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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还住在农村老家,这几年都在老家过年。
一般大年三十赶回家,和父母一起吃馄饨,放鞭炮,看春晚,陪父母说说话。大年初一,到村上走走,向本家的长辈拜个年,问个好。村子是我熟悉的村子,只是,村子里的人这几年越来越少了,老辈的人年少一年,年轻人都不愿呆在乡村,只要稍有出路的,或住县城,或迁街镇,即便到了过年,也少有回乡的。在村里一路过去,竟有许多门户关门落锁,一个圈子转过来,不到半个钟点,竟又把自己丢在了空阔寂寥的老屋,无所事事,甚而至于有点百无聊赖了。只有门上贴着大红春联,以及远处偶然传来的一两声炮竹声,还在刺激着人的耳目,告诉人过年了。
于是,自然的想到以前,很多年前的以前。以前过年应该是乡人一年中最重要也最有情味的时节了。一到腊月,乡村就透出年的味道。村子里会走来唱春的人、卖艺的人。唱春的人背挎褡裢袋,手执一铜锣,走到各家门前,朗声唱起来:
新年新岁唱春来,
恭贺新春把头开。
敬祝合家都有喜,
今年一定发大财。
主人坐在堂前,喜滋滋的听一番,家中女人用小碗到偏房的缸里挖一碗米,唱春的人用铜锣反过来接了,倒入褡裢袋中,道一声谢,又当当的敲起锣走向下家。卖艺的人找村里的一块空地,先是一阵敲锣打鼓,引来一大群乡人,待四围站满了人,表演开始。有荡舞船。艺人腰系竹架布糊的船,边走边晃边唱。大红的船身,鲜黄的流苏,随艺人的转动直晃人的眼。到精彩处,四围的乡人会发出阵阵喝彩。表演结束,艺人拿一瓷钵,走到人群中来,乡人会掏出口袋里不多的毛票,你五毛他一元的扔到瓷钵里。有时也有耍猴、舞狮子、调龙灯等,场面会更热闹些,小孩会看得更开心些。
腊月二十一过,家家就都忙碌了。乡人过年前有许多事情要做,杀猪,蒸馒头,炸肉元。到杀猪的邻家买来肉,到生产队分来鱼,用小缸腌制起来。要不止一趟地上街制办年货。那几天,乡人的步伐都是匆匆的。在村子里见面,相互交谈,你买了什么,我买了什么,你的花生几钱一斤,我的苹果在哪里买的还较为划算。男人盘算着兜里还有多少钱,还有多少东西要买;女人则在家不停的洗,洗衣洗被,洗碗洗碟,一天不知跑多少趟码头,直洗得两手通红。这样一直要忙到大年三十。
孩童是没有什么事的。早早地放了寒假,就可以尽情地享受过年了。一大群顽童,就像一大群狗,在村子里跑东窜西。看杀猪,谁家宰年猪了,猪一阵尖叫,就召来村中群童,围成一个圈,看杀猪佬把猪从猪圈里拉出来,摁在长板凳上,白刀子进,血就喷涌而出。随猪叫声渐渐弱去,猪血也就渐渐放完,猪嘴里的气息也就渐渐消去。孩童就这样从东家看到西家,乐此不疲。也放鞭炮,央大人到街上买来小鞭炮,装在口袋里,到人群当中,到狗身后,用洋火点着鞭炮,扔出去,自己跑远,啪的一声,吓得大人直骂“讨债鬼”,吓得狗一蹦老高,“呜”的叫一声奔走。群童在鞭炮的“啪啪”声中尖声高叫,声薄云天。孩子是不会考虑到家里是不是买得起年货,家里还有多少债要还,天天直玩得夜里死猪般躺在床上,做梦把尿撒在床上,招来大人一顿斥揍。
真正过年是从除夕开始。到了除夕,所有过年要准备的东西都做准备好了。早上起来,大人小孩一起上阵,贴门神,插柏枝,烧祖宗。晚饭一家人团团围坐,吃馄饨。天未黑尽,外面的炮仗就响起来了,叮咚之声是整宿不绝,那可真正是“爆竹声声震天响”了。
大年初一始就进入正月了。乡人早晨起来,悠闲地给长辈拜拜年,相互串串门,哪怕平时交过恶,初一这天,见面也是客客气气,互致问候。“恭喜发财、健康长寿”样的吉利话挂在每个人的嘴上,村子里到处洋溢着的是祥和喜庆。
小孩最盼的就是初一了。天不亮就起来了,穿上新衣新裤,再不济也可穿上新鞋。家境好一点的人家还可在父母处拿到一点压岁钱。不吃早饭,就在村子里窜,看到谁家的门开了,进去叫一通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叫完了就站在一旁,等人家分来两颗水果糖,喜滋滋的放入口袋,再奔下一家。到上午时分,跑遍了村子,再无去处,一群孩童会找一地方,相互比较一番,你讨了几个糖,他的糖里有几粒是奶油糖,然后各自很珍惜地把糖藏到玻璃瓶里,放到床头边,一天吃一粒,直吃到麦收时节。
正月里村里照例会有几场大戏,戏台搭在村里的打谷场上。乡人正月里白天跑跑亲戚,下午早早回来,搬上板凳,坐到戏台之下,天一近黑,一阵“咚咚锵锵”,戏就开演了。一般是锡剧,也有越剧。《珍珠塔》、《双推磨》等,乡人是百看不厌的。台上演员咿咿呀呀的唱,台下看客也咿咿呀呀的哼。戏到精彩处,会有阵阵叫好声;戏到伤心处,会有丝丝抽泣声。大戏会一直唱到正月十五,元宵一过,年也就过完了。
这样的过年情景,现在会时时从记忆中冒出来,萦绕不散,挥之不去。我也知道,如此的热闹和有趣,此生再无福消受了,那时的年,连同那一段岁月,只能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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