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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带女儿去市民广场去溜冰,我坐在喷泉边沿,抽着烟,看她如蝶般在我面前穿梭,都提醒过几次让她小心,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就在我面前把一个小男孩撞翻在地。赶紧把烟扔了,先把女儿拎到旁边,看看小男孩伤着没有,现在的孩子都金贵,万一遇到厉害家长,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男孩的一张脸竟然让我呆住了,那容颜我是见过的,我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但我肯定见过。眼睛很大,睫毛比我的长一倍都不止,忽闪忽闪的勾人心魄,他掉下来的眼泪都是那么熟悉,我曾经见过这双眼睛在我面前哭过。
小涛,怎么啦?孩子的妈妈来了,我都不敢抬头,只会说对不起。她再不说话,抱着孩子就走,我紧追几步,把孩子掉在地上的一件饰品给她,她放下孩子,把饰件小心翼翼地别在孩子的衣服上,那是一只精致的小蝴蝶,有一点点陈旧,我的心瞬间剧痛起来,师傅,真的是你啊?她微微楞了一下,抬头看着我,那双眼睛,和小男孩一般生动。一种欣喜转眼便被她隐藏起来,是你啊,她淡淡的说,很久没听你喊我师傅了。
我遇见她的时候刚好过了22岁生日,我们是一个单位的,那时候是国营老厂,牛的不得了,我刚进厂时就是一个小学徒工,主任跟我说:“好好学啊,我给你一个最好的师傅,技术拔尖的,她马上就来办公室,希望你早点独挡一面。”刚说完,一个小丫头风一样闯进来,主任,主任,这么急喊我来干吗啊?主任说你就不能稳重点啊,也是快做师傅的人了!这是你的徒弟,刚进厂的,你好好带着他,可有一条,不许欺负新同志啊!小女孩就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怦怦乱跳,她大笑起来,你怎么跟女孩子一样啊,看看就脸红啊?然后一指我,跟我走!出了主任办公室,绕过一座假山,她停下来,看看四周,那神态很丰富,不知道耍什么鬼心眼,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歪着脑袋看我一会:“喊我师傅!”那时候老实,于是很虔诚的甜甜的喊了声师傅。她得意的笑:“还没有人这么喊过我呢,再喊两声好听的!”真的又喊了她一声“好师傅”才算过关。
时间长了也便慢慢了解她了,技术没话说,就是,就是人太精灵古怪,经常被她捉弄,于是也学会油腔滑调了,我本来就贫,没事就让我讲笑话故事,所以,她去哪里都带着我,除了女厕所。同事们经常拿这件事笑话我,弄得我很没面子,有次实在忍无可忍,说:“以后除了工作,请你还我自由!”她一笑,翅膀硬了想飞了?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我还真的没敢再说一遍。郁闷。
“三八”妇女节的时候,商业局举办歌咏比赛,厂里组织了8个女同志参加,需要一个领队,工会主席竟然让我做这个领队,我当时就急了,比赛的全是女的,我一个爷们去真的丢人 !他摆着官腔说:“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种思想,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我师傅就在旁边狂笑:“要不要我借一件旗袍给你啊?”
那天的比赛现场真的就只有我一个男的,全场人就像看熊猫一样看我,师傅说:“找到当明星的感觉了吧?知道为什么都看你吗?”我说我帅呗,她一字一句的说:“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我眼前一黑。
比赛完了,我们厂全军覆没,连一个鼓励奖都没有,我站起来跟师傅说:“我们走吧?”她阴沉着脸说:“赶回去投胎啊?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我大声说关我什么事啊,别拿我撒气啊,怪你们不争气,我要是女的,一唱准能拿第一名!主持人说大家欢迎这位男同胞唱首歌啊,物以稀为贵,真被师傅说中了,她推我一把:“快去啊,唱不好扒你的皮做人皮灯笼!”你见过这样恐怖的师傅吗?
如果我没遗忘,那次唱的是小刘的《忘情水》,很流行的歌,唱完后掌声雷动,我兴奋的跑到师傅面前想表表功,她一句话也没讲,转身就走。从那时候开始,她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去哪里也不带我,除了工作上的事,很少和我说话。有次实在忍不住了,拉着她问原因。她不说话,我于是拉着她不放,她大声训斥我:“撒手,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怕爱上你!”慌乱之下竟然忘了撒手,继续傻傻的问:“为什么会这样啊”她全然没有师傅的威严,红着脸说:“因为那首破歌。”
为一首歌,爱上一个人,划不划算?她问。
我说没有答案。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
既然没有答案,那就爱吧。她又摆起了师傅的臭架子。
(爱的过程省略,因为这是片段,因为恋爱的过程都是一样。)
师傅一直是闲不住的人,想法常常出乎人们的意料,后来她竟然想辞职去贩卖衣服,那时候别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国营单位,她倒好,无论我怎样挽留,她还是走了,在城河路那里租了门面房,开始做起衣服的生意。我经常去看她,每次去她总是忙,坐坐也便走了,关系就这样不冷也不热。一年后她的生意竟然做大了,城区几乎所有的衣服摊点都到她这里进货,她也更加忙碌起来。3月15日是她的生日,我送了一只小饰品给她,那只精致的小蝴蝶,展翅欲飞。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她让我也辞职出来帮她,我和父母商量,门都没有,生老病死,国家全包,出来干吗?她提了几次,我都含糊作答,于是她再也没提。
后来她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再后来,她结婚了,再再后来,我便不知道了。
而我,依然守着国营单位职工的空架子,恋爱、结婚、生子。
多少年后,当我忘了这个人的时候,她竟然站在我面前了,这座城市,有时候真的很幽默。
想多说两句话也不行,彼此的孩子都在拉着各自家长的衣角要去肯德基。两个孩子一会就混熟了,在店里跑闹玩耍,两个大人却像刚刚认识一样。“你怎么不说话啊?”师傅说,“记得你以前很贫哦。”我笑笑,老了呗。
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层层只管剥去伪装,哪管心的鲜血淋漓。
站在肯德基门口,匆忙的人群在眼前穿梭,微微有些寒意,那只小蝴蝶在男孩的衣服上泛着微冷的光。她一笑:“你别多心啊,蝴蝶很漂亮,我很喜欢,所以给儿子了,他也很喜欢。”
都不敢说再见那两个字,沉默了半天,她说:“我又开了一家公司,我很累,你来帮我吧,”我还是像多少年前那样含糊的回答:“我要问问我家人。”她便不再说话。
回家的路上,女儿跟我说:“老爸,以后你要听我的话。”我一笑,凭什么啊?她说:“你要不听,我就告诉老妈,你今晚和一个美女在一起!”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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