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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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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6 14:50: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人来尘世间,
谁知此中味?
酸甜苦辣咸,
全凭心体会。

                                                                       (一)童年
      由于丈夫常年不归,迫于生计,潇涯她妈带着蹒跚学步的潇涯来到姐姐姐夫居住的小村,靠给人扛长工(长年累月雇给人家做农活),养活自己和潇涯。
      潇涯4岁那年春天,在无锡舅舅家面店当学徒的表哥回来了。还有一天就是表哥娶亲的良辰吉日,潇涯妈妈和大姨妈全家在一片喜庆中忙进忙出,潇涯拽着表哥崭新的长袍,屁颠屁颠地缠着表哥。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大姨妈让表哥去村头的豆腐坊去取磨好的豆腐。表哥牵着潇涯的小手向村头走去。
      这时,在村头不远的地方,一队鬼子兵正向村里开来。表哥见状,一把抱起潇涯,扭头向村里跑去,一边不停地喊着:“快跑,东洋兵来嘞。快跑,东洋兵来嘞!”
      百十米外的鬼子看到有人喊叫着逃奔着,还穿着长衫,以为是新四军武工队,随即鬼子散开队形,快速向表哥和潇涯逃奔的方向包剿过来。就在表哥和潇涯跑出村子还不到150米的坡地上,鬼子向表哥开枪了。表哥头部中枪倒地,被摔在一旁的潇涯看着表哥,血从前额不断地往外涌,四肢不停地抽搐着。潇涯吓得哇哇大哭,连鬼子走到跟前,查看表哥死了没有,甚至还踢了她一脚,她都浑然不知。打那以后,潇涯再也不怕打枪和雷电了。

                                                                             (二)少年
      随着岁数一年年的增大,为了糊口,潇涯从5岁开始便给母亲的东家放牛了。那时的潇涯个头还不足三尺,每次放牛,头上都戴顶芦蔑帽。一为遮烈日,二为避风雨。为了讨好东家,越是炎热酷暑或风雨交加的天气,潇涯越要牵着牛在田野里游牧。妈妈心痛她,经常在恶劣天气时去找寻和替换女儿。一开始很难找,后来有了诀窍,凡是只看到牛,而看不见人的那条牛的旁边,一定是自己的乖女儿。因为潇涯放牛,庄稼和牛都遮盖了她,看不见,也就成了找得着了。
      到了1949年,潇涯的成长有了新变化。随着土改工作队的进入,因为雇农成分,潇涯和妈妈在大姨妈村上从地主家分得了一间瓦房。从此有了真正属于母女俩自己的家。更让潇涯开心的是,刚好是正常家庭孩子入学读书年龄,她进了村里的扫盲班。由于天生聪慧,别人认600字需一年时间,潇涯仅仅花了4个月便从扫盲班脱盲(毕业)了。更令她高兴的事,常年不顾家的父亲,因国家改朝换代,在外混不下去,便瘪缩缩地回了老家。几经打听后,方找到潇涯母女。尽管父亲空手而来,毕竟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潇涯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家不怕穷,在一家三口的努力下。一年半的光景,潇涯家就在房屋南面空地接出了一间简易瓦房。温暖的太阳透过窗棂照进了潇涯的家里和心里。
      又是几年光景,潇涯也由孩子长成了少女。聪明伶俐,再加上嘴“甜”,使得潇涯这个外村来的小丫头很有人缘。大家都不因氏族和血缘冷落、歧视和排挤她。为了配合政治运动,村里组织戏班子(宣传队),潇涯凭着自己会识字和好记性,很快成了宣传队的骨干。除了短歌小曲外,她还是《庵堂相会》、《打渔杀家》等大剧目的当家“小生”。从此在四村八邻也有了一点点小名气。
      青春是绚丽的,也是多姿的。当潇涯出落成婷婷少女时,村里村外的男青年和媒婆就把眼睛瞄上了她。无奈,潇涯独女一个。父母还得靠她延续香火、支撑门户呢!潇涯想,自己的婚姻还是现实一点,就在本村找。这,一半迎合了父母的意愿;一半是潇涯自己心里就有意中人。他,是潇涯的隔壁邻居,比潇涯大3岁,名字叫学廉。
                                                                   (三)想嫁谁,嫁了谁?
      学廉在家排行老二。他和哥哥都是父亲抱养的。
      刚解放那会儿,学廉家因有30余亩薄地,但没雇过长工(没剥削过人),而定了个“类化地主”的家庭成分。家庭成分高,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一直到七十年代末都是套在人们头上的沉重的精神枷锁。好多人因为出身不好或家庭成分高而沦为末等公民,吃苦受气是家常便饭。学廉的哥哥中学毕业时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但为了改变自己和整个家庭的命运,1953年朝鲜战争激战正酣的时候,他依然决然抛家别子去当了一名海军,在中国东海守卫着祖国的海疆。由此,学廉家的成分也因军属关系,由类化地主下降为上中农。哥哥当兵那年,学廉高小毕业,便被父亲送到常州奔牛表哥的理发店里当了一名学徒。1956年冬,学廉在没有征得父母同意的情况下,悄悄在奔牛也参了军。他到了部队才给家里写信,告诉父母所发生的一切,差点没把父母给急背过去!毕竟他和哥哥都不是父亲亲生,这个家有几个女儿,因为需要儿子继承家业和延续香火才抱养的他俩。饱受战乱苦难的父母,深知当兵的风险。两个儿子同样的举动,彰显了儿子作为男人的责任和担当。父母没有过多的责怪,有的只是无尽的牵挂和担忧。
      1958年,大搞社会主义建设,学廉的母亲带着学廉的姐姐和妹妹天天奋战在吴塘水库的建设工地上,政府敲锣打鼓将学廉在部队立功和入党的喜报送到了水库工地,学廉的母亲作为英模代表在群众大会的主席台上发言,潇涯和学廉的三姐、小妹一样开心和自豪,暗暗自叹,这才是自己理想中的郎君啊!
      50年代,那是崇尚英雄的时代。人们对当兵的追捧不亚于现代追星族追星。“美人就得嫁英雄”。于是,聪明的潇涯巧妙地从学廉妹妹那里弄来了学廉所在部队的地址,凭着自己在扫盲班上学来的几滴墨水,悄悄给学廉写信,表达一个少女羞涩的情愫。
      一来二往,潇涯和学廉还真有了感情约定。两人都在甜甜地、痴痴地规划和等待着幸福能如期而至。
1959年冬天,学廉的母亲因积劳成疾和过度的饥饿而奄奄一息了。病榻上,学廉母亲不停地呻吟;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两个儿子的名字。生命尽头,身边却没有儿子。这恐怕是比病痛更痛的折磨了!隔墙隔壁的潇涯听得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变成小鸟飞到部队,把这一切告诉学廉,让他请假回来,尽尽儿子应尽的孝道。然而,直到学廉母亲咽气的那一刻,两个儿子都没能回来最后送母亲一程。
      接下来,让潇涯更无奈、更痛苦的事情又发生了。
      在学廉母亲去世后没几个月,潇涯的妈妈也因同样的原因去世了。在母亲去世后不久,潇涯父亲或许听到了什么风声,便就潇涯的婚姻问题跟她交底了。为了延续香火,身为独女的潇涯必须在家招赘。这对潇涯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无奈之下,她向父亲讲出了她和学廉的想法。父亲听罢,摇头拒绝。原因很简单,学廉是保养来的儿子,不可能入赘到他家。潇涯坚持强调,两家就一墙之隔,入赘只是一种形式。最终父亲以今后生的孩子必须随他姓“李”,他才同意。当潇涯将父亲的想法写信告诉学廉时,学廉的回信令她迷茫到了极点。
       “潇涯,你所讲的问题确实是个问题。我渴望我们能走到一起,成为革命伴侣。但我是不可能入赘你家的。我父亲抱养了我和我哥,并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就是为了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啊!我自己愿意,我父亲也不可能同意啊!!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等我转业回去后一起给你父亲做思想工作好吗?”
      看着这短短的回信,潇涯欲辩无语,欲哭无泪。两个月后,父亲托人在丹徒的周岗村找了个上门女婿,很快,潇涯被迫做了新娘。
      乖巧的潇涯无力安排和驾驭自己的命运。面对传统习俗,面对强势、粗暴的父亲,潇涯只能默默接受和忍受眼前的一切。
                                                                   (四) 第一次丧夫
      1958、1959、1960年这三年,我国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苏联强行逼债,国内多地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灾、水灾和虫灾,加上政府号召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为了“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大炼钢铁,农民扒掉自家灶头,炸碎锅盘,凑数上缴政府;由于干部虚报产量,农民只能忍饥挨饿,把打下来的粮食悉数交了公粮。个个村里这三年去世的,除了老弱病残,还有很多宁可自己饿死,也要省吃省喝,尽量省给家人吃的主妇和主夫。
      潇涯婚后的日子,就是在这样艰苦和悲惨的氛围中,一天天熬着。
      1960年秋,潇涯已有了身孕。为了活着,也为了孩子,潇涯天天和其他老弱的村民一起去村前的小河里挖“观音粉”充饥。入赘的老公看不下去,乘着漆黑的夜色,到生产队的山芋地里想扒几个山芋给潇涯充饥。然而却被村里早有防备的村民逮个正着。由于是村里的外姓,又是入赘女婿。有着传统氏族习气的村民把“贼”绑在祠堂的柱子上一顿毒打。
      结果,入赘女婿被活活打死了,参与打人的村民也因此坐牢吃了官司。潇涯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眼泪总在不停地向嘴里流淌,流到了嘴里,淌到了心里。
      61年春,潇涯的孩子出生了。由于是“遗腹子”,潇涯父亲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就叫遗福。
      没了母亲和老公,却有了儿子。潇涯的生活比麻还乱。太阳一天天升起,又一天天落下。春夏秋冬,任凭季节轮换。潇涯没有梦想,没有方向地拖扶着儿子,艰难地活着。

                                                        (五)迷茫中的执着
      61年秋,学廉告别部队,复原转业回到了武进奔牛。被分在奔牛火车站担任副站长。
      62年春节临近,学廉回家探亲。近10年光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养母没了;养父老了;三姐嫁了;潇涯结婚生子了。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小妹和两个侄子都已长成大人了。
      晚上,小妹悄悄告诉他潇涯的情况。夜深人静时,学廉按捺住痛苦,想去看看潇涯。可就在他起身迈步的时候,却从隔壁传来了潇涯父亲的咳嗽声和潇涯拖拉儿子把尿的叫喊声。学廉退缩了,重重地把自己扔在床上。想想过去的鸿雁传书,在看看眼前这残酷的现实,。他又猛地跃起从行李包的最底层掏出潇涯写给他的信,一封封地查看起来,最后紧紧地攥在手心,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学廉走到父亲床前,给了父亲30元钱;又轻轻唤醒小妹,给了小妹20元,让她转交给潇涯。然后拎起行李,朝奔牛走去。
       当天,小妹找着机会,将钱如数交给了潇涯,潇涯拿着钱,五味杂陈从心底直往脑门上涌,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学廉打这次探亲后,魂就像那飘摇的风筝,始终晃悠在潇涯、父亲以及潇涯的父亲和儿子之间。车站里也有热心人为学廉做媒,劝他早点成家。可他不是直接拒绝,就是和人家姑娘半天也唠不上一句话。起初,那些姑娘还以为学廉凭着自己英俊、帅气和自己党员、干部的身份,婚恋要求苛刻,后来知道原委后,也就纷纷 '“撤兵”了。
      就这样谈谈分分,到了1963年。国家动员城市干部职工下放到农村去,支援农业生产和建设。学廉单位的老站长因家庭成分问题而被列入下放对象。老站长下放牵涉到全家七口人的生计。就在老站长整天为此愁眉苦脸的时候,学廉找到老站长,自告奋勇要求替换,让自己下放。老站长听后,老泪纵横,紧紧地抓住学廉的手说:“你是我全家的恩人啊!
      就这样,学廉回到了老家小村。鉴于他在部队和单位的表现,公社领导让他担任大队民兵营长。

                                                       (六)在真爱面前,其他都很渺小
      学廉的回归,让潇涯近乎死寂的心灵又有了一丝萌动。但她不敢主动接近学廉,学廉对她也在有意无意地避闪。看到学廉时不时地一人独坐在僻静的地方吸闷烟,以及村里长辈为其做媒,都被他一次次婉拒。看到学廉如此的迷茫和消沉,潇涯的心隐隐作痛。想去找学廉深谈一次,可又觉得自己开不了口。于是,有次她乘和队长老婆一起干活的机会,委托她劝劝学廉尽快成个家。队长老婆却告诉潇涯,学廉曾亲口跟她说过,“他不是不想成家。只是心里仍抹不去你的影子,暂时还容纳不下别的姑娘”。
      队长老婆的话,无疑就像一块石头狠狠地扔进潇涯沉寂的心池。她再也顾不得自己作为寡妇的卑微,以及女人的自尊和脸面,有次乘着学廉一人在生产队晒谷场看夜的机会,悄悄、强行地钻进了学廉看夜的草棚子。学廉在吃惊之余,没有过多的拒绝。干柴遇烈火,在那一瞬间,终于熊熊燃烧了……
      第二天一大早,学廉就跟父亲谈了自己的婚事。父亲一听儿子要娶的新娘是潇涯,半天都没说话。在学廉的坚持下,父亲让步了。在真爱面前,世俗观念、社会舆论以及经济基础显得是多么的渺小。潇涯和学廉终于真正地走到了一起!

                                                     (七)甜蜜、平淡而短暂的天伦之乐

      修吴塘水库那会儿,学廉父母把家里最好的一间楼房的楼板给拆了,无偿捐给了政府做混凝土模板。学廉结婚的洞房就做在这间没有楼板、只有几根楼楞的空房里。一张老式大床、一条床前踏板、一张没有抽屉的写字台外加一个缺了一扇门的针镜盒就是学廉结婚的全部家当,连马桶,还是潇涯跟村上相好的小媳妇借的。尽管物质条件差些,但学廉和潇涯的心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64年夏,潇涯和学廉的儿子出生了。孩子很胖,足有8斤多,却不会哭;找来医生打针抢救,因为太胖,医生却找不到筋脉。 老父亲得知学廉又给他添了个孙子本是高兴,见此情景,急匆匆叫来学廉大嫂。大嫂也没辙呀。无奈之下,大嫂信佛,只能给家里供奉的观音烧香,祈求观音保佑。香点上后,大嫂叫来学廉叩头。谁知学廉三个响头刚叩完,医生居然找到了筋脉,一针下去,孩子立马哭了。这可乐坏了学廉父亲和大嫂。在父亲的授意下,学廉把儿子过继给了观音菩萨。希望孩子一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并给儿子取名润泉。
      润泉出生后,潇涯的父亲就主动承担起照顾遗福的责任。他说:“这孙子姓李,就让我养着吧。”于是,潇涯和学廉的日子有了滋味。四年后,潇涯又为学廉生了个女儿。
      婚后的幸福生活,给学廉的事业也增添了光亮。作为民兵营长,除了带领年轻人爱武习武,加强地方治安外,还需为地方重点工程建设中从当“突击队”的角色。那几年,丹阳乃至镇江地区的重点工程,都会向各生产大队征派人力。学廉这个“突击队长”常年活跃在工程建设工地上。他所带领的突击队在公社、县里都赫赫有名。他个人也多次因此获得表彰和嘉奖。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作为基础党员干部,必须突出“忠于”和“革命”,学廉在这场政治运动中态度是积极的,“站队”站在了造反派(三代会)一边,但他从没有打砸抢举动,也没有残酷迫害老同志。也许就是命运安排,在造反派抢班夺权期间,由于学廉所在大队的造反派头头不是党员,因此,学廉被推到了前面,当了几年大队书记。到了70年,成立革委会,实行“三结合”时,学廉卸任大队书记,但被“结合”成为公社革委会常委。
      70年秋收的一天,学廉开会回来,潇涯因身体不适,不能去生产队“开夜工”。学廉主动提出自己替老婆出工。那时的农村还没有通电。打谷场上,点着两盏汽灯。狂风一阵紧过一阵,为了赶在下雨前脱粒完,全场的社员都在紧张地忙碌着。“小老虎”的喘气声也因此显得特别的沉重和吃力…… 就在场上的稻子快要脱粒完的时候,不知是谁大声而又急切的喊叫:“不好了,不好了!学廉的手被轧了!”原来,那天站在“老虎机”前“喂食”的是学廉。因为抢时间,一不小心学廉的右手臂和着稻草一起被卷进了“虎口”。当晚,生产队里挑了8个青壮劳力冒雨、连夜将学廉送到了司徒麻巷里的卫生院。医生一看伤势太重,出血过多、急需输血,卫生院不具备抢救条件,又立马让学廉转院到丹阳县人民医院。在医院全力抢救下,学廉的命保住了,但丢了三个半手指头。学廉也因此足足在医院住了半年多。住院期间,公社领导蔡荣连等多次去医院探望和慰问,潇涯也陪着学廉在医院精心照护。学廉想孩子了,潇涯就时不时地将一对儿女带至医院。就这样一家人很温馨的在医院生活了大半年。到了71年春天,学廉因政治运动,必须参加公社组织的“学习班”,不得不提前出了院。
      学廉和潇涯的好日子也随着学廉进“学习班”而结束了。

                                                                      ( 八) 二次丧夫
      学廉这次参加的“学习班”,其任务是清查所谓的“五•一六”分子。
又是命运的安排,作为公社革委会常委,学廉本该参加公社举办的“学习班”。由于学廉伤还没有痊愈,每天还得吃药、打针、换洗纱布等,公社决定学廉就近在自己所在的大队参加“学习”。
      这个照顾性安排换来的却是一场灾难!学廉在大队参加“学习班”期间,遭到严重的刑讯逼供。目的就是要他承认自己是“五•一六”分子。学廉当时的想法,一是自己压根儿就没参加过什么“五•一六”组织;二是稀里糊涂承认了,意味着自己从今以后就是反革命分子,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完蛋了;三是关键还连累家庭,祸及子孙,一旦子女背上了反革命子女的包袱,孩子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于是,任凭你们怎么逼供,他都咬牙坚持,绝不屈服。在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他曾经一度想用自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想到老父亲、潇涯和一双儿女,最终还是选择硬扛。
      学廉儿子润泉记得,有天深夜,睡梦中被母亲唤醒,告知父亲回来,让他快穿衣服到楼下去见父亲。润泉急匆匆来到楼下,只见父亲和爷爷正紧紧抱在一起痛哭。父亲一边哭着,一边对爷爷说:“…,您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却不能为你养老送终…”见润泉来了,他又一把抱过润泉,要润泉好好听爷爷和妈妈的话,把书念好。学廉的托付和交代还没结束,几个跟来的红卫兵就又把他押走了。这一去,学廉在也没回来过。回到“学习班”后,逼供、迫害还在升级。为了宽慰和鼓励学廉,避免学廉自杀,潇涯乘给学廉送换洗衣服的时候,也叫上了公公和儿子。并事先教会润泉见了父亲一定要跟父亲说,“爸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论你是不是反革命,我长大了一定养你”。可到了大队部“学习班”见到父亲,这时的学廉已经是全身遍体鳞伤、衣服破烂,伤残未愈的右手在不停的化脓、溃烂。润泉那见过这样的场景啊!惊吓之下,把母亲先前教的话一下子全忘了,只知道躲在爷爷身后,讲不出一句话。
      约十天后的一大清早,两个红卫兵来到潇涯家,告知学廉昨晚逃跑了,要求家属配合大队寻找。在这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潇涯跑遍了丹阳本地所有的亲戚、朋友,捞遍了四村八邻所有的沟塘,都没有发现学廉的影踪。最终的结果。农历五月十八傍晚,隔壁村上一农户家小猪丢失,去村后的竹枝山找寻时,发现竹林里有个人坐吊在一颗小树旁,尸体都已腐烂了。经人报信后,潇涯连忙去竹林查看,发现死者随身带的钢笔和学廉的一样。于是,潇涯断定这,就是学廉的最后归属。
      自己最心爱的人真的抛下自己和孩子去了。潇涯怎么也想不到,两任丈夫都死于非命。悲痛中,她常常抱怨自己命硬。32岁,潇涯第二次成了寡妇。
                     
                                                          (九)决意守寡  终生不悔
      至于学廉究竟如何死的?一直存在两种版本。一是官方或半官方的:学廉系畏罪自杀,自绝于党和人民;二是参与审查和刑讯逼供的红卫兵当事人临死前忏悔:学廉是因为在受刑时,“吊飞机”悬在半空的绳子被打断了,学廉头朝下着地而摔死了。当时用刑者也害怕极了,经向大队书记请示和默许后,当晚移尸到邻村的竹林里,做了个自杀上吊的假象!
      学廉死后,潇涯作为反革命家属也伦为“黑五类”。经常参加义务劳动。学廉的大嫂不忍心潇涯丧夫并遭罪,有时主动让两个儿子替婶婶出义工;学廉的儿子也因为父亲是“反革命”而曾被学校摘去红小兵的红领巾。
1974年,学廉第一次平反了。政府发文结论:所有强加在学廉头上的罪名都是错误的和莫须有的。学廉所生的一双儿女由政府抚养到18岁。
      尽管这来的有些迟。但终究让潇涯卸下了一半的心病。自己从此可以像过去一样昂头走做人了,学廉所担心的连累子女成长和发展的问题,也终于烟飞云散了。其实,潇涯还有一个的愿望没有实现。那就是惩治迫害,致学廉死亡的凶手。这也是心病的另一半。直到自己离世,潇涯这一半的心病都没能了却。学廉和很多那些因政治运动而死亡的人一样,终究只能算是那个年代和那场政治运动的牺牲品。
      在学廉死后的日子里,潇涯带着三个孩子,生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艰难。为了减轻学廉父亲的劳累,潇涯让儿子润泉8岁就跟爷爷学着烧饭。润泉10岁时一般家务活已经很熟练了。摊饼、擀面等技术活照样也是一学就会。尽管润泉的个头还只跟桌子或灶台差不多高,但他靠脚下垫个小凳子就能完成的饭菜,照样得到爷爷和妈妈的表扬。
      学廉死后,潇涯让儿子承担了儿子那个年龄不该承担的义务,自己每天拼死拼活地在生产队劳动。目的就是想多挣些工分,好养活全家五口人(含潇涯自己的父亲)。然而,一个普通女社员一年的工分,满打满算,充其量最多可养活连她自己在内的两个人。于是潇涯家年年都是超支户。好在有学廉的大嫂一家帮衬着。每到年底“决分”,潇涯不仅不能从队里拿到一分钱,还要想办法借钱去交给队里,填平那超支的部分。这样一来,过年的日子就可想而知喽。于是,每年潇涯都要伸手向学廉大嫂请求接济。大嫂很贤惠、很讲情义,只要潇涯又困难,她都力所能及地提高帮助。在潇涯的孩子上学和穿衣的问题上,大嫂更是主动承担义务,只要自己孩子添衣或缴学费了,她都主动问潇涯缺多少,或直接就给潇涯的子女也一并捎带上。
      由于日子艰辛,劳动繁重。潇涯的脾气也逐渐变得很暴躁。有时可能是自己在外面受气受累;有时是孩子不懂事,或者贪玩没能完成她布置的家务活。体罚儿子,潇涯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别人看孩子被打可怜,就好言相劝几句。潇涯也总是振振有词。“有规矩,才有成方圆”、“棒槌底下出好人”等等等等,不知她都是从哪个戏文里学来的。有时,学廉的父亲看不下去了,就会默默地将孙子拉走。可经常性体罚孩子总不是好事。学廉的父亲对潇涯的举动也产生了误判。他怕潇涯承受不了这生活的压力,于是他找来自己的女婿,让女婿对潇涯进行试探性商谈,看她是否有另嫁的打算。潇涯对此,态度很坚决。-----再苦再累,绝不改嫁,坚决将孩子抚养成人!
      见潇涯如此坚决,学廉父亲和大嫂一家对潇涯的支持和关怀更多了。
      在亲人的帮助下,潇涯的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1978年夏,学廉第二次平反,政府还给了几百元抚恤金。也就在这年,潇涯的大儿子遗福高中毕业,由于身体条件过硬,直接招飞去了飞行学院;二儿子润泉初中毕业,因为恢复了高考,润泉也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高中了。两年以后,润泉高中毕业,高考落榜后,因成绩较好,去了隔壁公社的一个队办中学做代课老师。润泉一边教书,一边复习,第二年考了个师范院校,两个儿子都上了大学,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了不起的。邻里乡亲见了她,都会说:“你终于熬出了头,苦尽甘来了!”。
      润泉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工作。88年,润泉结婚,潇涯便随儿子去了县城帮着润泉一家烧饭、带孩子。
      潇涯平时最疼女儿。女儿初中毕业后便随潇涯一起进城,润泉也在城里为妹妹谋了份临时工。女儿进城3年后,也找了个城乡结合部的人家给嫁了。尽管结婚头两年,女婿恋赌,不谙生活。但在外甥女出生后,也断然拒赌,认认真真地挣钱过日子,十年打拼,尽然成了身价千万的大老板。潇涯女儿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
      ……
      2006年,潇涯的大儿子转业回到了地方;孙女也随儿子回到了家乡,考了省城的一所医科大学;二儿子一家也换了新居,孙子也在这一年考上海军工程学院。
       这年的重阳节,潇涯因脑溢血突发,去世了,享年66岁。临死前,儿子、女儿都在,她没有半句嘱托和叮咛,静静地走了,走得十分安详。


      人,生下来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但谁也不清楚自己将会遭遇什么,经历什么。富贵和贫贱,幸福和痛苦,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归入到自己的命运里,形成了各自的人生轨迹。
     
发表于 2014-6-27 09: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南京
小人物承载着大时代。每一个普通人物,都有着不同的人生悲喜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延续。
读了这篇,一面为“潇涯”这个人物的命运遭际感叹,一面也击节称赞作者的努力,耕耘这么一篇长文不容易,需要有心,用情。
我想版主会体会到文章的份量的!
     
 楼主| 发表于 2014-6-27 13: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庞冶 发表于 2014-6-27 09:12
小人物承载着大时代。每一个普通人物,都有着不同的人生悲喜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延续 ...

谢庞老师指点。{:1_754:}
     
发表于 2014-6-28 22: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文章写得简练通畅,文理情理井井有条,阅读就像听你娓娓道来。虽属纪实文学,却表明了作者对人生的诠释。写得很好!
     
 楼主| 发表于 2014-6-30 08:28: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zhangminli 发表于 2014-6-28 22:16
文章写得简练通畅,文理情理井井有条,阅读就像听你娓娓道来。虽属纪实文学,却表明了作者对人生的诠释。写 ...

谢谢您的鼓励。{:1_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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