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爷爷

石上一雨花

    在老家，清明前后十天是祭祀先人的日子。今年清明，不知为什么总想起爷爷。上班的路上、一瞬间的沉思，不自觉地就想到他清瘦的模样。
    也许该回去祭扫一下了。念头一闪而过，没有付诸行动。过了清明的一天夜里，梦见爷爷艰难地行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我定睛一看，爷爷脚上穿着两双鞋，里面是双解放鞋，外面还套着一双大棉鞋。因为鞋不合脚，爷爷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醒来之后，好久睡不着。
    如果曾外祖母还在世，她会告诉我，这是先人托梦，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一定缺衣少食。
    静夜里，往昔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
        2006年10月9日晚上，哥哥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奶奶过世了”。真想不到，奶奶竟然只活了74岁。国庆长假刚过便又要请假，感到有些为难。过了一会，父亲打来电话：“你如果忙就不要回来了，我会替你解释的。”那一瞬间，我松了口气，确实有了不回去奔丧的念头。
        10日凌晨3点多钟，家里的电话铃猛地响了起来。是三叔。他说：“你爷爷说了，你无论如何要回来。”当天一大早，我和老公匆匆往回赶。几小时后，看见奶奶满面笑容的遗像，一脸愁苦的爷爷坐在棺材后的稻草上，看见我回家了，摸索着爬起来，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眼泪直流。那一刻，觉得爷爷很无助、也突然间感觉到和爷爷之间存在的血脉亲情。
    父亲是爷爷奶奶的长子，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爷爷奶奶送了人。从此，“爷爷奶奶”这个称谓和与此相关的亲情便远离了我和哥哥的童年以及今后的日子。
    哥哥满月时，爷爷奶奶没有来。因为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住在一个村，时常吵架。奶奶迁怒于我母亲，说：“她生了个龙蛋我也不在乎，我家里儿子多呢，还怕没有孙子？”在所有值得纪念、留下回忆的日子里，爷爷奶奶都没有出现。类似“龙蛋”之类的传言，把本就淡薄的亲情冲得无影无踪。
    小时候，我只知道“爷爷奶奶”是个符号，并不知道他们本是我至亲的亲人。长大以后知道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喜或抱怨。爷爷奶奶除了我父亲外，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除我和大哥外，还有三个孙子，他们把我们看得很淡。以至于我没有想到，奶奶过世时，爷爷会坚持叫我回去。
        11日清晨4点多钟，为奶奶守了一夜灵的我们披麻戴孝，捧着供品去祭拜土地，请大地母亲接纳这位新子民。然后又去祖茔，请祖宗关照“新来乍到”的奶奶。那是刚刚收割过的季节，穿着凉鞋穿行在田间，稻茬上的晨露一会儿就打湿了袜子。老公在一旁提醒我：“小心，别让稻茬戳伤了脚！”那一刻，我们的心情与悲伤无关。第一次上祖坟，看见列祖列宗长眠的三尺坟头，感觉那么陌生。
    奶奶入土后，我准备立即回丹阳。爷爷拉着我的手，絮絮地说了很多话。他的手粗糙还有些颤抖，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握爷爷的手。他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女，我归天的时候你一定也要回来。”我安慰他很多话，爷爷还是不肯松手。 “去年我到无锡打工，在一个湖心的岛上栽树，老板不肯付工钱，天天吃不饱，我就跟工友说‘我们逃吧，顺着大路跑，我孙女在丹阳，离无锡不远’。”爷爷是个76岁的干瘦老人，听他这样说，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爷爷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被我父亲劝止了。大哥和我都给爷爷留下了几百元钱，爷爷似乎觉得受之有愧，推阻了一会，才接下了。
    没想到，这一次便是和爷爷永诀。
        2007年10月3日，国庆长假。我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父亲打来电话，我以为他是想问我是几点的车，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语气沉痛地说：“告诉你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你爷爷去世了！”心猛地一沉，我和老公又匆忙往回赶。
    路上，接到三叔打来的电话，他心急火燎地问我：“你结婚摄像时有没有拍到你爷爷？如果有赶紧放大一张带回来，你爷爷没照片。”
    我结婚的时候，爷爷不听劝阻、固执地赶了几百里地，从老家来丹阳喝喜酒。真没想到，爷爷一生竟然没有拍过照片。
    回到老家，三婶告诉我：“老头子一早还好好的，屋后的邻居看见他6点多钟的时候坐在堂屋的竹床上。”当天早上7点多钟，我堂弟拎着一串香蕉给爷爷送去，看见爷爷躺在床上，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奶奶过世后的一年，爷爷非常孤独。期间他瞒着大家，跟着施工队去南京打工。结果三叔找了过去，冲工头发了通火，把爷爷领回了家。爷爷自此东家转到西家，经常没来由地头晕，有一次看别人打牌时，一头栽倒在地。
    三叔把爷爷拉到县城看病，检查下来，精瘦精瘦的爷爷并无毛病，医生只关照需补充营养、好好休息。
    爷爷是闲不住的人，看病回来后又参与村里修路，壮劳力一天的酬劳是30元，年迈的爷爷工钱打对折，一天只有15元。当年夏天，爷爷发现龙虾的行情特别好，就放弃打工，买了虾网在田间钓龙虾。他傍晚时把虾网投在田间沟塘里，清早去收，每天都有一些收获。爷爷去世前几天，隔壁邻居看见他把虾网挑回了家，就奇怪地问：“三伯，怎么把网收回来了？”爷爷说：“最近头晕得厉害，明年再钓吧。”老人挑着空虾网已是气喘吁吁、双腿发飘。
    在我小时候，曾听父亲伤感地说过：“我从来没有从你奶奶那里享受到一丁点母爱。”我想父亲所说的“母爱”是指“父母之爱”吧，爷爷奶奶在他生活中的缺位，成为他内心深处难以消弥的痛楚。爷爷奶奶没有承担他们应该承担责任，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也放弃了应该享受的权利。父母亲对爷爷奶奶心理上的疏远直接传输到我和哥哥的内心，而爷爷奶奶对我们的冷淡更是加固了我们的这一想法。逢年过节时，我和哥哥背着礼包客客气气地去爷爷奶奶家请安，稍作停留就跑到了外婆家。
    随着父亲年龄的增长，他的亲情观念越来越浓，甚至主动提出要为爷爷奶奶修房子。房子修好了，奶奶住了一年，爷爷住了两年，三间小屋便空了。最后一年，几乎只有爷爷一个人的脚印出现在自家土坯小院的路上，以至于未能压制住疯长的野草，显现着蒿草没人的凄凉。
    爷爷走了，所幸没有受太多的苦。在他胸前的暗袋里，缝着1380元钱，也许是钓龙虾攒下的，也许里面还有哥哥和我给的那几百元。
    由爷爷一手带大的堂弟失声痛哭，而我内心真实的感受却是对这位普通农民、勤俭老人辛劳一生的悲悯。愿爷爷安息。

[ 本帖最后由 石上一雨花 于 2009-4-15 14:39 编辑 ]

性情中人

:handshake :victory:

空中飞虹

清明是个让人思念、缅怀i的节日，想念亲人理所当然。

书中浪子

老一辈人都太苦了，愿在另一世界能过上好日子！:L :L

貳號佬頭子

无语！请珍惜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