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春
这天是五一。劳动节对于孟无痕来说,就是劳动的日子。
这不,一家大小,大姑小姑,都等着无痕把菜一道道端上来呢。不知为何,这天的无痕心神不宁。剁一只老甲鱼。先是右手被甲鱼的尖骨剜去了一小坨肉,鲜血直流。再就是下刀的时候,把左手食指的指甲剁掉了一块,差一点就剁到手指。做到最后,没一个菜是无痕满意的,心里莫名地惆怅起来——这一番功夫全被烦乱的心绪给搅了。
第二日,因为想着出差的哥哥该回来了,便回了娘家。十分钟的路程,可是无痕着实有二十多天没回去过。妈妈开门见是无痕,嗔道:“你还要来么?我还有你这个女儿么?”
无痕厚着脸笑笑,闪了进去。妈妈怪归怪,可一转身就笑了。母女俩在一来一去的笑里,都软下心来。无痕的女儿已经十岁,可在妈妈眼里,无痕还是那个小丫头,永远都是!
哥哥无迹两月余不见无痕,更是欢喜!立即拿出茶具,把功夫茶泡上,唤无痕来喝。铁观音很香,正是兄妹俩的最爱。
哥哥呷了两口,顿了一下,道:“昨天同学聚会了。”
无痕应道:“哦——!”接着又问:“什么时候的同学?”
无迹道:“初中的。”
无痕立时呆住!因为某种原因,初中时无痕和无迹是同班同学,虽然无迹比无痕大了一岁。“无迹的初中同学不也是我的同学么?”无痕心里道。虽然失落,还要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我不是你们同学?没人喊我呢?”
无迹说:“我知道你这一天必在忙,就没喊你——你要是不忙,你能不回来么?”无迹心想,无痕不去最好,有些人未必是她想见到的。在哥哥心里,不希望妹妹那一点点可怜的幸福再受到任何干扰。
无痕在心里闪过一些名字,和一些模糊的脸。问:“都有谁去了?”
无迹罗列了一些名字,共二十几人。其中当然有无痕心里闪过的名字。无痕的心紧了好几下,突然很想知道他们的现状——这些,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呢?无端添些酸涩罢了。
但凡这样的聚会,去与不去的人,心情都会有不同的落差。去了,见着混得光鲜体面的,难免自卑;不去,那些青春故事,怕是都要失了尾巴。无痕失落的,当然是后者。
无痕没再问什么,无迹却滔滔地继续往下讲——某某现在是科长了,很客气,能忆起与之的一段往事;某某不怎么样,状况显然没以前好;某某与他喝了好多酒,脾气依然很爽;某某坐在他旁边,已有了几千万的资产……
无迹说的时候,无痕尽量挑她想听的听。脑子里亮起一幕幕记忆的幻灯片。
当科长的某某,高中时也曾寄过卡片,不料被同桌扣留了很长时间,等她看到的时候,早已时过境迁……
现状不好的某某,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作文写得棒,偶尔还写诗,是当时的才子。毕业后通过不少信,每年都送无痕生日礼物。那些漂亮的手写的信,至今还锁在无痕的箱子里。如果不是另一女孩出现,无痕也许不会与他失去联系……
喝了好多酒的某某,学习和家境都好,常来找无迹,后来就单找无痕。无痕因为妈妈喜欢他,读书时一直与他保持联系,他也时常帮助鼓励无痕。他甚至寻她必经的路口,撑在那儿等她……清风明月小草小鸟可以作证的故事最终不了了之……
无痕的呼吸紧促起来。那些本已淡忘的往事,都坐着回忆的火车“呜呜呜”清晰而隆重地回来了。九零年分开,至今已是第十八个年头。青春的面庞褪去了颜色,火热的激情早已离场,不是故事的故事都断了尾巴。无痕偶尔也想过,有朝一日若再见到,会说些什么,会是怎样的场景。自己昨日的心神不定,原来也是某种感应。
十八,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数字。十八年,不过生命里一段短短过程。无痕相信,人生的相逢与分离,都是宿命的安排。怎样逃,也逃不过命!
过了些时,无迹又补充道:“昨天,他们都提起你了。”
无痕久久地沉默!
他们若是换作今日聚会,自己恰好在,会不会管不住自己要随着无迹去了呢?偏偏却是昨日——又是命运安排好了的!命运大概常常这样捉弄人的吧?!
这一天,无痕食之无味,黯然神伤!
隔着十八年的玻璃窗,无痕看见,那些青春书页早已合上。再翻再读,除了被扬起的灰尘呛着,泛黄的纸张里,文字纵使没变,却怎么也读不出往日的味道了。
在夜幕里回家时,无痕踏着重重的脚步。陪伴着她的,只有头顶那片模糊的星空。路的尽头,是桥,桥那儿,是家。手指上的伤,还隐隐痛着,然,已结了疤。
明天是五三。五一,这个五一,永远过去了。
(2008/05/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