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 绿岛之行

思想的芦苇

                                                      <序>
   回到早春仍旧寒凉的季节，我提笔，急于写下一段刚经游历归来的旅程。
   我铺呈新鲜的记忆，笃定地期待那些离开我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风土人情，能够迅速排列成清晰的文字，跃然于白底绿格的信笺纸上。
   然而，我此刻独坐于落地大窗前，却仿佛独坐在苍茫的海上，那浩淼的水波在蓝绿色海面上卷起一丛丛细碎的白耳朵浪花，向四周，向天边，永无止尽地奔涌。是什么象风一样鼓起我的衣袍，拂乱我的心境，使我分辨不清，那海天一色的远方，到底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
   我于是放下笔来，找出一直收藏的白瓷茶盏，泡起一杯新携的洞顶乌龙，一边细细品味那远山上的清芬于唇齿间流连婉转的余韵，一边将手掌轻轻落于心上。
不要急，慢慢来。
   果然，那苍茫的海上，渐渐浮现起一座岛屿—— 一座绿岛，一朵海上花。

思想的芦苇

                                                                                                   

一  记忆的色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智力原因，旅行中每一处停留的名称以及所在，总是我记忆里最容易消亡的部分。比如现在，当我沿着记忆细细勘察路线的时候，我已经遗忘了那些停驻的细节，必须参照旅行社预先发给的行程表，才修复得知，这一趟行程历经桃源、南投、台南、高雄、台东、花莲、台北，是一场从台北出发，再回到台北的南辕北辙的环岛之行。
       可是，我的记忆自有它的固执。它固执地捕捉一些信息，并且铭记它们，永远不会忘记。
       比如色彩。这趟行程被我的记忆涂满三种色彩，绿、蓝、白。
       绿是因为漫山遍野，以及镶嵌在城市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里，随处可见的树木花草。且不说那些森林、公园、自然风景区，各种形态各异的植物在雾蒙蒙的湿雨中蓬勃地伸展，静谧中你听得见它们强烈的呼吸，应和着你的脉搏，与你互相传导生命的信息；即使是被人们大量占据空间的城市小镇，你也能看见随时从楼群和街道的缝隙里穿插而出的树干和枝桠，一派葱郁的绿叶，甚至绿叶之上开满繁花，那样的景象，使你不得不注视它们，注视着它们恣意的存在。
       蓝，当然是因为海。环行一座岛屿，海几乎随时可见。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海是最明艳照人的少女，风平浪静的海面从深蓝、浅蓝、一层层递进到翠绿，水波里藏着无数闪烁的白眼睛，天真无邪地眨呀眨呀；到了雨天，海变成了灰蓝色，格外冲动的海浪象一只不安的动物，低声呼号着冲向人们站立的礁岩，不顾一切，在礁岩上撞出粉碎的水花，退去，远去，然后蓄积了力量，再一次汹涌而至，再一次在你的脚下粉身碎骨。那一刻，我充满愧疚和歉意，因为我感受到海之生命的存在，面对它急切的表达，我不知道该怎样抚慰，这一大片在风啸雨泣里受伤不安的灵魂。当然，海不会总是这么冲动。雨渐渐停歇。透过乌沉沉厚重的云层，太阳从云的缝隙里射出笔直扇形的光柱，直抵海面。天空仿佛传来神祗的吟唱，是神的手吗？轻抚那呼号的海面，海喘息着渐渐安静下来，那平缓的深蓝色海面陷入了思考，也许它在思考，这世间一切因起缘灭。。。。。。
       白，来自于一种感受，因为洁净。一座岛屿从始至终，给予我洁净——这样的印象。道路洁净、空气洁净、声音洁净、甚至人们的表情，都呈现一种能够与美好相连接的洁净。人们轻柔的微笑，谦和而真实，似亲密，又似疏离。既然生命的存在，本是一种互为冲突和威胁的竞争，我们本该如此，认可各自存在的空间，尊重各自开放的权利，偶尔交集，也只是互补互协的需要，不必刻意营造团结，亦不该刻意营造敌对。生命的存在与相处，这难道不是最洁净的方式？
       虽然自诩高等动物，但我其实一直不能确定，在自然界中，人的智商究竟是过高还是过低。或许智商对于这个世界本就是最低级的能力，又或许这样的能力存在，正是为了指引我们去学会如何相处，如何与自然相处，又如何彼此相处，然后经由这样的历程，我们的智力才得以提升为智慧。可惜，这个历程，我们走得太缓慢。我不知道，那些陪伴着我们，与我们同在的日月山川、江河湖海、飞禽走兽，是不是等得及我们直到学会的那一天。

      

思想的芦苇

                                                                                   二  曾导的烦恼
         旅行对于我来说，期待自然景观给予感动，远不及我对本土人情的期待来得强烈。
       也许我的记忆会失去山川的名字，会失去那些到过的路标，但是我的记忆一定记得住那些让我感知其美好的人和人群。
       在岛上带队这次旅程的导游，一位姓曾的中年男子，是可以追溯五代的客家人。因为皮肤黝黑，所以每当他大笑的时候，牙齿便格外洁白。每天清晨上车，无论气候如何，他总是面对我们首先深鞠一躬，大声说：“早上好，感谢贵宾们带来了今天的好天气。”起初我只是忍不住莞尔微笑，为他那认真的彬彬有礼的态度。再后来，便也不由自主跟随大家一起，大声回应：“早上好，曾导。”
       环岛旅行，大部分时间晃荡在大巴车上。我们常常陷入走神或者昏睡，曾导“痛心疾首”地叹气：“怎么又要睡觉啊！”于是搜寻话题，用他风趣的客家腔调，给我们讲述各种历史典故、乡野趣闻，讲得最多的是他自己的故事——他们家的三个“媳妇”，一个是他的妻，另两个是被他称作“招商银行”的女儿。每当他把自己描述成一个遭受欺压的丈夫和父亲形象的时候，他的表情沉醉在一种幸福无比的无奈中。
       曾导偶尔也闹闹小脾性，比如有时候我们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大声“交头接耳”，他就会一脸不高兴。
       最有趣是涉及知识和才能较量的时候，曾导的自负不服气总象个孩子一样，一触即发。比如在台北故宫，那两个互相说着英文的当地青年无意中插了队，“excuse me……”曾导显然很恼火，刻意嚼着英文跨步上前，回来时很不屑地嘟囔：“跟我飙英文。。。。。。”
       除此之外，和曾导能有一次短暂的交谈，缘于入住台东乐知饭店那天，酒店大厅难得有公用电脑。我在酒店周围稍作遛达，便回到大厅去使用电脑，曾导恰好也在。他那时的表情是多日来少见的阴郁，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过了些时候，他在我身旁的另一台电脑前忽然开口：“请教你一个问题。”
       “请说。”我道。
       “为什么你们每到一个地方总会迟到？”
       我一时哑然，就为这个在烦恼吗？
       “我真地想不通，非常想不通。”曾导皱紧了眉头看着我。
      他那烦恼的表情，让我不得不认真来对待这个问题。可是我努力想了想，我的确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大概只是一种习惯吧，并不是故意的，你不必介意。我尽量解释。
       “不是我介意的问题，”曾导说，“这是你们的权利，你们的权利呀。”
      权利？刚才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个词，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我的生活中，很少有机会运用，所以我没有联想这个词的习惯。
      但仔细一想，那的确是我的权利。集体活动中的规则，执行和监督执行，对于个人来说，是义务，也是权利。
      我想曾导的烦恼，不仅仅因为迟到者迟到，更因为我们对于迟到行为的无动于衷——我们放弃了对违规的谴责和监督，导致了违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规则丧失了意义。
      我理解曾导的烦恼来自他的习惯，可是我想曾导并不能理解我的烦恼，我们的烦恼，他大概不能理解，我们已经习惯了规则的名存实亡。
      习惯，是一个可怕的词。[/font]

思想的芦苇

三  卡拉这样OK

       山芙蓉度假大酒店位于台南楠西乡密枝村的一座山坡上，酒店周围种着一种叫山芙蓉的植物，紫红色花朵紧挨着酒瓶椰子树。另有些高大的绿椰撇开它们，高高地挺起树干直耸入云，在半空中展开象翅膀一样的大叶子。酒店身后半环着更高的山坡，满山的绿树偶尔夹杂着大片红花，远远看着，不知是杜鹃还是什么，就那么铺泻而下，美得无所顾忌。
      入住山芙蓉那天，时间尚早，一行人便起兴结伴一起去酒店外打尖。走到酒店门口，发现有许多自行车整齐排在酒店门口两侧，并未上锁。随手推起一辆车骑出门去，却到底不放心，于是转回到酒店大堂服务台前问询，方得知车可出租，只是那时已经过了出租时间。悻悻然将车还回原地，却有人提议悄悄把它骑出去，反正也没人来管。但如果每个人都作如此想法，只怕那门口不可能排列着这许多不上锁的自行车。为了那不上锁的车辆永久地存在，我们猛烈“抨击”了那始作俑者。
      我们徒步沿着酒店门前的山坡寻找店家。渡假村地处偏远，来回走过，仅有一家简陋的店铺，里面坐了一桌四个本土青年模样的人在喝酒唱歌。一个胖胖的客家女子看着我们，上前问询，果然是店主人，普通话不是很流利，但也勉强能够明白我们的意图。于是点了几个菜，大家围着简陋的原木桌子坐下。
      桌上有厚厚的卡拉OK唱本，头顶悬挂着电视机，点唱机靠着墙壁，10台币一首，折合人民币约两元多一点。隔壁桌上的那四个青年里，有个女孩子正拿着话筒唱一首闽南歌，唱功颇佳，很是动听，我们不由鼓起掌来，唱歌的热情很快被她点燃。我们迅速翻开唱本，迫不及待寻找自己的歌。只是翻来找去，厚厚的一叠点唱本，熟悉的歌星名字，却几乎没有几首为我们所熟悉的歌曲，原来流行，也隔着一方水土一方人。
      即使如此，也丝毫不能阻挡我们高歌的兴致，到底还是翻出几首勉强会唱的曲子。塞了钱币进去，便撩开嗓子。一曲唱罢，畅快淋漓。异域他乡，万水千山之外，歌唱的设施从未有过如此简陋，而我的声音从未有过如此自由不羁，邻桌的陌生人啊，也不由为我鼓掌！
      几轮歌吼，那邻桌的青年便端起碗来向我们敬酒，对着荧屏，我们一起唱歌，一起饮酒。原来有时候，陌生远比熟悉更容易亲近。
时间过得飞快，我们正自尽兴，那一边悠然闲散的店主人走来提醒我们，过了十点半钟，便不能再唱了。
      刚要问为什么，已经明白，十点半该是深夜休息的时间了，卡拉要OK，但也不能妨碍周边居民的生活。
      可我们正唱在兴头上，于是央求那店主人通融片刻，店主兀自微笑，点头，不语。
      到了十点半钟，伴奏戛然而止，塞进点唱机的钱币被自动吐了出来。原来，机器的程序设定早已设下机关。十点半钟，店家也许难以抵抗我们央求十分钟误差的要求，但这机器，却是准点停机，丝毫不差。
      我们于是舍下一堆杯盘狼藉，悻悻然告别店家，也告别四位本地青年，往山上的酒店走去。走时，忍不住再回首一眼。相遇如此匆匆，告别亦是匆匆。
     人生也许漫长，却有太多短暂的相遇，一生只此一次，比如这密枝村路边小店的卡拉OK。

思想的芦苇

（待续）

芦花荡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姑娘啊你也在我心坎里飘啊飘……”

芦花荡

据说绿岛最初是国民党用来关押政治犯的，不知是否属实。

山中过客

呼呼，宝岛台湾之行！有空再来拜读！！忙活去了。{:soso_e179:}

萍水相逢

绿岛小夜曲！柔情、跌打起伏！
还提到曾导，那是偶家表哥。
有芦苇一路陪伴、笑声不断，此次旅行有你不寂寞！

不说不行

{:soso_e163:}看来此行收获不小，祝贺祝贺

林微凉

收获的不仅是美景哦，还有文化差异和反思。这应当是游记的宗旨，而不是明信片般照搬沿途风景。

借我一双慧眼

跟着芦苇的文字，逛台湾，处处都是景色和歌声，畅快淋漓啊。

沙子

曾导不满游人的“时间概念”和客家店主对游人K歌要遵守“时间概念”令人感动！
图文并茂，随着芦苇的美文一起了解宝岛的人土风情，文化特色；
问好！

林微凉

图文解说之下，这个台湾已经不是印象里的那个台湾。有收获

书中浪子

跟着美女美文美图游了一圈，谢谢！{:soso_e163:}

一笑阁主

是的，这样写才是——《游记》！

毛毛

非常羡慕芦苇这次远行，更谢谢你带来的文字享受，让我们也跟着旅行一次。
期待继续，认真拜读。

卡其社

欣赏了拜读了！

一生大梦

由游而至人生其他，怎一个思想了得

木材

华国已成往事，但再造的路应该如此：菜是绿色的，所以绿色应该成为主流，让血红褪去，让蓝色变浅，让橙色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