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鱼
为了让“水的对流”实验更加感性、有趣,物理实验室特意购进了二十条五彩斑斓的小金鱼。实验时,将小金鱼放在盛满水的试管中,用酒精灯加热试管上半端的水至沸腾,沉在底部的金鱼仍在自由漫游。如果从试管底部开始加热,热量上升,水便形成对流,耐不住高温的金鱼会在惊悚中挣扎,然后慢慢死去。一节节物理课,一场场实验,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残忍地离世。每次都有人不忍目睹如此惨烈悲壮的离别方式,或悲悯轻叹,或低首掩目,但转瞬就被充斥在教室里的惊奇的尖叫声、歇斯底里的狂欢声所淹没。真让人困惑,传播文明与屠戮生灵在这里竟能和谐共生。
它是一条暗淡、瘦弱、丑陋、慵懒的金鱼,在一次次选择一幕幕杀戮中被人忽视,侥幸逃脱,一次次送别兄弟姐妹,苟延残喘的它除了恐惧更有心痛。实验教程结束,它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被遗弃在一只废置破损的玻璃缸里,幸运的是玻璃缸上方正对着年久失修的水笼头,滴滴答答的漏水成了它的生命之源。心地善良的黄老师是物理组唯一的女性,她不忍金鱼的孤寂,在玻璃缸里养了几株嫩绿的水草,隔三差五往鱼缸里扔上几粒米。寒来暑往,整整两年,它饱尝过太多的冷遇与淡漠,经历过太多的疾病与饥饿,从来没有谁正眼瞧过,在实验室阴暗的角落里,它依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前不久,学校为了迎接市教研室的督导检查,对实验室进行全面改造。可怜的金鱼,无异要面对一场灭顶之灾,果真,清理杂物时它被实验员连缸带草扔到了垃圾堆里。明媚的阳光下,它浑身沾满泥土杂草绝望地翻滚蹦跳,期望能再一次获得新生……天无绝人之路,黄老师刚好经过,将它带回养在办公室的一只精美的花瓶里。它时而静伏在瓶底,忧郁得让人生怜,时而像受惊的孩子在瓶中疯狂乱窜,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办公桌上的课本。被惹恼的教师断言:这鱼疯了,犹如狂犬疯牛一般。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还有谁能理解它,磨难的历程,泣血的离别,羞辱的生活,它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难道不容许它发泄内心的郁闷,反思人性的残暴,感慨未来的坎坷,向往天堂的美好?
一路走来,它从没有享受过奢侈荣华,只是在苟且偷生,同它夭折的兄弟姐妹相比,它是幸运的。它也曾有过美好的梦想,生活在世外桃源间,畅游于潺潺溪流中,无拘无束,但皇家贵族的基因、华丽的外表注定了它们命运多舛,逃脱不了鱼缸的束缚,脆弱娇嫩,经不起风吹雨打,波起浪涌,仰望着笼中金丝鸟,一起轻歌: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它曾羡慕过兄弟姐妹的绚烂夺目,埋怨过母亲的多情善感,一场与土著鱼如泣如歌的艳遇,造就了令自己自卑的外表,如今不禁喟叹美丽是财富,也是祸端。
也许它的外表过于猥琐,也许它的倔强不讨人喜欢,终于有一天,它被倒进校门前的池塘里。卑贱的生命拒绝安逸奢华的生活,江河湖海才是它有所作为的天地,才是它真正的归宿。惟有在滔滔江海中搏击,经受惊涛骇浪的洗礼,才可能有更自由的生存空间。原来卑微者的伟大在于抗争,平凡者的高度在于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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