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乎, 偷乎, 还是抢乎?(三)(西凤杯参赛作品)

美梦成真

(三)
      九八年, 我已是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了. 七七年改革大学招生制度恢复考试择优录取, 我成为首届受益者圆了大学梦, 走上了教书育人的道路. 多少年来, 幼时的经历挥之不去, 时常感叹一件事情, 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立场去看, 结论是完全不同的. 但对一个儿童少年幼小的心灵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作为一个教师, 每天面对的是不谙世事天真活泼的孩子, 处理的是层出不穷的繁琐小事. 不过一旦处理不慎, 对孩子的思想前途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那年的九月一日,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我接任初三(3) 班班主任, 任教两班数学, 再加上年级事务教研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每学期催交书学费是一件头疼的事, 我从不当众收缴, 更不当众公布欠费同学名单. 而是由同学分组交给组长, 再由组长交给班长, 班长再交给我. 我在班上公布的是已交费的同学名单. 避免剌激那些一时交不上费的同学.
      记得那天下午三节课后, 我找来了班长张勇, 准备汇总已交的书学费和名单. 张勇愁容满面地说:” 帐和钱不相符, 钱少了一个人的书学费290元” 当时我也没在意, 认为不会错的, 重新算算就行了. 我一边安慰张勇, 一边帮他轧帐, 然后又分别找来四个组长核对, 再到教室与同学一个一个核对, 折腾了一个小时, 感觉问题严重了, 钱确实少了290元. 这是我从教快二十年第一次遇到的事, 怎么办呢? 一时茫然了. 学校是不可能少交的, 我自已垫支吧不过是相当于半个月的工资. 问题不在这里, 而是刚刚组建我刚刚接手的班级, 认识的同学没几个, 班长的书包里收的钱就少了, 怎么少的呢? 莫非是班长遗失了给同学捡去了, 莫非是有人从班长的书包里偷了, 莫非是班长贼喊捉贼. 我脑子里盘算着一种又一种的可能性, 一次又一次地找同学了解情况,又一遍又一遍地否定某种可能性. 采用排除法留下了一种最大的可能, 就是有人从班长的书包里偷走了290元, 如果真是这样, 是谁? 本班同学? 它班同学? 校外人员?不管什么可能, 都是猜测, 要有事实依据. 我的头脑都要发胀了, 这个事情不查清, 偷钱的人会偷着乐呢, 以后还会偷, 这个班级就不会安宁, 毕业班是要有升学率的, 还从何谈起. 更严重的是偷钱的人查不清楚, 得不到应有的处理和教育, 小偷会变成大偷会祸害社会. 我想得很多很多. 不管怎样, 查清少钱的事实真相是当务之急. 不知不觉已到放学时间, 留下同学搜身是不合法的是绝不允许的, 怎么办呢?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来个虚晃一枪. 在班上绝口不提少钱的事, 只布置了一些作业后就放学让学生回家了.
      九月二日, 我分别找来了班里四五个信得过的同学, 首先对他们进行了学习上认真, 生活上要艰苦朴素的教育, 就是学生不要养成吃零食的习惯. 说是班会课要开展一个告别零食的活动, 希望他们自己做出表率, 并且帮老师找的素材, 请他们在课间休息和午后时间到学校商店附近, 观察和了解班上同学购买商品的情况, 一有情况立即到办公室告诉我. 而且要注意保密, 不要让其他同学知道. 布置完后, 我除了到教室上课,其他时间包含午休时间,一直呆在办公室看书备课批作业, 等待着这几个同学的消息.
       一天过去了, 汇报来的都是些没有价值的线索, 二天过去了, 仍然一无所获. 我怀疑自己的策略是否有问题, 是不是守株待免? 我也很累, 睡惯午觉的我连续几天守办公室, 不睡觉下午工作一点劲也没有. 心情也很焦虑, 班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自已竟没有一点办法, 这个班级, 今后还怎么带?
       九月四日中午12:20, 学校的午休铃刚响过, 我仍然呆在办公室. 只见一个同学急冲冲地进来告诉我:” 谢云同学刚刚从商店买了东西, 好象很多” 我听后问了问:” 谢云在初二时是几班的?”"(5) 班的” 我请同学回班后就立即查了查上学年二(5) 班班主任是夏老师, 当即找到夏老师询问原来班级有无失窃情况, 夏老师如实告诉我” 班上经常少东西, 又查不到是谁偷的”, 我问谢云可能吗? 夏老师说: " 没有证据不能随便说” 是呵, 凡事要讲证据, 我又问了问谢云的家庭情况. 夏老师也说不清楚, 只是说凭直觉谢云的穿着来看家境并不富裕. 我思索了一下决定找谢云同学谈话.
      谢云来到了办公室, 我细细打量了一下: 细高个儿, 瘦瘦的脸庞, 套了件明显不合体的衬衣, 下身一条半新旧的裤子, 脚上一双旧胶鞋. 我估计谢云家庭是贫穷的, 油然而升一种怜惜感`.问道: “中饭在哪里吃的?”, “ 食堂,” “ 什么菜, 吃饱了吗?” “ 吃饱了”, “真饱吗?” “ 真饱” 我指了指他的鼓鼓裤袋, 谢云似乎理解地笑了笑, 不以为然地说:” 商店里买的”, 我说:” 把裤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只见谢云一点一点往外掏, 两只裤袋掏空了摆了我满满的办公桌面, 二根香肠, 二卷饼干, 一盒巧克为, 还有什么什么. 我又问道:” 花了多少钱?”” 九元七角”” 谁给你的钱”? “妈妈给的”. “给你多少?” “拾元钱”, “还有叁角钱呢? 拿出来”. 谢云低着头不动也不作声. 我看了看他的衬衣口袋是空的, 两边裤袋也掏空了, 不可能放钱, 看到他胸下裤腰表袋里似乎有问题, 我又问道:” 你有手表吗?” “没有”. 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表袋, 要他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结果是一张50元三张拾元九张一元叁张一角, 合计是八拾九元叁角. 我想已抓住突破口了: 谢云身上的钱与刚才讲的明显不符, 出入很大， 疑窦众生. 我想把班上失窃与谢云联系起来, 还不能把 “偷” 的帽子随便扣在谢云头上, 这涉及到一个人的声誉, 证据也不足, 但这是一个重点调查对象. 我把谢云轻轻拉到身边说: “一号, 张勇收的钱遗失了290元, 你捡到了吗”? “没有” 回答得很干脆, 我单刀直入地说: “你身上的钱哪里来的?” “妈妈给的,” “你刚才说给你10元, 而你现在身上有这么多啊”. 这时谢云一口咬定妈妈给了100元. 刚才是说错了, 一点也不肯承认是捡的, 更不用说承认偷了. 我该如何办呢?
      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 感到面对的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不能单靠 “哄, 诈, 吓”. 应靠真凭实据. 于是我又询问了谢云一号中午和哪些同学在一起吃中饭, 他一下子报了三四个同学名单, 我分别找了这些同学, 经过他们的认真回忆, 基本认定谢云同学在那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后是一起到食堂去的, 但到了食堂后各自排队就不知道了.
      我回到办公室, 苦心婆心地和谢云谈心, 做贼偷菜起, 危害的严重性, 犯了错不要紧, 只要自己承认错改正错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不管我怎么说, 谢云给我来个冷处理,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干脆默不作声.
      我也知道谢云的嫌疑很重, 可是证据很不充分, 光靠说教是微不足道的. 就是谢云身上的钱数与失窃的钱数也不相符, 如果真是谢云拿的, 还有190元在哪里呢? 如果谢云身上的钱确是他妈妈给的零花钱, 岂不是错怪了吗, 我又想一个不大富裕的家庭能一次性给孩子100元的零花钱吗? 怀着种种疑问, 为了一个孩子的前途, 我想有必要走访一下谢云的家庭.
      我查了查谢云的家庭地址, 是距离学校六里路的五村, 我从没有去过, 为少走弯路, 也为证明身份, 我到班上叫了一位五村的同学陪同前往.
      午后一点多钟, 骄阳如火. 丘陵地带, 崎岖的弯弯的羊肠小道, 我推了部旧自行车, 时而骑, 时而推, 早巳一身汗水, 幸好有同学引路, 直接来到了谢云家屋前.
      我看了看房子, 这是三间一层楼房, 估计底层巳砌了四五年, 而二层还没有砌, 外粉刷也未完工, 这明显是个贫苦的农家. 正好谢云妈坐在屋中堂前, 陪同的同学认识, 向她介绍了我是谢云的班主任老师就先回学校去了.
      我看了看谢云妈妈, 这是一个近四十岁的妇女, 脸上已刻上了皱纹, 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在不停地挑拣着蔬菜, 当她知道我是谢云老师时立即停下手中农活, 搬了张长凳招呼我坐下, 又想去烧开水泡茶, 我立即劝住了她, 我说是有事来看看马上就要走, 就请她坐下切入正题.
      我首先问了几句家常话和经济收入情况, 然后问了谢云开学前后给了他多少钱? 谢云妈如实相告: “290元书学费和100元打饭卡,” 我来之前巳经了解了谢云书学费当天就交了,100元钱也已输入饭卡. 我又问, 又没有还给他100元零花钱? 谢云妈听了一脸无奈的样子说: “我准备这390元钱巳经不容易了, 哪里还有零花钱给他. 我家谢云是个苦命的孩子怎能与别人家的孩子比呵”. 这时, 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从东房间里走出来, 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向我问好, 我估计这是谢云的父亲, 我也起身还礼. 那知谢云妈介绍说他是谢云的继父. 面对这复杂的家庭, 我也不方便多问家庭底细. 只是问他又没有给过谢云100元零化钱. 谢云继父否认了, 他倒听出了我的话中话, 迅速坐在我对面的长条凳上,开始问我谢云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这时, 我已感到谢云撒了谎, 班上失窃的事他脱不了干系. 于是我把班上失窃290元的事如实讲了, 并怀疑是谢云拿的, 我已掌握确凿的证据, 希望大家做做谢云的工作, 给个机会谢云, 让他主动交待问题, 我们才能从宽处理, 我讲了一大套道理, 讲到谢云还小, 是个孩子, 有挽救的机会, 如果谢云年过十八岁再偷窃扒拿, 公安局派出所处理的话问题就大了. 我一边讲一边观察谢云妈和继父的表情, 看到谢云妈的眼角已噙满了泪水, 我知道这太伤一个母亲的心了. 我继续说道, 谢云还有190元钱估计藏在家中, 限期他在明天8点钟前到我办公室交赃款, 并讲清问题, 那么我郑重承诺, 此事不向学校政教处汇报, 不作公开处理, 但我教育必须从严, 想办法让他改过自新. 如果谢云不知错就改, 我这个老师也无能为力, 只能上报学校政教处处理. 谢云妈和继父一再表示一定教育谢云, 帮助其认识错误, 挽救孩子.
      临走前, 我提出看看谢云的卧室, 读书的环境好不好? 谢云的卧室就在中堂屋的后半间, 里面一张床上铺着一根凉席, 床前一张老式四抽桌, 谢云继父好象明白我的用意似的, 主动上前翻开了凉席移动了枕头, 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也猜不透钱藏在哪里? 两眼扫视了一下简陋的房间, 告别了家长, 就推车走了出来准备回校.
      我在五村的弄堂里转弯抹角地走着, 很慢很慢, 一边在沉思, 感到此行虽达到了一定的目的, 但是赃款在哪里? 没有赃款只有推理, 明天八点钟前谢云能来认错吗? 想着想着已到村头羊肠小道, 我飞身骑车离去.
    “老师, 老师, 停一下” 我突然觉得背后有人喊, 随即停车向后望去, 只见谢云继父飞步而来, 谢云妈也紧跟其后, 跌跌冲冲, 我等待着家长追上来.
     一会儿, 他们已来到我面前, 谢云继父一边抹着满头汗水, 一边跟我说: “刚才在谢云房间的四抽台里, 抽出抽屉后看到里面有这钱” ,我一看正好是190元钱, 我收下后感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顿感轻松了. 这是谢云妈也追了上来颤微微地从袋里掏出了拾元柒角要给我, 我不解, 谢云妈说: “老师, 我把孩子用掉的钱填上”. 我才恍然大悟, 多好的继父, 多好的母亲啊. 我非常激动, 再次承诺, 对谢云的错误, 不向上级汇报, 我教育一定从严, 处理一定从宽. 教育挽救是我们老师的责任, 我一定尽力而为.
        回到办公室后, 谢云仍站在那里, 他不知道我已去过他家. 当我把那190元钱放在他面前时, 谢云终于承认是他偷了钱. “九月一日午饭前, 和同学们一起离开教室到食堂后又折了回来, 教室里空无一人, 迅即翻开张勇的书包, 拿了小纸包着的290元一包, 其他的没敢拿, 然后又赶回食堂.” 当我讲到他妈妈把用掉的钱也给了我, 谢云的两行泪水直流了出来. 我则说道: “谢云啊, 你还有的良心, 你还有救呵”.
      事后, 我没有把谢云的事向政教处汇报, 谢云没有受到过任何处分. 不过, 我基本上是每月把谢云找来谈话, 谈人生的意义, 谈捡偷抢的关系, 谈他的辛劳善良的母亲.
      初三一年很快地过去了, 我担任班主任的(3) 班再没有发生少这少那的事.

叮当猫

先抢沙发，再看美文

叮当猫

看得出，楼主老师做学生工作还是很讲究技巧的，教育孩子，是用爱心拉他一把，而不是简单地用事实去推他。

柴红

很感动的过程，虽然错过了沙发，我觉得值得！

孤独的舞者

很感动。现在很少这样的好老师了。{:1_448:}

千帆已过

看完老师的文章，我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老师现在应该到了退休年龄了吧，一个字一个字敲出这篇文章，已经是不易了。
老师的文章朴实无华，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却让我有说不出的感动。让我想起我的一位老师。那是一位颇受争议的老师，可在我看来，却是那么可爱可敬。
祝福我们这些可敬的老师！

书中浪子

回首往事，心怀感动！{:4_413:}

花开的声音

{:1_479:}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关爱学生的好老师。

美梦成真

谢谢朋友们的捧场,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现在的老师,更不容易,每天面对的是富二代的独生子女,心理,生理,知识点大都是新的领域,需要老师们去工作去探索.

冰朋先生

故事是否还在继续？我们继续期待。。。

萍水相逢

“午后一点多钟, 骄阳如火. 丘陵地带”这是什么村？

冬眠的鱼

C:\Documents and Settings\Administrator\Local Settings\Temporary Internet Files\Content.IE5\DGXD7PTR\08220925576[1].gif{:1_186:}

千帆已过

谢谢朋友们的捧场,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现在的老师,更不容易,每天面对的是富二代的独生 ...
美梦成真 发表于 2010-10-20 08:00

但愿现在的老师，还有先生的这份执着！

美梦成真

回复11楼,请允许我对村名不公开,谢谢您的关心

美梦成真

不知道现在的谢云同学怎样了?

花开的声音

期待楼主的新作品。{:4_418:}

美梦成真

我是学理科的,语文功底差,所写不过是回忆纪实,不到不足之处,祈盼各位指正

柴红

我是学理科的,语文功底差,所写不过是回忆纪实,不到不足之处,祈盼各位指正
美梦成真 发表于 2010-10-27 17:28

    我们喜欢看的。

美梦成真

学生工作是过细工作,少一点责怪,多一点引导.

冰朋先生

我是学理科的,语文功底差,所写不过是回忆纪实,不到不足之处,祈盼各位指正
美梦成真 发表于 2010-10-27 17:28

    不要客气，这是您真情的奉献！也是原创的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