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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先生在《我最难忘的人物——胡适博士》一文中说：“第一个证明红楼梦是作者曹雪芹自传的就是胡适。”如果这个证明是正确的，曹雪芹应该就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对此，似乎一直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前不久重读红楼梦，偶然注意到一个关于贾宝玉的细节，不禁使我对这个证明产生了疑问。照理，我是没有资格怀疑伟大的胡博士的证明的，不过想起胡博士曾经教诲我们“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待人要在有疑处不疑。”我就想，纵然我的怀疑是错的，胡博士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吧。
我注意到的细节是关于贾宝玉的前生有两个，一个是曾经常行走在西方灵河岸上的赤瑕宫的神瑛侍者，一个是静卧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顽石，究竟哪一个才是宝玉的前生呢？我曾在网上提出过这个问题，结果有一位网友回答我说：他手中的三个版本的第一回中，都有关于这个问题的解答，说顽石被送到警幻仙子宫中，被警幻仙子封为神瑛侍者，然后再投胎为贾宝玉。
据说流传至今的早期红楼梦抄本多达十一种，所以尽管我手中的两个版本的第一回中没有这种说法的内容，但我不敢说其他版本就没有。但就算那位网友的引文准确无误，我也斗胆断定那种说法是歪曲了曹雪芹原意的篡改。事实上，这样的歪曲在一百二十回的后面四十回中也明确存在，即把顽石和神瑛侍者都当成是贾宝玉的前生。
前世今生的说法自然是戏言而已，是当不得真的。不过，曹雪芹为什么要编这么一个戏言呢？是不是在娱乐读者的同时，也在暗示些什么呢？带着这个疑问，我试着从红楼梦中寻找答案，居然找到了许多否定顽石是贾宝玉前生的证据。同时这些证据也告诉我们，顽石是曹雪芹的前生，而曹雪芹和贾宝玉是不同的两个人，也就是说，红楼梦不是曹雪芹的自传。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据第一回中的介绍说，是这顽石下凡，将“半世亲睹亲闻的几个女子”故事写成此书，故名为《石头记》。因为主要是写“几个女子故事”，所以这个《石头记》的意思，应该是指“作者石头著”的意思，而不是“石头自传”的意思。顽石当然不会记，记的是曹雪芹，所以这里暗示曹雪芹就是书中的顽石。
另外，“半世亲睹亲闻”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作者是故事的当事人，一层是说作者是故事的见证人。我倾向于后一层意思来理解这句话。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故事中，曹雪芹并不是“当事人”贾宝玉，而是“见证人”。是一个怎样的见证人呢？从书上的故事来看，他与贾宝玉的关系非常密切，密切得像挂在贾宝玉脖子上的那块通灵宝玉。以此我大胆推断：曹雪芹很可能是贾府的管家。这样他才能“亲睹亲闻”宝玉及其女子们的故事，才可能对贾府整个家族的情况了如指掌，才能对贾府的下人及其来龙去脉了解得如此透彻。对一个能将“三四百丁”的王府的人物关系能搞得如此清楚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王府的小王爷，很可能是王府的管家之类的人物。
我还注意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在前八十回中，那块顽石和贾宝玉是被当着两个人来描写的，而且许多时候，甚至是以顽石这个第三者的口吻在讲故事。例如在第十五回中就有这样一个具体的例子，书中说道：
宝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么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凤姐在里间，秦钟，宝玉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铺坐更。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篡创。
谁“未见真切？未曾记得？”通灵宝玉也。为什么呢？因为通灵宝玉被凤姐从贾宝玉身边拿开了。
我们再来看一下第一回中关于顽石，神瑛侍者，降珠草下凡的描写。神瑛侍者和降珠草都是投胎转世，而顽石不是投胎转世，是“幻形入世”，他的原形很大，通过和尚作法，将他幻化成雀卵大小，趁着神瑛侍者转世投胎时，“夹带”来到人世。所以神瑛侍者和降珠草在投胎以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前生，但是顽石始终是原来的顽石，只是体形被幻化小而已，还是原来的本身。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和尚还没有将顽石送去夹带下凡之前，神瑛侍者对降珠草的灌溉之情已经完成，顽石作为一个第三者是跟着去看下面的“还泪”故事。由此可见，将顽石当成神瑛侍者前身的说法不可能是曹雪芹的原意。
再看第八回的相关描写：“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按照清朝时期对转世之说的常规，前世既然已经投胎，就不可能再继续存在，更不可能让投胎前的“前生”和投胎后的“今生”同时出现。所以顽石在人间出现的不是“投胎形”，而是被幻化了的“原形”。由此更可以看出，顽石与神瑛侍者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女娲练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荒唐。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这首咏通灵宝玉的诗更是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顽石与神瑛侍者投胎而来的贾宝玉，是顽石与臭皮囊的并列关系，而不是前世今生的承接关系。
这样的并列关系在前八十回中多次出现，我们再来看一看第二十五回中的相关描写。宝玉和凤姐被人作法所害，双双不省人事，在群医束手无策之时，来了救命和尚，书中说：
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下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从这里的描写亦可以看出，和尚将顽石交割后分手，到这次再见的间隔时间，刚好是贾宝玉出生后的时间，所以顽石是没有时间再变成神瑛侍者，去与降珠草慢慢培养浇灌之清的。尤其是却“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说得更是明白无误了。
但是到了一百二十回的后四十回里，陈高两位后续作者，完全曲解了曹雪芹的原意，一再把顽石和神瑛侍者都写成了贾宝玉的前世。第九十四回，九十五回都把顽石写成是贾宝玉的神魂，顽石不见了，贾宝玉就丢了神魂。在第一一六回中，又把贾宝玉的魂写成了神瑛侍者。可是到了第一一七回，又通过和尚和宝玉的对话，暗示贾宝玉的来处是青埂峰。在最后的第一二零回中，更是将贾宝玉出家写成了是回归青埂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按照清代流行的转世投胎之说，投胎前是什么，凡胎死去之后又将变回什么。例如，降珠草投胎成林黛玉，林黛玉死后便恢复成降珠草。贾宝玉如果是神瑛侍者投胎，死后应该恢复成神瑛侍者，怎么可能变成顽石呢？况且，正如前面所说，那顽石只是被幻化成通灵宝玉，并没有被幻化成贾宝玉，也没有投胎成贾宝玉，那僧道怎么会携了贾宝玉而去呢？实在是不能自圆其说。
换个角度来看，就算从书中的相关诗词中，亦可以看出，顽石曹雪芹和神瑛侍者贾宝玉是被当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来描写的。例如第一回中的这首诗：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传奇？
许多评论者把这首诗当成是贾宝玉的自我感慨。我觉得完全说不通，一本红楼梦，从头到尾没有看出贾宝玉是一个有丝毫补天气概和抱负的人。但是如果把这首诗看成是作者曹雪芹的感慨，就比较自然了，为什么呢？
我大胆推测，曹雪芹是一个非常能干的王府管家，但是不管他有多么大的才华，终究只是个奴才，就算眼看着王府一天天衰败下去，他也无能为力。这才会发出“无材可去补苍天”的感叹。这里的感叹不是说真的没有才，而是明明自己有这个补天之才，但却不被派去补天，就像那块青埂峰的顽石一样。两百多年前曹雪芹的这种感叹，对今天的许多管理人才来说丝毫也不陌生，不管他们多么有管理才华，万一错投在败家子的老板手下，就只能眼看着企业一天天衰败下去而徒叹奈何。
曹雪芹眼中的败家子小王爷贾宝玉是怎样的人呢？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儿形状！
把这样的一个纨绔子弟与前首诗中感慨无材补天的人混同于同一个人，实在是太过可笑了。
我们再从目前已有的一些红楼梦研究资料来看，也能发现许多将曹雪芹和贾宝玉当作是一个人的破绽。在我手中的这个版本的前言中说“曹雪芹出生于南京，被抄家时大约十二三岁，相当于贾宝玉在大观园生活时期的年龄。被抄家后被遣送回北京，住在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如果这个说法可信，则大观园应该是在南京，而不是在北京。但是根据国内著名红学专家周汝昌先生的考证，大观园是北京的某一处王府。我倾向于同意周先生的考证，因为整个红楼梦写的都是北京的故事，南京只是虚笔而已。另外，对于一个十二三岁就被抄家的小王爷来说，也不可能对抄家前家中的各项管理有如此透彻的了解。
综上所述，我断定曹雪芹不可能是贾宝玉。曹雪芹很可能是一位世袭的王府管家，祖上就在王府做管家，所以自小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也许王府的管家也属于王府的奴隶，不被允许参加科举考试，所以只好在诗画上面下功夫，在怎样管理王府上面下功夫。然后从二十几岁左右开始跟着父亲学着参与王府的管理，以便等父亲退休后可以随时接班。这样他才可能对王府的内部情况，包括大小主子和下人们的种种情况，有一个透彻的了解。到了曹雪芹四十岁左右的时候，王府突然被抄封而破落。这样才能与前面的“半世亲赌亲闻”的说法相一致。王府被抄之后，曹雪芹凭着多年做管家的积蓄生活，从而可以静心在家反思写书。只是没有想到坐吃山空，书还没有写完积蓄就用完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忠心的管家之所以提前用完了积蓄，很可能是为了资助“贫穷难耐凄凉”的落难小王爷贾宝玉。所以只好“卖画度日，举家食粥”。或许正是看到了宝玉“贫穷难耐凄凉”的惨状，回想起从前的好时光，更加伤感不已，才会发出这般的哀叹：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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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7-11-19 17:4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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