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中岁月 卜小东 一条街,东西走向,坡度甚大。时人谓之东街。 西去的骑车人要下车躬身而行,因为上坡极为吃力;东来的骑车人亦须下车,身体后倾,碎步而进,亦因下坡过陡,若不如此,则极易发生似于临近悬崖,却无法勒马之事。 上得此坡,继之便是一段较为平缓的马路。路北,便是我的第二个家——县图书馆。 此馆占地不大,却足以让一心向学的人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外界春秋冬夏。 还记得儿时第一次来此地的情景。 小城的下午,阳光暖暖。正读小学的我休假在家,百无聊赖。彼时虽也爱书,可奈何因经济原因所限,家中除了课本之外仅有的一些读物,甚至包括一些晦涩难懂的,都早已被我纳入腹中。那时的我,尚不知道外界的书籍是何等浩如烟海,眼光只是局限于家中三间陋室。 在这种情况下,每日只能眯眼坐于庭院中,细数天上的云朵,深深体味到了“无聊”之意。 那个下午,跟随父亲外出。走过那条东街,由于办事不便,父亲便将我送至路边图书馆内,约好事后与我会合。 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图书馆的丈亩之地,开始为我展开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面对现在看来颇显局促的阅览室,我竟惊叹它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所在!阳光从朝南的窗子缓缓流进,铺展在桌上,铺展在一排排有序的书架上。架子上一本本闪着纸质光泽的书安然地诱惑着我。周围一片寂然,时有人走动,却全无杂声。真如一片圣地! 门口的管理员抬起头来,从眼镜上方静静地看了看我,复又无声地低下头去,垂首于手中厚厚的报纸。 短暂的不安之后,我突然成了一个突然之间被扔进大海之中的干渴无比的海绵。书中无数美妙的文字在我的眼前跃动,我的心忘乎所以,跟着文字一起跌宕沉浮。 正酣畅淋漓地游走在铅字间,忽听门外父亲低低唤我的声音。这时的我,仿佛才从另外一个世界抽身回来,猛看窗外,竟已日暮。此时周围阅者寥寥,管理员已在薄薄的昏暗中默默整理书籍。瞬间,颇有烂柯之感。而心中的那种沉浸于文字之后的畅快与愉悦,是无法言说的。 这是我年少生活中最为难忘的一个下午,它改变了我的生活。 自此以后,每到寒暑假或者周末,这里便是我的第二居所。彼时我的踪影,若不在家中,便是在馆内,或是家与馆之间那条艰于行走的路上。路虽难行,我却乐此不疲。 馆中岁月充实着我,改变着我。一路走来,现已人至中年,早已于十年前离开了家乡的小城,也荒芜了家乡的图书馆。而心中对图书馆的渴盼却不曾荒芜。现今我所寓居城市的图书馆,在我初来之时便已拜谒过,之后,赴馆读书再次成为我生活的常态。 感恩于我的生命中,有一个可容心灵栖息的馆驿。 人生必不可少之物,一为挚友,一为书籍。若得二者,便是物无缺憾之世界。 所幸得上天眷顾,使我能有此二者。幸甚至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