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轮到小冉做节目,锦荣事先打来电话,拖月生去参加一个派对。他很少带月生抛头露面,都是独自应酬完了洒气醺醺地来找月生。经不起他一再缠磨,月生换上衣服去了。
她把头发干干净净地盘了起来,吊着两只灯笼似的金色耳环,然后是黑色镶金的旗袍,然后是黑色中式风衣,再然后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黑色绊扣的漆皮鞋子,和一只金色手袋。
那件风衣乍一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等她走过去时,谁都要忍不住回一下头,在黑色的背面,活活地浸润着几朵大牡丹,粉艳的红色,被几片墨绿的叶子衬着。黑原本是沉闷的,有了这几朵花,这个生命顿时活色生香起来,随时都可能招惹着蝴蝶蜜蜂,来跟在她后面追,
月生“笃笃笃”走在酒店大厅,有许多陌生的目光迎上来,却寻不到锦荣的——大厅大得空旷,月生莫名地心慌起来,四周的一切开始旋转,使人感到一种眩晕的荒凉。这个世界,已经残忍到没有了唐米,她不能再没有锦荣。
锦荣其实早定好了包间,早早就坐在酒店的茶座那里等月生。这一天是月生的生日,他不知道她记不记得,他也是小冉提醒了他的。下午的时候,他去金铂丽买了一根项链,他拿不定月生是不是喜欢,但他听过一句话,女人天生就是首饰的奴隶。
他原先看的是戒指。营业员说戒指是对爱的承诺,要选爱人喜欢的。一转念,他把戒指换成了项链。
他与吴痕那个不死不活的婚姻,安静得就象一座古墓,两个人互为陪葬。这个古墓也许会一直存在着。四十多岁的男人,经历过许多人,许多事后,激情都被磨得平掉了,一切只求个稳,能混下去,且大家相安,就是好的。
锦荣想这些的时候,不免要叹息一声。倘是十年前,锦荣也许会不顾一切砸碎这座墓,想尽办法让自己沐在阳光里,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给月生一个真正的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用冲动去做任何一件事了,他替自己悲哀起来——他这颗心真真正正地要老去了。幸运的是,他还会爱,他爱月生。
一个人在爱的时候,会对世界充满悲悯。爱的人不在眼前,容易莫名地伤感叹息;爱的人在面前时,看什么都是好的,是可以让人开心起来的。
远远地,锦荣看到了月生。月生无论何时出现在人群里,即使不说一句话,也会象暗夜里的星一样闪出冷艳的光来。月生似乎在寻找什么。锦荣站起身来走向她。她看到他了,焦虑的表情换成了微笑。
“我以为你没来或不来了。”月生紧紧挽住锦荣的胳膊,生怕他飞走似的。
“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约你来自己却不来,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了?又不是4月1日。”锦荣轻轻地拍拍月生,他常常这样安慰月生。月生喜欢他这个动作,就象是一只小狗很喜欢主人用手摸自己的头一样。是的,小狗——唐米再调皮,也经不起月生这一摸一拍。
“是什么样的派对啊?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一个很重要的派对,除了重要的人,没有别人。”
月生紧紧随着锦荣,坐定后,锦荣击了两下掌。灯突然灭了,服务生推着插满蜡烛的蛋糕进来——烛光随着蛋糕的移动而摇曳着……
月生几乎被眼前这种突如其来的虚幻场景砸晕了,她用手捂住张大的嘴,眼睛霎时花成两团浓雾。妈妈说月生出生的那天,月亮又圆又亮,可是,她很少过生日。锦荣的这份细心,月生感动了。热泪聚成小河从脸上流淌下来。她不能自已,泣不成声。
锦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是想让她高兴,她突然哭成这样,他弄不懂。只好不停为她递纸巾,轻轻拍她的背。哭了一阵后,大概她已忘了刚才是为什么哭的了,又自我解嘲地笑起来。锦荣忍不住要捏她的鼻子,他更多的时候是把她当孩子的。是的,孩子。他爱过的女人,除了母亲,除了吴痕,就只有月生了,也许还应该有个女儿。他想起那个还未成形就被吴痕亲手杀掉的孩子,也许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这种永远只有模糊影像的怀念,是他心头尖锐的疼痛。
许愿唱生日歌吹蜡烛,然后喝红酒。锦荣象变戏法一样拿出那个盛着项链的锦盒。月生见是项链,心凉下来——为什么不是戒指呢?这个年纪的女人,青春小鸟飞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她渴望的,无非是个归宿。
两个人各自的心事,使得原本浪漫甜蜜的夜晚染上了一股苍凉哀伤之气。月生喝了很多酒。七分醉意的时候她紧紧抱住锦荣哭。她想念唐米了。
也许,她的归宿,应该是陪着唐米在水里漂泊,那种没有彼岸的漂泊。
哭过了又喝,喝过了又哭。酒精把月生变得不可理喻,她几乎把锦荣的衣服撕掉了,指甲差点欠进肉里去。第一次她这么主动去吻锦荣,她打开自己所有的触角,叫醒身体里所有的细胞,她几乎要把锦荣吞吃下去……狂风暴雨后的月生终于安静下来。锦荣抱住她,轻轻地拍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