天有“脚炉”暖被窝；跟爷爷睡，姑妈们孝敬爷爷的“货”（京枣、桃酥、麻饼、桂圆等）可以比其他兄弟姐妹多分享。1976年秋冬，爷爷76岁随毛、周、朱去了，吴唯的优惠待遇也结束了。
       “后头爷爷”一生俭朴。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自己缝制，其中最靓、最值钱的当数那件深酱色的生丝短褂。（也就是电影里汉奸、地主穿的那种）爷爷生前只有在外出走亲戚时才会穿它。每天下午，爷爷都有一个必须课，那就是坐在八仙桌前缝缝补补。这活儿，一般人家都是女人干，爷爷心灵手巧，针线活一点都不比伯母和妈妈差。吴唯家有个传家宝---一只5斤多重的麻袋！一般麻袋只有2斤重，这麻袋，是爷爷缝了又缝、补了又补，补丁覆补丁造就的。每次生产队里分粮食，都会拿它去秤粮食。社员们不论老幼都总要拿它来说事。  在膳食上，吴家基本不缺粮食，在全村这家的伙食是最差的，但也是最好的。最差，是因为这家常年中饭（在不是节日或没有亲戚来的情况下）不是烧干饭，都是“烧粥搭饭”；最好，是伯父每年回家探亲时，天天都有咸鱼咸肉。爷爷吃饭，吴唯影响最深的有几条，一是不允许我们小孩翘腿、抖脚，我们每有这种状况，他都会大声呵斥；二是爷爷吃晚饭后，都有把自己吃的碗舔的干干净净，洗锅前把铜勺、锅铲啃得清清爽爽，不留一点饭米粒；三是吃米虫，每顿饭前，爷爷都会把漂浮在锅里的米虫用铜勺捞起吃掉。（现在想想，那米虫绝对算是高蛋白）；四是绝不养猫狗（因为猫狗与人争粮食）。爷爷去世后，吴唯才敢养狗，每了冬天，吴唯和二哥将狗宰了，狗肉也是先腌起来留到伯父探亲时，全家人才享用。
       ”后头爷爷“还是个好老师。  74年“批林批孔”，学校组织学生狠批”三字经“，小学三年级的吴唯事实上根本不知”三字经“讲的是什么。放学后在家鹦鹉学舌，说”三字经“是毒草，要批判。爷爷说，三字经，讲仁义道德，有什么不好啊?然后在灶膛里，一边烧晚饭，一边跟孙子孙女默诵和讲解《三字经》和《弟子规》......文革结束后，吴唯上高中了，才真正懂得爷爷的良苦用心和三字经的思想精髓。另外，还有珠算。吴唯在同龄孩子还没学算盘时，爷爷就教会吴唯珠算口诀和如何珠算。当学校老师开始教珠算时，吴唯已经能熟练用算盘加减乘除，并代表学校参加片区学校珠算比赛。出尽了风头。
      
      再说说“前头爷爷”。
      这个爷爷年轻时在外学生意，过惯了逍遥、自在的单人生活。村里人给他起的绰号叫“二流子”和“浪荡子”。49年解放了，爷爷在外混不下去了，才从苏州返乡，找到外婆和妈妈，在“后头爷爷”的村上落脚定居。土改时，身为雇农的外婆从地主家分得的房子，刚好就在“后头爷爷”家的隔壁。但吴唯小时候很少去“前天爷爷”家玩。这个爷爷在村里的口碑不是很好。但他对待孙子孙女还是蛮舔犊情深的。平时因为爱喝两口，所以每天的伙食，相对吴唯家要稍好些。只有他烧好吃的了，吴唯不用过去，就能隔墙闻到香味。到吃饭时，有好吃的爷爷要么叫吴唯过去，和他一起享用；要么用个小碗盛点端过来。
       让吴唯最难忘怀的是“前头爷爷”为他送饭。小时候，吴唯贪玩、淘气、讨厌吃稀饭、咸粥。某天中午放学回来，看到锅里又是“薄溜溜”的咸粥，就赌气罢吃。辛勤劳作回来、本来心里就苦的妈妈，见儿子这么不懂事，一边数落、教育着，一边不停地抽打着儿子的屁股。眼看中午上学时间了，吴唯一边哭着，一边忍着饥饿，倔强地随同学一起往学校赶。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时，吴唯走出教室，看见“前天爷爷”站在操场上向他招手。吴唯走到爷爷跟前，爷爷从怀里端出一碗装有咸鱼和青菜米饭，让吴唯抓紧吃。吴唯一边流泪，一边吃着，在一旁的爷爷一边流泪，一边絮叨：“妈妈这么苦，你还这么不懂事？！以后想吃干饭，就跟爷爷讲，爷爷帮你烧。”
       88年吴唯临结婚，年近八十的“前头爷爷”举着拐杖，步行从20里外的老家来到城里吴唯工作的学校，硬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26元钱塞给孙子，说：“爷爷穷了一辈子。现在你要结婚成家了，我只有这点钱权作给新娘买点花吧。”孙子再三推辞，爷爷急眼了，把钱扔在地上就走了。看着爷爷蹒跚离去的背影，吴唯再也忍不住，紧赶几步跑到爷爷身后，一把抱住爷爷的双腿跪下，失声痛哭......爷孙俩的这次见面也成了他们的诀别。几个月后“前头爷爷”无疾而终，吴唯听到噩耗，连夜赶回家时，看到爷爷已经直挺挺的静躺在床板上，再也没给孙子留下任何话。
      
       最后说说“楼下爷爷”。
       “楼下爷爷”居住的村叫楼下村，所以为了便于区别，吴唯就管父亲的生父叫“楼下爷爷”。
       这爷爷书香门第，从爷爷这辈往上数，家中男丁基本都是以教书为生。爷爷年轻时一直在丹阳的南乡做私塾先生。是个十足的“老学究”。平时在家整天也听不见他讲一句话；走路漫方步，不紧也不慢，说话没有半点高声。唯一让吴唯感到爷爷很健谈的一次。是他到吴唯村上去 找他过去的一个同行去叙旧。两个“老夫子”，见面后抱拳作揖，落腚后品茶抽烟（吸水烟）。爷爷在那家说说笑笑、吟诗写字，蹭饭蹭酒了大半天才回去。
      “ 楼下爷爷”对待孩子向来是内热外冷，家里小孩都一般不主动跟这爷爷套近乎。但爷爷对孩子还是蛮关注和关爱的。吴唯上四年级时，爷爷的堂弟调到吴唯这个学校教书，大概是由于爷爷的叮嘱，这个堂爷爷对吴唯十分地关照。 过年时吴唯去爷爷家走亲戚，爷爷对吴唯学习情况了如指掌，饭后，拉着吴唯谈学习，对吴唯存在的优、缺点进行细微地剖析和指导。
       吴唯大学毕业后，也成了一名教师。最开心的是这爷爷，他悄悄跟奶奶说，后代里终于有人继承了他的衣钵，书香传家又一代了。
       85年，“楼下爷爷 ”去世，灵堂里挂满了他的同事和学生敬送的挽联，足有30多幅，幅幅都是原创，内容主要是歌颂爷爷学问如何地高深，师德如何地隆昌之类的。能看到这么多原创挽联，吴唯平生还是第一次。吊丧期间，吴唯一有空闲，就驻足挽联前，悉心地品读和欣赏。

味道江湖

不错，又占了一个沙发！

氧吧

味道江湖 发表于 2014-1-15 11:30
不错，又占了一个沙发！

{:1_754:}

氧吧

  逝者已逝，三个爷爷，性格、生活和寿命不尽相同，相同是他们对小辈无尽的关爱。

萍水相逢

楼主的文章充满着情感，读来记忆深刻！

氧吧

萍水相逢 发表于 2014-1-15 22:34
楼主的文章充满着情感，读来记忆深刻！

谢版主夸奖。{:1_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