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梦里,有双白皙、细嫩的、柔软、修长的纤纤素手,我知道,那是母亲年轻时候的手,母亲出生在虽不是很富,但经济条件还不是很差的私塾先生家里,可以想象得到,皮肤洁白、有着古典美女风韵的母亲,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那双手一定很美,因为那双手,在做姑娘时,从没劳动过,没做过家务。偶尔的一次,母亲下厨房切菜,不小心把手切破了,外婆心疼地再也不许母亲进厨房。
正是一朵鲜花开放的时期,母亲出嫁了(母亲嫁给我父亲是18岁),母亲面对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不再是家里的娇贵小姐,而是人家呼来喝去的媳妇,那双柔嫩的纤手,承受了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妇女要做的一切。要割草,要插秧,要收麦,要摸锄,要扛锨,要养猪,要喂鸡,要洗碗,要刷锅,要给孩子喂奶、洗尿布。要在劳动之余,缝补九个孩子的衣服(母亲生过十个孩子,夭折了一个),要在如豆的煤油灯下,亲身做九个孩子穿的鞋子,可以想象得到,经过长期繁重劳动的锤练以及艰辛生活的磨砺,母亲的那双手,还会那么美?皮肤还会那么细吗?
母亲常常在寒冬刺骨的冷水里,漂洗我们穿破、弄脏的衣服,冬天,我们把小手袖在棉衣的袖口里还嫌冷。母亲却可以把手插进冰冻的水盆里,在寒冷的水里,一只一只地漂洗着一家人吃的山芋。母亲的手,根本就不是我梦里见到的那双手,母亲的手,就像那饱经沧桑的老松树的皮,粗糙、苍老,由于长期在水里浸泡,每到冬天,母亲的手上,会裂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就像田里的沟沟坎坎。殷红的鲜血,时常从那开裂的伤口里流出,为了让伤口尽早愈合,母亲就刮来椿树的汁液,放在煤油灯上烤,烤化了就趁热涂在开裂的口子上,因为疼痛,母亲常会发出轻微的呻吟。尽管如此,母亲仍然一如既往地把布满伤口的双手,插到刺骨的冰水中。可以想像,母亲要忍受多么大的痛苦。
就是母亲这双布满沟壑的手,曾轻拍九个孩子入眠,曾搀扶九个孩子走路,曾为九个孩子擦脸洗脚,曾为九个孩子擤鼻涕抹眼泪,曾为九个孩子暖过冻红的小手,曾为九个孩子挥扇驱赶蚊虫,曾在九个孩子肩上挂上小书包……就是这样一双手,养大了九个鲜活的生命,就是这双手,为九个孩子托起了一片天。
母亲老了,年老母亲的手干枯,没有血色,突起的筋脉像蚯蚓一样,爬在母亲的手背上。母亲的双手,为儿女消耗掉了最后的一点肉,只剩下一层有如霜打过的老桑树的皮,包裹着嶙峋的骨头,在那层苍老的皮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形状各异的、丑陋不堪的老年色斑。但在女儿的心中,母亲的那双手,依然是那样美丽,就如我梦里见到的那样,依然如三月的春风般轻柔,如春日的暖阳般温暖,那一块块老年斑,是盛开在母亲手上的美丽的花朵。因为那双手,给予了儿女太多的爱。
谨以此文,献给我远方的母亲,祝愿母亲身体健康,祝愿全天下的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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