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真相/保证书（1-10 全文完）

丹阳刀客

3


      王晓雨这个人物会是我虚构出来的？怎么可能呢。我心底里，多么希望她是我虚构出来的。但她就钉子一样扎在我的身体里，拔不掉。要是没这个女人，我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
      与王晓雨同居后，我在一家合资企业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做仓库管理员。工作轻松，工资不低。当然王晓雨基本不花自己的工资，吃、喝、穿、行费用由我买单。这对我的日常产生了一点影响。以往拿到关系户的好处费，我喜欢存起来，将来给儿子读大学、娶媳妇用。现在，我得把大部分花在王晓雨身上。不仅是王晓雨，她老家也需我每月寄500块钱去。但我认为很值得。因为王晓雨更加感激我，在出租屋给了我温柔且销魂的回报，让我几乎认为自己活在童话里。那时，我疯狂贪婪王晓雨年轻的躯体。每天下班先到她那里，吃她做的家乡菜，有时开车到邻近的城市吃馆子后，在床上作爱。王晓雨喊我宋哥。
      宋哥你真厉害。
      宋哥你身材真好看。
      宋哥你是我的最爱。
      我与王晓雨的开始很甜蜜。那时，我没有去细细思量一下王晓雨的内心想法。她会真的爱我？后来我终于知道，这个小妖精根本就不爱我。 这要从王晓雨两个银色S型耳坠说起。初见王晓雨挂着耳坠的样子，我承认她更有味道了，为此我赞美了它。我问王晓雨这耳坠要多少钱，王晓雨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不贵，在地摊上买的。 真相在刹那间露出了一条缝隙。我看不见真相的核，但我知道肯定有一个真相存在，且与我无关。
      第二天，我与王晓雨所在公司的经理联系。经理叫张仁发，我们私交很好。当然这是建立在互惠互利基础上的。
      张仁发说，王晓雨不错，工作很认真负责。
      这不是我想要听到的，便对张仁发说，王晓雨家里穷，人内向，你要多关心啊，公司里有合适的小伙子给她介绍一个。
      张仁发在电话那头嘎嘎地笑了两声，像只蛤蟆发出来的声音。他说，老弟，我还以为王晓雨是你的妞呢，每天给你看得紧紧的，不让别人去沾惹。
      我说，别胡扯了，我这年纪有这心没这个力。
      张仁发说，老弟，我最近搞到了几盒外国药，拿一盒给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要抓住青春的尾巴，老了才不后悔。
      我没对那盒药吱声，因为张仁发肯定会给我送来，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我回到正题，说，有时间给王晓雨找一个本份的小伙子。
      张仁发说，你就别操心了，现在的小伙子哪个情商低？像王晓雨这种漂亮清纯的女孩，后面追的人不要太多，现在公司里已经有三个小伙子围着她转了。
      我明白，王晓雨真出了问题。我本来没有资格去责怪王晓雨。我能给王晓雨一生？不能。王晓雨终究会离开我，去过自己的人生。但那时我很气愤，觉得王晓雨欺骗且利用了我。
      后来，我从企业借了一辆车子，去跟踪王晓雨。我提早从单位出来，把车停在王晓雨公司大门口。随着下班时公司的门口涌出人流，我一眼就看见了骑着红色电动车的王晓雨。从我这里看过去，她是那样漂亮，模样干净，没有一点在浴室做过小姐的痕迹。甚至到那时，我还想，她的眼神很干净很真诚，没有一丝狡诈和欲望。这在如今女性身上已很难见到。我坐在车里，看着王晓雨沿马路骑车远去，快要看不见时，才发动车子跟上去。十分钟后，我终于发现了王晓雨的秘密。她与一个小伙子并排骑着车。很年轻的小伙子，一脸的青春活力。我的心疼了一下。看看车镜里自己那张脸，哪里还有一点活力，早给岁月和经历打磨掉了。除了自己的权力和金钱，被这个小伙子比着，我在王晓雨眼里肯定会黯然失色。王晓雨与男人说笑着。我看到她脸上偶尔绽露的笑是真实的。这我可以准确判别出来。有些人的笑，很灿烂，但很夸张，因为不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所以就虚伪。
      两人在一个十字路口分手。我想了一下，跟随那个男人而去。一直跟随进一个小区，然后我停车，去拦住了他。
      我对他说，你在跟王晓雨谈恋爱？
      男人疑惑地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说，你跟谁谈恋爱不好，干吗要跟王晓雨谈呢。她以前在浴室里做鸡，不知给多少男人睡过。
      惊讶在男人的眼神里浮现出来。我知道，自己又夺回了王晓雨。

佟平

写得很精彩，文笔也很老道。期待下文。

雨妃

里面的这个叙事主人公“我”太可恶了！干嘛阻止人家王晓雨的爱情呢？人家总该有人家自己的生活。

丹阳刀客

写得很精彩，文笔也很老道。期待下文。
佟平 发表于 2010-6-5 12:00

谢，鼓励。

丹阳刀客

里面的这个叙事主人公“我”太可恶了！干嘛阻止人家王晓雨的爱情呢？人家总该有人家自己的生活。
雨妃 发表于 2010-6-5 15:49

此时“我”还属于“可恶”，下面就是“可怕”。

丹阳刀客

4

      第二天是星期六。天气仍旧晴朗。太阳一早就明晃晃地出现在天空中，烤得我们那座城市蔫蔫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那天，早晨8点，我还睡得很沉。这很难得。近来我的睡眠很浅，时常做噩梦。李莲一早轻手轻脚起床，去菜市场买猪蹄。宋柯喜欢吃。但学校没猪蹄这道菜。想想也是，学校二千多号人，一人一只猪蹄，怎么可能。宋柯每周只能回家一次。待儿子回来，李莲就会煮给他吃。放点花生米，用高压锅小火煮。当然李莲还会买点我爱吃的海洋鱼。每天从上午9点多钟开始，手机就响个不停，都是联系饭局的。这半年来，我已经很少参加这样的饭局，但人们仍给我打电话。吃不吃是我的问题，请不请是他们的问题，这一点人们拎得相当清楚。我统统回绝。以前这么做是为了与王晓雨吃饭。现在王晓雨不再纠缠着我了，我仍没兴致到酒桌上去。昨晚我已经想好，要与李莲和儿子一道吃一顿饭，我们已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为此我关了手机。
    但电话在8点半的时候响起。响得很急躁。一般人不知道我家里固定电话号码。所以这个电话非接不可。我从床上探身拿起话筒。原来是老李打来的。很意外。星期六是老李最为忙碌的时候，不是打牌就是钓鱼。每个周五下午，老李就筹划星期六、星期天的活动了。昨天，我在办公室听他组织人马到乡下农庄去打牌，顺便吃农家菜。我自然不在老李的邀请之列。老李怎么会邀请我呢？他把打牌与钓鱼，当作了一个联络感情的社交圈子。为此，老李迅速提高了自己的牌技和钓技。一年前老李还热衷投资，把钱放到企业里去增值，对休闲娱乐不屑一顾。一年后，老李就不是原来的那个老李了。他的牌技在机关部门里赫赫有名。现在，与老李在一起活动的，有公司老总、机关干部，都是有钱有权，早已“往来无白丁”。听说最近政府大院一个领导已经出现在老李的圈子里。打牌好，要有两个条件，一是牌技好，二是放水要妙。老李放水的水平相当之高，从牌面上看滴水不漏，根本看不出放水痕迹。有时，他故意出错牌，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很是逼真。分寸也把握得好，一般是惜败。决不让对手赢得轻松。老李在牌场上营造紧张、激烈气氛的能力与水平，几乎到了独孤求败的程度。如果水平显得臭，人家未必愿意再跟他玩牌。所以三局牌里，老李终会赢一局，此外两局是惜败。比如他扼腕叹息地把牌给人家看，嘴里囊囊，我要是出这张牌就好了。老李其实是在点对家，你们能赢，是我故意没出牌的原因。这样老李与领导做到了双赢。这份辛苦换来的收获，老李是不可能与我共享的。他需要自己的人脉关系，对我进行围剿。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社会关系。如果决战那一刻来临，我与老李就是两个阵营的帅，把手中的各种关系戴盔披甲，展开一场非赢即输的战争。科室里，老徐还有一年就要卸任。谁会坐上科长的位置？我与老李是最主要的竞争对手。情况还很微妙。论资格，老李比我有优势。论业务能力，老李只能跟我拎草鞋。现在，这个对手给我打来电话，很反常。
    接通了，老李劈头就问，宋桐，你在哪里？
    我说，在家里。
    真的在家？
    你以为我在哪？真的在家。
    哪你赶紧到局里来，徐科出事了。
    我吃了一惊。在我们圈子里，出事一般是指被市纪委或检察院找去交待问题。近年来，反腐的力度让人窒息，进去交代问题的官员接二连三，官场真的难混了。老徐进去，我们都得胆战心惊地度过一个月，祈求反贪之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在单位，大家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身边一个萝卜被连根拔掉时，其他萝卜会感受到泥土的震动。那是一种诡异而玄妙的连带关系。在我们科室里，赵丽丽初来乍到，还没形成利益关系，不能称之为萝卜。真正的萝卜只有老徐、老李、张倩和我四个人。被连带着出问题，我和老李的可能性最大。老徐是最大的萝卜。他主持科室工作十多年了，虽说没能在职位上再上一层，但每年打点规章制度的擦边球，十多年的积累够他花销了。老徐有吃肉的资格，我与老李就有喝汤的资格，所以屁股也不甚干净。现在最大的萝卜出事，我们未免心惊胆颤，得赶紧去捞人。这也叫灭火。任凭一把火燃烧，不采取灭火措施，大家都会同归于尽。有事实摆在眼前。我们这里一个不起眼的局，领导班子给市纪委一锅端。我们聊起这件事，归纳出内部分裂是根本原因。那些人都想置对手于死地，冒进行事。听说是一个副职写了检举信，让一把手进了市反贪局。副职还没得意数天，点燃的那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最终全军覆没，成为全市反腐展览内容之一。老徐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要团结啊。这话是说给我与老李听的。我和老李竞争科长职位已不是什么秘密。话犹在耳边，老徐自己先出事了。
    搁下电话，我从床上爬了起来。中午饭不能在家吃了。出门前，我对宋柯说，今天我不回来吃中饭。
    夏日上午的阳光咄咄逼人，城市好像在炎热中虚化了。我在车上，常常忍不住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剪刀状，对城市的天空进行裁剪。那时，我有很奇怪的念头，认为把城市那张炎热无比的情景图剪开，哗地一声，背后的碧浪和雪山变化跳出来。我满头大汗地开车到局里。大楼里幽静，但空气汹涌，气氛诡异，没有一点夏日的气氛。进了十楼的办公室，老李与赵丽丽都在。赵丽丽一脸沮丧表情。
老李见到我，便说，刚才医院证实，徐科去世了。
    那时，我大为惊吓，但随即放下心来。对我而言，老徐死了，总比老徐进去要好。自己的想法虽没心没肺，但在官场上，可不能太讲究感情色彩。
    原来老徐真的死了。听老李说，老徐的死因多少有点说不出口。公安部门的说法是失血过多。听起来这很正常。但真相却十分骇人。张美娥拿着一把剪刀，去掉了老徐的命根子。他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死法。张美娥为什么要出此毒手？听说她本没有要老徐的命，只是在赵丽丽的刺激下，要求老徐写出一份能与以前不一样的保证书来。老徐在写保证书上已驾轻就熟。据说那一晚老徐写了六份保证书，但没有一份在张美娥通过。老徐不敢愤怒，因为他张美娥脸上失望与愤怒的表情比他还明显。老徐叹口气，伏在桌上准备写第七份保证书。但张美娥没有耐心了，将老徐捆绑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剪刀，替老徐写了一份真正的保证书。她很满意。有了老徐这份保证书，他不会再在外面沾花惹草，也不再对年轻的女人动花花心思。白玫瑰将在老徐心中永远凋谢。
    昨晚我本应该相信张美娥的话。但她以前没有一句话可以当真，我怎么也不会知道昨晚她的那句话是真的。可能我给徐广义打电话时，老徐还在地板上挣扎，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甚至听到了我的来电以及张美娥的回答后，期望我能赶过去看看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老徐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奢望，谁会自投罗网去给张美娥奚落？老徐会死不暝目。
    我赶到科室时，老李已经拟好治丧工作小组成员名单，他拿着到头家里去汇报了。半小时后，老李气喘吁吁地走进科室，对我、张倩和赵丽丽说，方案通过了。我看到老李的眼睛里瞬间光亮在闪烁。老李肯定做了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我把老李手中方案拿过来看。治丧小组组长由头担任，这是肯定的。下面的副组长应该是其他副职领导。也果然是。后来我看到执行组长写着老李的名字，张倩在组员里面，却没有我的名字。我火气一下就上来了。这个老李还玩这一套，借徐广义的悲剧来谋自己的私利，这不缺德吗？老李站在一边，看着我说，这事是上头定的。在办理老徐丧事这段时间内，领导说我们科室的工作不能停。因为小宋你业务好，领导让你这几天吃点苦。说到那里，老李苦笑了一下说，在领导眼里，我只能去跑跑腿，做点杂事啊。当时，我朝老李笑笑，暗自鄙视他的花花肠子，相当明显。
    事情叙述到此，应该是尊重了事实。

daily

5
身边一个萝卜被连根拔掉时，其他萝卜会感受到泥土的震动
      
丹阳刀客 发表于 2010-6-5 19:55

精辟啊。

雨妃

这个丧事这一段，我看不甚明白，可能因为一直呆在校园里没出去过，所以不懂科室间的明争暗斗。但是喜欢上这个小说是毫无疑问的，还请作者先生早早完成此书，别让雨妃牵挂太久。谢谢！祝好！

丹阳刀客

精辟啊。
daily 发表于 2010-6-5 21:59

谢啦。

丹阳刀客

这个丧事这一段，我看不甚明白，可能因为一直呆在校园里没出去过，所以不懂科室间的明争暗斗。但是喜欢上这 ...
雨妃 发表于 2010-6-6 14:47

马上上帖。

丹阳刀客

5

      接下来的事情，是刻骨铭心的。
      在操办徐广义葬礼时，老李渐渐有了我们科室负责人的味道。他与一把手保持紧密的联系。事情到了哪一步，下一步怎么做，该汇报的汇报，该请示的请示，把事情做得很漂亮。此外，在汇报丧事的同时，老李也把科室里工作一两句话向领导提一下。大意是虽然少了老徐，工作开展困难，但一切正常。这就是老李要向领导证明的。老李的高潮出现在老徐的追悼会上。他请来了两位政府大院的领导。这是不仅是莫大的面子，更在我们部门中间开创了先例。这让我们的头很满意。在追逐科长位置的竞争中，老李占据了主动。
      老李沉重地压制住了我。每天，我一个人坐在科室里办公——赵丽丽被老李拉去鞍前马后地跑。张倩早晨来露个面就消失了。我不想现在与老李争锋相对。现在老李真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但常风公司老总姜宁不愿意我这么干，他跑来找我。他说，兄弟，什么事让你这么忙，足不出户的？
    我起身给他泡了茶，他给我扔了根烟。我与姜宁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后来一起读小学、高中，关系很铁。我说，忙公事啊。
      姜宁说，我真服了你，还坐得住。
      我笑笑道，我也不愿意啊。
      姜宁说，你得出手啦。
      在我身后众多既得利益者中，姜宁是排在第一位的。与其说我与老李在争这个科长位置，还不如说是我们各自身后的利益集团在争这个位置。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有两家较大的新能源产业公司。一家是海虹，一家的常风。姜宁就是后者的老总。在赌徐广义的那一局中，常风公司输了，一输就是五年。常风公司在发展中被海虹公司压制着。政府给予的行业优惠，地方财政补贴大头都让海虹公司占去了。如今，在国家重视绿色经济发展的时刻，新能源企业得到了更大的政策扶持。徐广义意外死去，常风公司有了一个翻盘的绝佳机会。我知道，在很早前，姜宁就把宝压在我身上。一方面我们是同学，一方面老李已经被海虹公司打通了，姜宁没有第二天路可走。我吃了、拿了姜宁多少，自己都觉得惭愧了。虽然姜宁是以同学之名，让我无所顾忌地吃、拿，但我知道，这终归要还给他的，且要连本带息。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这星期五你们科室就要有新领导了。姜宁说。
      这新情况我没听说。自王晓雨的事情发生后，我懈怠了，对信息收集不再像以前那么勤快。我叹口气，对姜宁说，你现在要我做什么？
      姜宁笑了，他等着我这句话。
      你马上到你们的头家里去，东西给你备好了，在楼下的车上。
      就这么简单？我问。
      兄弟，你闲着的时候我可没闲着。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啦。还好，一切顺利。
      姜宁说这话我信。他出手时如猛虎下山，可以把人震晕。
      还能说什么呢。我和姜宁下楼，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纸盒子。我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很轻。我说，就这么点？姜宁笑笑说，投其所好、对症下药，足够啦。
      事情却办得本不顺利。我们单位的头对那个纸盒婉转拒绝了。头皱着眉头说，小宋，在提拔任用上，我们看重的是能力，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关系。
      这话够让我寻思一阵。在头家里喝了两杯茶，走人。下楼，我把纸盒扔在副驾驶座位上，发动汽车。脑中还是想着头的那句话。可能姜宁找的关系够硬，让我们头反感，但又不能说什么。也可能老李的确在竞争中脱颖而出，我被淘汰。哪种可能都有。我给姜宁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姜宁听罢说，你们头还是挺洁身自好的。听他这么讲，我猜测姜宁已经到我们头那里去拜访过。姜宁对我说，老头收没收下都无所谓，东西先搁你那儿。我看了那个黄色纸盒一眼说，好的，但尽快来拿，别给我弄丢了。
     姜宁没吱声，挂了电话。看样子那盒东西的确非同寻常。
   
      把车停下时，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到了幸福新村。我怔了一下。既然来了，就去看看王晓雨吧。那扇木门变形更加严重了。废了一些劲才打开。屋子里的那股霉味又一次扑了过来，跟王晓雨一样。这一次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光，径自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刺啦一声拉出冷冻箱里的抽屉。我又一次看到了王晓雨。她的头颅被一层白白的冰霜包裹着。眼睛微睁，嘴巴张开了一半。
    如果她还能讲话，此刻她会对我讲些什么？
    是我先把王晓雨逼了绝境的。我本不应该这么做，与王晓雨之间只有开始没有结果。但我偏偏要寻找一个结果，没想到结果却如此这样惨烈。
    我把王晓雨是个浴室里的小姐这风声放出去后，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流言蜚语，这种非物质的东西真是厉害，王晓雨不再与公司里男人说笑了，每天准时下班，在那间破旧的房子里等我。不久，她闷闷不乐起来，央求我为她重新换一家公司上班。我安慰她说，只要有我在，就会给她幸福。这话我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有多少人还相信嘴里那些虚无缥缈的话，连自己讲的话都不信。即使徐广义隔几天写一张保证书，张美娥会相信和放心吗？但王晓雨相信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只能伏在我的胸口上淌眼泪，牢牢地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带着泪痕和满脸感激跟我作爱。我没给她擦拭眼泪。跟哀伤可怜的女人作爱，有另外一种风情，雄性的波澜壮阔甚至淹没了我自己。后来，我为王晓雨另找了一家公司。但她得做一只老实的风筝，不要想脱离我手中的绳索。王晓雨只要在公司里与男孩子走得近，我要做的，只是把她曾经是个小姐这个事实投放到她的公司。这就是一张网，总能够把王晓雨捞里出水面，囚禁在我的鱼缸里。一年过后，备受打击的王晓雨不再出去上班了。她躲在房间里，回避跟随她流淌的流言蜚语。
    但王晓雨随后就把我逼入绝境。一切来之王晓雨的改变。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悄蜕了层皮，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喜欢蛰伏在屋子里，而是像春天的蝴蝶一样四处出动了。这让我暗自不高兴。六月的一天，她居然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还好是赵丽丽接的电话。赵丽丽对我说，宋科，找你。我接过电话，听出是王晓雨的声音。这让我相当恼火。以往王晓雨与我联系，都是发手机短信，或者是拨打我手机。现在她居然把电话打到了我的工作单位。办公室里的同事，除了赵丽丽外哪一个不是火眼金睛，一点风吹草动，就是授人把柄。倘若是张倩或者是老李接了这个电话，他们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但内心会窃喜。幸好不是。但谁能保证下一次王晓雨打来电话，还是由傻乎乎的赵丽丽去接？当时，心中窝着火，接电话格外小心，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三言两语便挂断电话。当天下班后，我就给王晓雨上了一课。她答应此后不再往我办公室打电话。结果却变本加厉。有一次一个女孩子进入我们办公室，我抬头看，居然是王晓雨。老李问，你找谁？王晓雨看了我们一圈，然后说，跑错啦。虽然王晓雨没有泄密，但她的行为举止让我抓狂。那时我就应该警觉，不能再相信王晓雨。后来，她对我解释道，爱一个人要爱他的全部，怎么都得看看我是如何工作的。我又相信了她的话。显然这是谎话。到了四月，王晓雨变得越来越难对付。她对我说，哥，我怀上你的孩子了，该怎么办？我责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难道要生下这个孩子？当时我的口吻轻松，一点也没意识到危险来临。王晓雨说，那我明天就去做掉。我给了她一笔钱，说，买点营养补补身体。第二天上午，我到卫生间里给王晓雨打电话。王晓雨说我在医院。我放心了。
    但到了六月，王晓雨的肚子鼓了起来。我虎着脸问道，你没去打胎？
    王晓雨说没有。哥对我这么好，我想为哥生一个孩子。
    我盯着王晓雨看。她的表情还是很纯。我以为她犯傻，便说，不行，得去做掉。
    王晓雨说，哥，咱们就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嘛？哥这么有能耐，我长得还算漂亮，这孩子出生后肯定会很优秀。
    我的脸青了。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放纵王晓雨的行为。即使这是她天真幼稚的想法，后果也足以毁掉我的一切。包养情妇，生私生子，对我来说就是官场毒药，终有一天要发作。我对王晓雨说，你明天赶紧处理掉，这事没有商量。
    王晓雨低着脑袋不作声。
    我又说，我不会让你白吃痛苦。
    当时，我准备给王晓雨一万块钱，把这个孩子除掉，同时也结束与她的关系。如果王晓雨还没有行动，我得找人来把她的肚子清除干净。但我没想到王晓雨会逃。第二天，她就消失了，带着肚子里的一颗定时炸弹。我在出租屋里呆坐了许久。我太轻视王晓雨啦，让自己落进了困境。当时，我为此咬牙切齿。

雨妃

可恶之极！作者辛苦了！问好！

静子

利刃砍向花心夫,好!{:1_160:}

风轻云淡

越来越扣人心弦了，期待！！！

冰朋先生

{:1_252:}看呆了！说不出话来。。。

丹阳刀客

可恶之极！作者辛苦了！问好！
雨妃 发表于 2010-6-7 00:14

谢谢你的问候。

丹阳刀客

利刃砍向花心夫,好!
静子 发表于 2010-6-7 01:05

呵呵。但女人付出的代价更大

丹阳刀客

越来越扣人心弦了，期待！！！
风轻云淡 发表于 2010-6-7 22:35

买个关子，最后揭开纸牌时，会让你意想不到。

丹阳刀客

看呆了！说不出话来。。。
冰朋先生 发表于 2010-6-8 10:09

让冰哥看呆，我说不出话来了。

丹阳刀客

6

      接下来就是张倩的事情。那时，我们都没想到，张倩会成为科室倒下的第二张多米诺骨牌。为此，我还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些地方看起来平坦，底下却掩埋着地雷。
    办完徐广义的葬礼，单位里平静下来。我们科室的空气却越来越凝滞。空气无色无味的谁看得见呢？但可以感觉得到。我们的举止变缓慢了，声音变延迟了。单位里的人也很知其中意味，不再到我们科室来窜门——倘若上门，要先对谁开口是个问题。我们科室就很安静。老李也安稳地坐着。该办的事肯定都办了，只等单位领导跨进我们科室宣布代理科长人选。看着老李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我心里还暗自可怜他。老李再错过这次机会，因年纪的原因，就再没任何机会了。老李借助徐广义的丧事，统领了科室工作数日。现在徐广义化成了灰，埋在城西那片绵延起伏的公墓里，老李就没有发号施令的理由。特别是领导迟迟并没到我们科室，宣布工作暂时由老李负责。这会让老李很煎熬。我猜想，老李巴不得我们科室再死一个人，让他有机会与领导走在一起，再次展示自己的能力水平。我可不愿意让老李再有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当科室领导是重大目标。我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不能白白浪费掉那些惨痛。之所以说当科长是我的一个重大目标，那时我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希望王晓雨被我杀死的事情不能败露。我要顺利地捱到儿子考上大学，读完大学，给他找一份工作。那时，我死可瞑目。这样算来，我最起码要争取五年的平安期。时间对我是多么宝贵。在进监牢前，我必须抓住这段最后的时光，为孩子尽可能多积累一点财富。这对我这样一个杀人犯来说，是多么难熬的五年。做任何事情得小心翼翼，不能与人为敌。那一阵，老李已经把我当成敌人。对我不利的东西，他会挖地三尺去找。这很可怕。世事难料，谁知道王晓雨的事情什么时候落出破绽呢？自从王晓雨被我装进冰箱后，我便到周围城市去给王晓雨的老家汇款，越跑越远。这既是告诉汪家人女儿还活着，又是向他们说明王晓雨工作变动很大，行踪不定，打消看望王晓雨的念头——谁知道王晓雨到底在哪个城市里呢。我期盼此举能迷惑住王晓雨的家人。
      徐广义儿子来我们单位，到领导那儿致谢后，走进了我们科室。他向我们点头示意后，走向了老李。我看到老李又瞬间活了过来。老李与小徐聊了一回徐广义的后事。徐广义死后，张美娥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张美娥本来就有偏执狂症，自己最爱的老公死在她手里后，张美娥彻底疯掉了。小徐来找老李，是做两件事。第一是把徐广义办公室里的东西取回家。第二是给我们带来了一叠保证书。那是我们科室人员在十多年的时间里给张美娥写下的保证书。看到那些保证书，当时感慨很多。张美娥没有把它们当真，我们这些写的人有何尝当过真。现在这世上，还有多少承诺可以当真呢。我甚至恶毒地想，别看老李在徐广义死后表情很悲戚，说不定平时指望着徐广义出事呢。出车祸，脑溢血，中风……盼望着要徐广义命的事发生。但徐广义一直健康地活着，更没被“双规”，未免让老李失望。人心这东西，真的太复杂太玄妙了。
      赵丽丽把我们写的保证书拿过去，细细看了一番。让她再给张美娥写一张保证书，应该知道怎样下笔了。她会愿意写吗？可能会。闹出了那么大事情，她的良心应该是不安的。年纪轻、没受过世俗煎熬，还是会存在良知的。赵丽丽还是让我们羡慕的。毕竟没被我们科室这个环境污染掉，作人还是知道要有原则，要讲尊严。这些对我、老李和张倩来说，都成了忘却的纪念。到了我这把年纪，对良知和尊严这些东西很矛盾。一方面期盼别人在良知和尊严的秩序中活着，一方面又把自己置于秩序之外，自由逍遥。
     赵丽丽看完，把每人写的保证书分好类，一一放在我们的办公桌上。她把张倩写的保证书放在办公桌时，对我们说，张姐今天到哪里去啦？赵丽丽这么一说，我和老李都想起张倩还没来上班。赵丽丽给张倩打电话。张倩的手机通着，但不接。隔一阵再打，还是没接。老李本来坐在沙发上与小徐谈话，听到赵丽丽的嘟囔，抬起头对赵丽丽说，别打了，可能在有事情呢。
那天中午，我在单位食堂里吃过饭，到附近的浴室去洗澡。在我们那个城市，浴室的生意不受四季影响。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人们还是喜欢呆在浴室里睡觉、打牌。浴室永远像湿润的子宫，让人们赤裸裸地浸润在其中，放松到骨子里。对我而言，这更加重要。每天中午，我到浴室里去泡一下，然后睡一个小时。按摩师做脚步按摩时，沉沉睡去，把煎熬人心的事情抛开。但那天我刚从澡堂子上来，就接到了老李的电话。老李说，张倩出事了。我问什么事。老李说，你赶紧到人民医院急诊室来吧，张倩要死了。我怔住了。老李再次有了机会，真他妈的心想事成啊。我对着浴室包间里的电视机狠狠骂了句，匆忙套上衣服，开车赶到医院。走进走廊，便看到老李与工会主席坐在急诊室外面。我过去问，张倩怎样了？老李说，昏迷了，正在里面抢救。
张倩是在她的汽车里被人发现的。车子就停在我们单位的后院里。人们从食堂里吃饭出来，发现张倩倒在前排座椅上。原来张倩吃了安眠药。张倩为什么要自杀呢，我们谁都说不清楚。后来医生出来说，已经洗了肠胃，命是保住了，有什么后遗症，还得观察。我透过急诊室门上的玻璃空，看到张倩神情痛苦地躺在手术台上，带着我好奇的那个秘密睡着。那一刻，我很感激她。张倩给了我一份无比珍贵的大礼——在死亡线上挣扎，剥夺了老李再办一次丧事的机会。
    不一会，我们等来了张倩的丈夫。那是一个很瘦的男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对我们说，麻烦你们了。
    张倩出事后，科室只剩下我、老李和赵丽丽三个人。我们坐在办公桌前，很少说话，气氛很沉默。赵丽丽埋在电脑上，老李在用手机发短信，我则面对一份文件沉默。其实我脑中空荡荡的。在竞争科长的战役中，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只是等待结果。
    省纪委的人来把张倩的电脑带走了。我们只是看着，没有说话。看来张倩的秘密不仅藏在脑中，还藏在她使用的那台联想电脑中。由于背景太复杂，纪委同志在搬电脑时，除了赵丽丽在旁边看，我和老李先后出了科室。老李是去上卫生间蹲着，我则是到打字室去看一份文稿。在张倩出事的第二天，我已经听到了一些传言，说张倩的事情与政府大院里一个分管我们部门的领导有关。看这些传言是否有根据，可以从电视新闻上去判断。晚上我认认真真看了一下本地新闻，与传闻有关的那位领导果然没有了影踪。那么这传言就具有真实性。里面的潜规则是，一些部门的领导时常在民间传出被双规的传言。这又不能当众辟谣。通常的做法是请电视台来报道一下部门工作，让这位领导在电视上出一下镜，让谣言不攻自破。
    老李该如何看待张倩这事呢？我觉得他会暗自高兴。张倩背后有这样一颗大树，对老李争夺科长位置肯定是威胁。幸好张倩吞了安眠药，而且在自杀前给各级纪委寄出了一封举报信。这样，张倩即使活着，在我们科室或者是单位，也就废掉了。后来，张倩从医院里出来，与丈夫离了婚，然后消失在我们这个城市里。也没到单位来办休假手续。她是主动放弃了。等到数周后，单位就会给人事部门呈上解除她公职的申请。我真为张倩感到可惜，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现在，我跟老李的竞争已经赤裸裸了。以往还是有点伪装，如今不需要了。科长一职竞争上岗，只有我和老李两个对手。我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了。老李的办公桌在我的旁边，我时常可以感受到老李阴鸷的余光。老李在琢磨如何对付我。我惧怕老李把王晓雨挖掘出来，成为对付我的致命武器。老李会知道我与王晓雨的事吗？我不能肯定。这世界上，就怕老李那样的有心人。
    姜宁说，星期五将要宣布我们科室的负责人人选，但到下班时还没动静。张倩出事，延长了这段难熬的时光。未免让我失望。那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如坐针毡。我期望事情赶紧明朗，让老李偃旗息鼓。
    那天下班时，老李意外地约我一起吃顿饭。非同寻常，我答应了，心里却忐忑不安。两个对手聚首，肯定不是去谈友谊和感情。我们来到一家茶楼，要了一间包厢。坐下，老李点了四五样菜，开了一瓶白葡萄酒。
    喝了第一杯后，老李说，我还记得以前你来科室的情景。一副眉清目秀的书生样子。那时我们都年轻。一晃时间十多年就过去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我看着老李的脸，不作声。那张脸上，真的浮现出依恋以往的神情。但我不相信。老李经过这几年的摸爬滚打，早已滑如泥鳅，他哪一句话可以让人信任呢。追忆往昔，老李只是想找一个讲话的切入点。这一套我太熟了。比如，谈话前，要先调整心理状态，创造融洽气氛，先就一些轻松话题作简单的交谈。这是必要的步骤，借此机稳定情绪，也可看看对手的防范程度。老李果然看到了我坚硬的防范，及时停止了对往昔的回忆。
    老李叹口气说，想不到老徐出了这样的事。
    我说，是想不到。
    老李端起杯，再次与我碰了一下，咕咚一声喝下。然后放下杯子，续满，把眼光慢慢地移到我的脸上来。我知道老李要讲话了。
    老李说，小宋，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的为人你也知道。讲句难为情的话，这次科长的职位，我并不是十分想要。但老婆在后面逼着，天天跟我唠叨，我都没心情回家了。老哥我也老了，即使当这个科长，也干不了几年。这个位置将来还是你的。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老李真的把我当小孩哄？未必。
    我说，老李，有什么话你就讲吧。
    老李说，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当科长。我不会亏待你，有我一口粮，就有你半口吃。
    我说，我并不反对你当科长啊。
    老李苦笑下说，咱们哥俩今天敞开心扉说话。你这头攻势太猛啦。
    我说，其实我也是没办法，身不由己。也有人天天在后面逼着我上。
    那你的意思呢？老李紧盯着我问。
    不能跟老李玩曲线，得直截了当。到了那种地步，用不着再玩虚假肤浅的游戏。对我和老李来说，总有一个人会是头破血流的。我说，谁能当科长，这事毕竟不是我俩说了算。领导让你当了，我没一句屁话尽心尽职把工作做好。领导要我当，我也不会推辞，也一定会把老哥照顾好。
    老李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说，你真的要跟我争这个位置？
    我不是也没办法嘛。我说。
    小宋，今天我来跟你谈，其实是避免我们两人争得你死我活，让渔翁得利。我们搞业务工作，不可能一点事没有，屁股干干净净。你知道我底细，我也知道你底细，都很正常，咱们都不用计较，但别人会计较。今天把话说在前头，无论怎样竞争，都不能把对方底牌掀给别人看，我们还得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老李在筑最后的防线，泄露出哀兵的气息。据我所知，老李牌圈上的那位市领导，在老李提拔一事上保持了沉默。最有力的保持沉默，沉默就不再是金，而是把刀，把老李的心割得血淋淋的。但老李这么说，我很赞成，我更需要达成默契。的确，我们知根知底，犯不着玩过了火，大家都完蛋。况且我身上还背负着一条人命。
    我说，你的意见很好，我赞成。
    老李叹口气，举起酒杯说，小宋，祝你成功。
    我说，也祝你成功。
    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