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根

郭建华

根
    有一天，我们在楼上楼饭店吃酸菜鱼，不知怎么说起了我的前邻。
    有人说，他不明白我的前邻为什么要搬走，这么好的地方搬走了可惜，那可是黄金地段，天天在升值。
    我说，你要是他，也会搬走的，说不定搬的比他还快。
    那人说，我才不会，一个连根都不要的人，会遭骂的。
    我说，他的根不在我们村上，是在一个叫梦幻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们猜不到，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想起来，前邻走了已有四五年，这几年，没有人看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们一家究竟搬到哪里。
    追溯起来，我和前邻五百年前是一家，我们都姓郭，我小的时候。前邻在一所学校做代课老师，那个时候，老师的职业对我来说是一种梦幻的天堂，不仅工作体面，还有工资，这样条件的人，当时是很少的。所以，我很羡慕他崇拜他。我们碰面的时候，他总是朝我笑，然后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从我面前驶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一个劲的幻想，等我长大了，能像他这样该多好啊！只是前邻很少出门，整天闷在家里看书。我想，如果前邻不爱看书，就不会被学校请去当老师了。就在我把前邻当偶像看的时候，我听到村里有人说他是书呆子，在社会上混不开的。村里人用的是贬义，暗地里我为前邻抱不平。
    电镀厂是我们镇早期的乡办企业，想进电镀厂，要开后门找关系，大家把进厂当成一种很大的荣耀，因为进了厂就有工资。我们家没有人有机会进去，直到大姐高中毕业，母亲到村里找支书，说大姐是高中生，才被安排进了厂。那个时候高中生很少，可以择优录取。我们家有了第一个拿工资的人。可之间的曲折，让我感到社会的复杂。
    前邻不当代办老师，就到电镀厂上班了。我觉得他很有本事，别人费九牛二虎的事，他一颠脚就进去了。谁说他是书呆子，我挺为他骄傲的。
    我以为前邻放弃在学校当代课老师而进厂，可能是厂里的工资比当老师高。那个时候，我们还没上初中，但我们知道人各有志，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要老吊在一棵树上，这些大道理，我们还是听姐姐她们一伙人说的。这些话现在听来，没什么不正常。那时可不一样，说这话的人全是玩世不恭的社会青年，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叛逆者。他们对前邻的说法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他们说，前邻当不成老师，是因为没有背景，他的选择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等我长大踏入社会后，前邻还在电镀厂上班，我每天还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但他的面部表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皱着眉，不怎么爱笑，碰面的时候，他只是点一下头，从我面前幽然走过。我发现我们已走不进他的心灵，对这个世界他有点麻木。他用自己冷冷的外表，把自己裹得严严的，以使自己不受伤害。有点熟世的我，终于读懂了前邻的命运交响曲，前邻不是逢迎拍马之人，他的人生不会像小人那样顺风顺水，他的内心积满了不平和无奈。像他这样有文化有资历的人，现在起码是厂长或当点小官了，他不应该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
    底层的文化人，表面上文弱，骨子里却是高高在上。等到他结婚生子，他也无法走出人生初期的障碍。由于不合群，他被村人冷落，这中间有嫉妒有鄙夷，还有冒犯。他和村人的对话，已不像是人和人对话，而像是众人看耍猴，他是耍猴人手中的猴子。渐渐长大的女儿眼观身染，也把村人当成了敌人。
    我知道前邻一家早晚会离开我们的，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迟早会成疯子。
前邻离开我们村的时候，没有多少人知道。也许所有的一切事先都交待好了。前邻走的很从容，一点留恋的情感都没有。他留下了三间瓦房，还有他的老母亲。他没和村人道别，他唯一道别的人就是我母亲。那一天，他来到我家，对我母亲说，他们要走了，他不放心老母亲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可老母亲年纪大了，不愿意跟他们走，如果有时间，你帮我照看她，有什么事打电话告诉他。前邻还把他家的自留地交给我母亲打理，并把自留地的绿本本一起交给了母亲保管。
    我母亲眼睛润湿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多年的邻居，真要走了，舍不得！她拉着前邻一家的手，说，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前邻说：既然走了，我们就不准备回来。
    母亲说，如果回来，这些东西我会原原本本的还给你，你们走好。
    前邻千恩万谢。
    在早晨的雾霭中，前邻一家像乘了一叶孤舟漂走了。去哪里，听说是到一座城市里，他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一个对象，男方很有钱，是个办企业的，前邻一家的工作男方都安排好了。
    吃完酸菜鱼，步出楼上楼饭店，我的心里还有丝丝记忆。关于我家前邻根的问题，有人还不明白。
    我说，在他心里。
    所有的人都笑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前邻现在生活得怎样，在这样一个万家灯火的夜晚，不知道他过得可好。
江苏省丹阳市新桥镇新桥村杨家坝29号郭建华jianhua_06@163.com


[ 本帖最后由 郭建华 于 2009-8-8 00:22 编辑 ]

雨妃

:) 这个小说写得好！:)

郭建华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好也好孬也好，给别人一点尊重，自己矮不到那里去，希望这个社会多一点爱。谢谢静版的认可和鼓励。

郭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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