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 定 2005年10月29日 天气:晴到多云 奶奶旧病复发,已一月有余,医生摇头劝父亲伯伯叔叔们把她带回家,以备后事。六十岁的人就要没有妈了,我看到一向坚强的父亲在人后不停悄悄抹泪。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结果,唯独奶奶。一开始她是把别人的安慰当真的,她以为多子多福的她和多年前一样一定能再次度过劫难。她笑着说这次好起来以后就想得开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新衣服也都拿出来穿。我听着,心如刀割一般。 可是,有一天她把儿子们都叫到一起。她说:“我知道我不长了,今天早上阎王派人送来了生死牌,我接下来了。我还有一些事没作交代,今天把你们叫来,把我的遗愿了了。我说,你们记,当着大家的面,我不想你们说我偏向谁,都是我身上的肉,哪一块我都疼。”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块牌,是决定人生死的,奶奶向来不迷信,是她的幻觉,还是真的命数已到?这个世上,除了科学,总有一些东西是解释不清的。 她又把孙子孙女都叫到跟前,说是要一个个让她再看看。最小的孙子和最长的重孙都已经上大学了,奶奶说,我没有什么放不下,只是以后你们再来,我不在,就要不习惯了。 已经半月没有进一粒米,点滴也已经挂不进了,只靠一些水维持着,奶奶竟然有着两颊飞红。原本胖得要两人才能抱得过来,现在已是枯枝瘦骨了。 油尽灯枯。生命象是一盏燃尽了油的灯,微弱得稍有风来,就要熄灭。 我给她喂水的时候,她却仍有力把我一把推开,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端着喝。象个孩子不服输似地说:“我能行,看我自己可以的。” 奶奶一向爱干净,头发也长得好,八十六了,仍找不到几根白发。记得小的时候,我放学回来,她会拿一把剪刀来让我给她剪齐耳的短发,一把一把剪下来都是油亮油亮的青丝。我说奶奶我也要让我的头发象你一样到一百岁也不会变白。奶奶总是要笑,然后跟我讲,她年轻的时候,留的是怎样的一根长辫子——是啊,谁不曾年轻过? 墙上挂着爷爷和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清瘦俊朗的男子着一袭长衫,旁边靠着的是如花般娇羞的新娘。 村上的老人大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而我的奶奶竟然能读我家订的《新民晚报》,问后才知,奶奶从小读私塾,做女红,心灵手巧,小家碧玉。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爷爷,从此开始了忙碌辛劳的生活。田里的劳作,孩子的吃穿,全出自于她的一双巧手。八个孩子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事业。 这一天是爷爷的忌日,正好也是星期天,说好了我们都要去的,天还没亮的时候,电话铃却急急地催醒了梦中人。脑中的第一个意识就有一种不详的感觉,果然,来电说祖母已去,是在凌晨时分,和祖父同天也几乎是同一个时辰。 再次站到奶奶面前,奶奶已是黄纸遮面。从此阴阳两隔。“我再也没有奶奶了”我喃喃自语,泪如雨下。 是爷爷不忍奶奶如此痛苦不堪把她带了去,还是奶奶强撑着等这一天来了,和爷爷到另一个世界相见去了呢? 不是同日生,却是同日死。 也许,也许他们之间是有过约定的。也许,也许这是他们之间的爱情。 那几日,天气出奇地好。在一片白衣孝服和真真假假的哭声里,我仿佛看见,爷爷微笑着牵奶奶的手慢悠悠地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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