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耀

庞冶

　晓耀

庞云初/文（投《丹阳日报》副刊或网事天地）

       晓耀的祖父，曾经开过一个叫“顺兴昌”的南北货商店，在我们村里算得上是个人物。他的父亲早年在上海学徒，因在乡里报名参加国民党地方组织，解放初被定为反革命分子。晓耀是这家里唯一的儿子，长期住在他家里的外婆对他又疼爱有加，从小便是娇惯了的，倒是父亲的历史问题，让他在“运动”中吃了些苦头。
　　晓耀上学成绩一直很好，初中毕业，他听从老师的建议，放着稳稳当当的“中师”不考，直接读了高中，等到考大学辰光，成份论开始在社会上漫延，他因此没有考取大学，回到村里，做了一辈子农民。
　　“农村是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年青人总愿意往好处想，晓耀初回农村，并不以为苦。他从父亲那里拿了钱，订了一份《雨花》杂志，和同村另一年青人合订了一份《光明日报》。落雨天或者农闲时节，他和他的伙伴，在这些散发着浓郁油墨香的报刊中，感受着外面的世界，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但接着就来了“文化大革命”，先是父亲和其它“黑五类分子“被集中到大队去，无休无止地参加义务劳动，他和他的家人行走在村里，人们不约而同投来白眼，原先客客气气的邻居村人一下子成了路人。晓耀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和迷茫。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晓耀喜欢打蓝球。我们村里，每年阴历三月十一，是传统庙会，晓耀他们几个年青人愿意组织个蓝球赛来给庙会助助兴，事先到全县各乡去请蓝球队。大队乐观其成，生产队出资相助。但后来就传言，作为反革命子女，晓耀有锦标主义思想，队上年终克扣了他一年的工分钱作为惩罚。既无可说理处，又没有人仗意执言，这对晓耀刺激很大。
　　后来我问他，在中国四大名著中，最喜欢那一部？他脱口而出：《水浒传》。听过他故事的我明白，那部书，对于从那个年代那个环境中走过来的晓耀来说，是比较容易产生共鸣的。
　　晓耀凭借自已的文化水平和能力，后来做了队上的农技员，但终究也是因为成份问题，到将近30岁才娶到亲，妻子是他的一个远亲。
　　70年代末，全国给“黑五类”摘帽，晓耀一家子终于扬眉吐气。大队派他到县上参加农干校培训，准备培养他担任大队农技员，村里的学校也有意请他去做代课老师，但最终，他还是到大队电灌站做了一名管理员。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晓耀一家精神和生活都回归正常时，妻子却暴病身亡了；他的老母亲忧伤成疾，也在同一年身亡；次年，年少的儿子又意外溺水身亡；未过几年，老父亲不幸又染上重病，晓耀四处凑钱给父亲治病，父亲说：“不要再化钱了，背多少债，还都得你去还的”。不肯再去医院，不久就去世了。
　　原上的草，野火烧了，春风吹了又生；岩上的松，泥土散了，照样茁壮地长到与天齐，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生命力和意志的顽强啊！在这样接二连三的天灾面前，晓耀挺过来了，陪伴他的，给他温暖和力量的，是他续娶的妻子。
　　在亲友的帮助下，晓耀撤了老屋，到村西边重新砌了两间新屋。为了早日还清债务，夫妻俩喂养母猪、种植草莓、嫁接桑苗，起早贪黑，吃尽辛苦，这个多难的家庭，终于又有了生机。
　　近日，我回村里，特地到晓耀家去吃茶说话。这个已是70岁的男人，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他对我讲了许多旧事，对人生颇多感慨。他说他现在的生活蛮好，儿女都孝顺，常年供给他生活费。早上和城里人一样外出散步；上午莳弄莳弄蔬菜地，看看报纸，碰到有趣的文章和富有哲理的句子，就摘录下来（他随手拿出三本装订好了的手抄本，字体还挺娟秀有力的哩）；下午去村里麻将店“小来来”。他又说到他的人缘好，乐于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现在隔三差五地聚一聚，聊聊天，喝点酒，挺自在的。
       我问起他的老伴，他说到城里给她自家的儿子做饭看孩子去了。他告诉我，前段时间，为各自儿女的事，两人起了几次大的争吵，现在还在赌气呢。我笑问：平时还回来么？晓耀说：回来的，回来她一个人烧饭吃，拔点菜就走，也不搭理我。看到他理直气壮，喋喋不休、忿忿不平的样子，我有点忍俊不禁，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年青娇惯的晓耀。我想对这个爷爷辈的男人说：咱爷们，得有点肚量，要多想想对方的好处，人生相伴不容易，一日夫妻百日恩哪。心中有爱，百花绽放；心中无爱，杂草丛生。我们的内心应当多拥有一点阳光，多泼洒一点给对方，这样的人生相遇，才是一种美丽的大境界啊。
　　离开晓耀家，我看到他家门前的田地上，生长着各式时令蔬菜；屋前屋后，种植了白果、桔、桃、枇杷、广玉兰、棕榈等果树、花树。这些植物，在明媚的秋日阳光里，色彩绚丽，蓬蓬勃勃，尽显着人间的祥瑞景象。(1821字)

山中过客

苦尽甘来。

毛毛

每个乡村小人物的背后，都有一个个故事。楼主的系列写得真好。

萍水相逢

楼主是从乡村中走出来的，文字有着浓浓的农村气息！

庞冶

一并感谢楼上几位的跟贴捧场。文章写得不乍的，但本意是希望源自根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