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鸭翅件 文/文靖 抽空回了一趟娘家,照例给奶奶捎了一些水果,可奶奶门上的铁环被一把锁扣着,屋前屋后找不着人。妈妈说:可能卖菜去了,没钟没点又不是一天的了。妈妈对奶奶没有过好脸色,包括我的婶婶们也是。 奶奶属羊,奔八十了。老家在昆明,原是沙厂女工,当年义无反顾跟着当兵的爷爷返了乡,却不想日后这千里迢迢的,近60年没有回过一次家,父母兄弟,杳无音信。爷爷又早早地走了。所以,我一直认为奶奶的心里是苦的,奶奶最深处的苦,在于没有一个贴心的人。 几年前,奶奶有日子吃不下饭,巴巴地大老远来找我,要我带她去检查,说:“要真有个拐病,一定要给我看啊,我自己还有万把块钱!”我的眼睛立刻湿润了,我恨她的儿子们。但我能做的,只是带着奶奶去检查,老天保佑,没有大碍。 奶奶自食其力,种田下地,圈养着成群的鸡鸭鹅,养猫养狗养猪,还自己托人接一些小业务来做——奶奶是远近闻名的老裁缝了,给别人做了一辈子衣服。老了,眼睛花了,就只给单位做一些手套护袖之类的劳保用品。前两年,还和村上的妇女一道,赶时令的野菜去集镇上卖,马兰头,香椿头,枸杞头,一捆捆扎的端正,“好卖呢,一去就抢了,那些老退休工人就爱这一口!”奶奶和我说。她羡慕退休工人,到月有钱拿,如果还在昆明,那么她也是幸福的退休工人了。 吃午饭的时间,奶奶回来了,穿着我没见过的裤子褂子,裤腿上尽是泥,还离了线,露出了里面的灰色毛裤,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见我很高兴,硬拉着我去她房里说话。原来奶奶是去卖青菜了,说去迟了,没卖掉。“能卖多少钱?”我不满。“四五块钱总有的,乖乖啊,我卖一分是一分啊!”奶奶又有苦要叨,不在意我的反对。我烦,可奶奶的眼光有一种渴望,很犀利的渴望,我常常不敢直视,只有低头耐心地听着,我不愿融入她的话题里,使自己陷进悲伤的情绪无法自拔,我除了塞给奶奶一点钱,其余总是无能为力。可奶奶并不满意我的低头,便低下更低的头来看着我,希望我给予评价。奶奶的媳妇是我的妈妈婶婶,妈妈婶婶也都有自己的子子孙孙,哪里轮到我来“指点江山”呢,苦命的奶奶呀!我只好打岔:“奶奶,那么多好衣服不穿,怎么穿得破破烂烂的?”奶奶掸掸衣服笑:“老太婆现在不要好哪!”我知道,奶奶有衣服,很多年前就有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新衣服。奶奶说:“留着死的那天再穿!”我给奶奶剥桔子,嗔怪道:“真是瓦匠家房屋漏雨,老裁缝没衣裳穿!”奶奶开心地笑,光光的牙板看得我揪心。 吃完饭,妈妈跟我说,前两天你奶奶突然想起来端了一碗鸭血过来,我一闻,全臭了。那鸭子还是一月前杀的,我帮她揲了一天鸭毛,那个时候想不起来给我们吃。她要是再给你,不要拿,估计鸭子也腌不好。我没说什么。这些,我都知道。奶奶是为她的明天担忧,所以,喜欢收藏东西,好东西经常都要放坏了吃。她的粮食有一大半是存在别人家。她给我的咸鸭蛋也是臭的。当然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她总想着把最好的给我,但是她不知道,她太珍惜了,反而让我们大家错过了真正的美味。 我走的时候,奶奶执意要送我,抱了一包东西。我说:“奶奶,我什么也不要。”可奶奶急了,脱口说:“你要不吃我的东西,我死的心都有!”“好吧,都给我!”我伸手,奶奶一件一件拎出来:“这是你喜欢的锅巴,这是十六个咸鸭蛋,这袋子里是鸭翅件,奶奶刚杀的鸭子……”“我不吃翅件,奶奶你不是不知道啊?”“给西西吃,我小乖喜欢吃,我捞小鸭子的时候,小乖就跟我讲好了……”妈妈变了脸,要扔掉,我一把夺过来:“好,就给西西吃!” 那袋鸭翅件,跟着我到了家。我犹豫着,暂时放在水池里。老公洗碗时打开来闻了闻,叹息着说了声”可惜”,随手撂进了垃圾桶。我蹲下来,看着垃圾桶里一点杂毛也没有的干干净净的鸭翅件,我的心,突然很疼很疼…… 2007-12-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