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痛”

智商一米二

读书之“痛”

项 强   

自小爱读书，读到年过花甲，获益颇丰，感触良多，其中不仅有“妙处难与君说”的快意，也有“灵魂深处闹革命”的痛感——“痛并快乐着”，这种读书体验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和情感的丰富而与时俱进，不断升华。在此，慢言“乐”，单说“痛”。

         读书之痛，痛有几何？

         有触目的痛。我读书求知年代，正值“文革”动乱时期，书刊出版界一片萧杀恐怖，书店成了单纯的“红海洋”，满目皆“红”而让人色盲，不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多彩世界，痛失营养丰富的精神食粮。改革开放后，书刊市场兴盛繁荣，琳琅满目。如今逛书市地摊，常见到一些可怕的书，令人惊惧痛苦。或书名可怕，血淋淋，阴惨惨，怪唏唏的；或封面可怕，不是刀光剑影，就是妖魔鬼怪，即便是艳装弄姿的笑美人，也像是张牙舞爪的美女蛇；或内容荒诞不经，甚至黄色下流，叫人不堪卒读；或文字谬误百出，使人不知所云……

         更有惊心的痛。我爱读史书，常为悠久灿烂的中华文明骄傲自豪，但每当读到中国近现代史，就有一种悲愤揪心的痛。那一连连的丧权条约，一次次的割地赔款，外侮入侵、惨绝人寰的“三光”屠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奇耻大辱……都重重地刺痛着我的民族自尊心。旧中国“风雨如磐”“寒凝大地”“万家墨面”的惨景真令人痛苦不堪，悲愤不已！

          如果说，上述之痛，虽然触目惊心，也还只是较浅层次的感受，那还有另一种痛，则触及灵魂，让人刻骨铭心，感悟终身，更随着年龄与世事的变化而越读越痛，越痛越读。它是我读书人生中沉重理性的一面，是心灵深处的惊雷闪电，生命内部的激荡风暴。“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在接连不断的“阶级斗争”天灾人祸中读书成长，不亦痛乎？！老来再回忆过往的亲历见闻，重温有识之士的著作，更添痛思痛感。

          三十多年前，我还年轻。当十年浩劫告终，改革开放甫始之时，读到控诉和批判文革的“伤痕文学“，内心就感到阵阵作痛。回想起那个动乱疯狂的年代，回味自己也亲历的那场灾难，就像揭开伤疤，咀嚼痛苦，痛不堪言。而当读到巴金老人呕心沥血八年为“最大多数人的痛苦和我自己的痛苦”写下的150篇《随想录》时，更是思潮翻腾，心灵被撼，深深地重新审视中华民族的这场巨痛，反思自己当时的作为，痛感早年的无知和被愚弄。同时，我还反复虔诚地拜读了傅雷先生的家书及传记，这位被“文化大革命”革去生命的正直忠诚的文人学者的命运及全家遭遇，令人痛惜不已，痛心疾首！阅读巴金和傅雷，就像聆听两位充满大爱的“痛苦的灵魂”的血泪倾诉，那责己的痛切，诲人的疼爱，虽读来生痛，却震撼我心。痛读之后，更感悟到真善美的芬芳快意，获得了圣洁的精神洗礼。

         上世纪末，在我进入天命之年时，一部直述痛史的力作又进入我的眼帘，那就是老作家韦君宜的《思痛录》。阅读作者对自己参加革命后历经的种种政治运动的追忆文字，我见识了一位思想者大彻大悟的自我解剖，又一个痛苦的灵魂在痛定思痛，痛思前非，令人感动感慨。从那鞭辟入里的灵魂拷问般的娓娓叙述中，我感悟了作者的善意和良知，也引发了自己的爱憎和思考。同时期，与此相映相衬的另两本书，季羡林《牛棚杂忆》和朱正《1957年的夏季》亦让我读来生痛而越读越痛。读这些“用血换来的”“和泪写成的”文字，就像抚摸历史的伤痕，听到祖国母亲的痛苦呻吟。联想起自己的青少年时代和父辈家庭的命运，两鬓灰白的我内心更是颤痛。忍不住扼腕长叹：那千番折腾，万般荒谬的“革命”，拖累了我们多难的祖国母亲，伤害了多少忠良赤子，痛！痛！！痛！！！痛定思痛，愿大家都来读读这些书，时时回味和体验这难以抹去的痛，让那段痛史和过来人的痛思成为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以史为鉴，开创未来！

          读书之痛，更多的还是“智慧的痛苦”，读经典名著尤甚。读《三国》掉泪——为古人担忧。读《红楼》悲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读《阿Q正传》《狂人日记》，犹如“于无声处听惊雷”，那“吃人”的“文明”和民族的痼疾被痛击，让每个中国人猛醒！即使读充满浓郁喜剧色彩的《围城》，也能从书中幽默俏皮的讽刺语言中感悟到深刻的悲剧意味，产生愤世嫉俗之痛。

         读书之痛，是精神的磨砺，思想的修炼，灵魂的反省，它不仅使我感受到世上疮痍，人间涂炭，也体会到世事沧桑，人间正道，更因此领悟了“人的觉醒”“民权的觉醒”而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