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 借车记
时近年关,已经到了阴历腊月廿六了。
赶早不落晚,去年是大年三十夜里才到的家 ,馄饨还是妻子开小灶下的。今年廿九就大年夜了,又是‘七不出、八不归’的那般讲究,还是早点打道回府吧。人在火车上,心已到了家。九松心里盘算,能早几天回家,肯定会给妻儿老小,像城里人说的那样一个惊喜。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事与愿违,火车在路上晚点了三个多小时,到县城下了车,天色已擦黑了。
搭乘公交,时已过点;
找栈房住下,不划算;
他在建筑工地做小工,风吹日晒,一天才70,打的的念头压根儿就没进入思维;
走回去?行李把蛇皮袋子撑得满满的,20多里路,路远无轻担,黑灯瞎火的,现实很快地提出了否决。
这时,他脑筋急转弯,想到了车站出口处对面小店的老李。因年初外出打工候车时,在那里买过烟聊得很熟,兴许,他还记得起、认识我,或许他那有自行车、肯借给我,不妨去试试。
他忐忑地来到小店门口。还好,人在,正在看‘新闻联播’。
“老李,李大哥,生意好啊。”
“好,好。”老李抬眼打量着来客。
“买包‘黄红梅’。李大哥不认识我老弟啦,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他似乎在套近乎。
“认识、认识。”大老李打开记忆的抽屉,急速地搜索着。嘴上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一点印象。毕竟是一面之交。
九松撕开烟封,递了一根过去,“还是老哥记性好,打工一年黑多了,还认识我九棵松。”
大老李接过烟,先客气地给客人点上。当他慢条斯理给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后,眼在喷出烟雾的同时乜视着对方,脑子里子仿佛一下子接通电源,“你不就是年初外出打工,路过这里带条‘黄红梅’上车,找二元钱你不要,‘抢’了瓶矿泉水就走的洒后凶吗?”
“正是,我姓何名九松,是人家顺口叫我九棵松,可不是你说的酒后凶。”接着,他把借自行车如何长短的事由原委说了出来,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不好意思,并保证明日中午12点前送还。
大老李大名叫四喜,前几年从农机厂下岗,租了间房在车站经营一些香烟、杂货之类的生意。借自行车起初有点为难,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拒绝,再说人家确是件难事。最后还是把那辆‘除了车铃不响那儿都响’的‘永久’推了出来。当时的四喜,毕竟做了几年生意,奸宄了些,门槛儿也精了,多了一个心眼,家里还有一辆新‘凤凰’呢,但他不敢轻易地相信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九松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又一次地保证,明天一定按时还回。也许由于匆忙,并没有来得及留下他家的住处,就匆匆地骑车上路了。
借车的前脚走了,老李妻后脚送饭来了。当得知借车一事,妻子就闹开了。
“你就这么不开窍,把车借给一个陌生人,家住哪都弄不清?”
“你可真是活雷锋,这回肯定被人骗了,不信你等着瞧。”
四喜搔首语塞,这时只有挨骂的份。
翌日。大老李一直注意着马路上的动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是不见借车人的身影。抬腕看表,再过五分钟就12点了,妻子在一旁不断地敲敲打打,冷嘲热讽。他懊悔了,绝望了,由沉默变烦躁,由烦躁变愤怒。
大概是在中午12点一刻的时候,九松骑着车子忽然出现在小店门口,只见他汗流满面,连声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
“好一个酒后凶,你还好意思说对不起,不讲信誉的家伙,你就别还拉倒了。”受了老婆怨气的他把一股无名之火全泻于对方。弄得对方十分尴尬,掏烟的手不听使唤,半天才抽出一根‘黄红梅’递上去。
“别来这一套,我不能把自行车白借给你,你得破财消灾,掏点钱为不守信用交学费,也算是车子的‘折旧费’吧。”
这一招果然博得妻子的赞许,女人的脸上立马‘多云转睛’了。
九棵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懵了,仍嗫嚅着道:“行、行,你、你大哥说多少吧?”
“那就20吧。”
他没有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10元钞票递了过去。“对不起了,谢谢啊。”然后,头也不回地融入人群之中。
大老李把那两张纸币狠狠地甩给妻子。当推车进屋的一刹那,他愣住了,因为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车铃,不错啊,是那辆‘永久’,本来右边那只不听话的脚蹬子也换成了新的,链条上了油;轮箍、钢丝,前中后轴、车瓦,都被擦拭一新。
大老李一下子明白了。他一把抢过妻子手中的20元钱,又顺手拿了两包‘黄红梅’,连奔带跑地追了出去,追到公交车站,九松刚刚跨上公交车。他连忙举起双手,晃动着手中的纸币和‘黄红梅’,大声反复地喊叫:“九棵松,等等。”
上了车的他闻声回头,伸出窗外,挥手告别。
车下的他,湿眼模糊,凝望着公交车开向前站。
那崭新的车铃,那清脆铃响;那‘黄红梅’,那湿眼模糊的神情,决不是俗气的酬酢,而是人间的情谊,他们都跟世俗保持了距离。帮助搬开别人脚下的路障,有时恰恰是为自己铺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