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们终于懂了他——追寻已故海归战略科学家黄大年
采写已故海归战略科学家黄大年事迹,是一次难忘的过程。
初次接触他的生平简介,我们感到:在当下我们惯见的世俗中,他的很多做法太过“高大上”,近乎“不真实”。
他为什么要放弃英国的高薪洋房,回到祖国重新开始?
他为什么不求院士头衔、行政职务,一心只埋头研究?
他为什么非得忙到回不了家,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
我们一直在追问,寻找一个可以为他的人生轨迹、为他的不同寻常作出合理解释的答案。
我们一次次走近他的团队、朋友和学生,我们渐渐有了叹服,有了敬仰,有了瞬间迸发的泪水,有了长留心间的感动。
2011年12月5日,黄大年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参加学术交流会时拍摄的照片(资料照片)
1
爱国,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答案
当我们走进吉林大学地质宫这栋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教学楼,看到那斑驳的墙壁、老旧的楼梯,我们立刻就理解了当初很多人对他的不解:“人到中年,功成名就,你还要折腾什么?”
“如果不回国,他们一家人在英国应该会工作、生活得很好。”当我们去采访他的好友、国土资源部科技与国际合作司副司长高平时,她刚刚开口,就用纸巾掩住了眼睛。
很多人都提起他那句“高调”的表达:“国家在召唤我们,我应该回去!”坦率地讲,我们最初的反应是:年过半百,这么热血沸腾的激情从哪儿来?
在常人看来,如果他想为国效力,完全可以定期回国、两边兼顾,在吉林大学做一个“流动编”教授。
可是,他不愿意。
整整一个月,从长春到北京,从他生前同事、学生采访到他的同行、好友,涉及相关人士30多人,形成近20万字的采访笔记……
夜深人静,我们整理笔记,从入党誓言到毕业赠言,从为了学校科研放弃出国,到完成留学任务立刻返回,从听到国歌会流泪,到主动去当北京申奥志愿者,不同的人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讲述的相似情节,让我们渐渐感到,对于爱国这件事,黄大年绝不是应景式表态。
海漂多年,他心底积存的爱太炽热、太强烈,所以他无法含蓄,也无需掩饰。
吉林大学党委统战部副部长任波讲的一个故事,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黄大年回国后,统战部组织了一次留学人员的艺术沙龙。那是黄大年回国后第一次进KTV,组织者要求每个人都要唱一首。
“黄老师当时很谦虚,他说:‘哎呀我特别喜欢唱,可就是一到高音就跑调。’在大家的鼓动下,他上去唱了:《垄上行》《我的中国心》《我爱你中国》《祖国,慈祥的母亲》《我的祖国》……不断地唱,不断地唱。”
结果,大家一致认为,当天的“麦霸”是黄老师。
“你知道‘麦霸’是什么意思吗?”
他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地说:“麦霸?那是一种荣誉吧!?”
那一天,结束采访,已是夜晚。我们走在吉林大学的校园里,内心因为任波的讲述震荡着,我们似乎距离他的内心更近了一步。
黄大年在英国留学期间(资料照片)
他的回国,捧回了一颗赤子之心。
这颗心,支撑着他的付出与疲倦、奋斗与信念,熔铸成他生命的内核,散发着无尽的光与热,让那么多人众口一词、久久难忘。
回到住地,我们两人一个一遍遍听着《我爱你中国》,一个看着《我的祖国》视频中《上甘岭》的黑白电影画面……热泪盈眶。
越了解,越痛惜,越无法释然他当初的决定——即使在今天,海外留学者人才济济,我们翻看他的履历,仍觉走进一段传奇:1996年,一个名叫黄大年的中国人,刷新了英国利兹大学的历史——以排名第一的成绩获得地球物理学博士学位。在导师的惋惜、同学们的惊异中,他一天没有耽搁,踏上归程,返回祖国。
而正是他的归来,让某国当年的航母演习整个舰队后退100海里。
为什么?
很多人,因为时空的阻隔、境遇的改变,渐行渐远,不再回头。
而他,饱尝了奋斗的艰辛,一颗心依然滚烫。
再度归来时,他已经带领团队实现了通过快速移动方式实施对地穿透式精确探测的技术突破。
这项技术可以应用于军事和民用领域,是当今世界各国科技竞争乃至战略部署的制高点。
一旦离开,他必须承诺不再使用此前的研究。
那是一个科学家多少年奋斗的心血啊!
为什么?
他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巅峰,有多少人望其兴叹、欲求不得,可他却能当断即断、毅然决然!
随着旁人的讲述而心潮澎湃,随着旁人的泪奔而泣不成声,我们渐渐明白了高平说的那句话:“即使没有‘千人计划’,他也会通过其他方式回来;即使不是做科研,他也会用另外的形式去爱国。”
那一刻,我们可以确信:爱国,早已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这是他执着认定的、用毕生生命给出的答案。
黄大年在长春地质学院大门前拍照留念(资料照片)
2
他的本真、他的率性,正是这个社会所呼唤的清流
随着采访的深入,我们看到了一个率真的黄大年。
有人说,他在科研项目的分配中不徇私情、“不讲情面”;有人说,他在科研项目的管理中,“盯得很紧”、有责必问……
我们问他的生前同事:他有没有发过脾气?很多人摇了摇头,想不起来。
印象中,黄老师总是笑眯眯的,谦逊又和善。直到他的秘书王郁涵讲到他因为有些课题组成员的工作态度“摔手机”……
我们又找到和他“惺惺相惜”的中国地质科学院原副院长董树文,和他“深夜长谈”的中科院地质地球物理所副所长杨长春,他们以科学家的实事求是告诉我们黄大年的困惑与焦虑,以及他如何在低谷中调整心态,又如何去积极地改造环境。
有一些细节,哪怕只言片语,却给了我们无名的感动。
当我们走进地质宫旁的机库,站在那架试飞成功的样机前,想象着拆迁队突然要来拆除机库时、黄大年情急之下躺在卡车前的情形,随口就问了句:“黄老师当时躺在哪儿?”
青年教师焦健用手一指门前的那块水泥地,眼圈红了:“那儿,黄老师当时就在那儿。”
一瞬间,我们流泪了,怔怔盯着那片空地。
这是怎样一个为了科学可以舍去自己的人啊!
在这个人们的内心时常被浮躁困扰的时代,他的本真、他的率性,正是这个社会所呼唤的清流,是中国知识分子应该具备的良知与担当。
我们接触的人越多,越看到他不同的侧面;问的问题越细,越感受到他鲜明的棱角;越是有新的发现,越停不下追寻的脚步……
白天,我们就像“中了魔”,坐进一个受访者的办公室,就开始一刻不停地敲击键盘;晚上,又像“失了魂”,脑海中总在回放着那些场景:他在深夜奔波机场、火车站,他在女儿婚礼上疲惫而又幸福的微笑,学生们送走来宾后集体跪倒在他灵前……
黄大年在松辽盆地大陆科学钻探2号井现场(2014年8月8日摄)。 新华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