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宁咖啡,香醇的精灵,那是属于她的独特味道。舌尖流过的浓郁醇美,细细玩味,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感觉,感觉蓝尾薇儿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感觉、节奏、心情,她的气息。他试图全身心地去感知,嗅到她的存在。
第二十三章 烟雨江南 窗外,暴雨依旧倾泄如注。 这种始终保持着密度与力度的暴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才暂时宣告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时断时续,柔弱暧昧的蒙蒙细雨。俊一不想再呆在房间里,累积的压抑被雨水胀泡发酵,他必须得走出去,希望能有碰上阳光的运气,即使只是短暂的一会儿功夫也好。 拿了旅馆门前为客人提供的雨伞,出门坐公车去市中心。公车在街中行进,兜兜转转。许多的站点与街景,上上下下流动的乘客,直至目的地,他有些恍惚游离。 新市口广场,俊一再度站在这里。却无力幻想那与咖啡有关的约会。蓝尾薇儿已经很久没有在网络上出现,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想到她可能有意的规避,他宁愿用一些下烂蹩脚的剧情去解释她的不知所踪,搪塞自己。有时,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习惯于自欺而不愿面对现实的残酷。 爱琴海。冰蓝色的海。 再一次走进这间市中心的咖啡馆,打发只属于一个人的咖啡时光。他要了一杯黑咖啡,却在待应生离开之前,改变心意,换成一份苏门答腊曼特宁。 曼特宁咖啡,香醇的精灵,那是属于她的独特味道。舌尖流过的浓郁醇美,细细玩味,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感觉,感觉蓝尾薇儿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感觉、节奏、心情,她的气息。他试图全身心地去感知,嗅到她的存在。她这样的女子定会有异于常人的痕迹,他必须找到这些痕迹。 独自坐在咖啡馆二楼的窗边,握着白色瓷质咖啡杯,看外面的风景。阴沉的天空下,广场上空淋漓着明亮雨丝,交错的雨伞下,那些看不见面容的陌生人在沉默地走着,行色勿勿。 轻柔低徊的英文曲子,氤氲着慵懒。独处的一角空间,似给思绪一个放松整理的契机。 这些天,他经历一次错误的邂逅,尽管麻衣是个特别的女子,但却并不属于他的世界。她与一个有妇之夫的情感纠缠,暧昧难明。他或许连个可怜的替代品都算不上。误入别人的生活,真是一个愚蠢的错误。关于她的一切,现在都该删除,彻底的清零。 他来到这座南方城市,是因为一个女孩。她叫蓝尾薇儿。他不该忘掉这一点。 从咖啡馆出来,他撑着伞站在爱琴海门前望着那座天桥,依然在广场的那头,静静地横卧。 穿过广场和人群走到天桥上,除了雨天,这与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感觉并无多大区别,依然是天桥,街道,行人,车辆,梧桐。俯瞰广场,色彩缤纷的雨伞匆忙地走过,像似一朵朵移动交汇的小花儿。 当日,他在QQ上给她留言,约定天桥。此刻他又一次驻立在这个地方,在天桥栏杆旁,带着绝望的希冀,望着身边走过的行人。而她呢,又身在何处? 空气湿漉漉的,淋着绵绵细雨,像是没有拧干的毛巾,说不准何时又会来一阵狂飙的暴雨。 当他再度面对这熟悉而陌生的街景,便知道所有的理性克制都只是徒劳,蓝尾薇儿与这城市的大街深巷存在着某种无法被斩断的联系,隐秘而深刻。他必须面对现实,面对他站在这里的那些致命缘由。 能做的他都努力做了,还能怎样?使不上力,亦没有头绪,没有线索。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击在一团柔软游韧的棉花上面,注定是徒劳无功的。没有比这感觉更糟的了。比绝望更悲哀。 取出随身携带的尼康相机,在天桥上拍下这城市的第一组照片。他决定逐一走过那些城中的街道,拍摄这雨中的南方城市。新民路,丹凤路,从东至西,自南到北…… 凤凰广场,前庙巷,东门外大街,不夜城,燕子巷,港口和航运码头。路途中那些擦肩而过的南方女孩。一切关于她的想象。在虚幻的梦里每一个有记忆的地方。 留意身边经过的陌生面孔,清秀的水乡女子,纤柔细腻。就像在某个恍惚的时刻,他会在幻觉里看到的一组镜头:身着白衣碎花裙的年轻女孩,撑着一把油纸伞,温婉淑雅地走在潮湿泛光的青石板路上。 那形象仿似散发着紫丁香的味道,缓缓地,娴静地,带着些许雨季的忧郁和伤感。与梦境中她诡异的容颜不同,所有现实的理性的想象中,她应该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吧。 这样的女孩,即使素不相识,他也会摄入相机,留在相片中。他留下这座城市的影像,这里的所有人事风情,都属于其中一部分。 雨势诡谲变幻。时而温柔,又时而狂暴;时而被风裹挟着凌乱飘飞,时而又倾盆而泄在地面溅起强劲的水花。走在雨中,被风阴冷着,他的裤腿与鞋袜浸透了雨水的凉意。 或许她给他的感觉,就似这变幻莫测的雨季。清冷缥缈似无情的雨将他包围,困陷其中,进退全不由自己。 那些意义深刻的镜像,梦幻中每一个有记忆深镌的地方,都拍成照片,付之定格的影像。明清石牌坊。在兹亭。观音山。万善塔。尹公古桥。南朝陵区。齐陵石刻。古运河。这些画面将是最好的见证,见证他曾经如何来过,如何无望地追寻。 整整花去两天时间,他走遍蓝尾薇儿曾经走过的地方。那些小说文字给的种种情景与幻像,一一去游历和感受。 黄昏来临时,他迈入尹公桥畔海会寺的山门。 古老庙宇,两日游历拍摄之旅的最后一站,做一次虔诚的信徒,寻求心灵的救赎与安宁。 佛香缭绕的肃严之地,阴森佛堂,两侧高大的金刚佛像威严厉目。大雄宝殿内,佛龛座像仪态诡穆。 进香叩拜,默然心许。 大堂内,走进一位白衣女子。面容俊秀脱俗,似不染烟尘。她径自来到佛像前,曲膝而跪,微闭双目,双手合十。神情虔诚而肃穆庄重。 阴暗殿堂之中烟雾袅绕,佛像森列,氛围诡异莫测。构成一幅神秘幻魅的惊世图景。 末了,女子起身转头,不经意地视线交织。只见她秀目清澈似水,潋滟荡漾却又深不可测。惊鸿一瞥间,俊一不觉心中倏然悸动。见她似笑非笑,步履轻盈间,身影便在殿后闪没。 他恍惚失神,如同灵魂出窍,好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般,向殿后寻去。 宝殿之后是一处天井,两只铸铁炉亭矗立其间,他四周张望寻觅,白衣女子却不知去向。 眼前便是藏经楼的所在。楼前两株古银杏壮美极致,是为明万历年间遗物。经年古树,浸透历史的苍莽与风霜印迹。古枝苍节,至今仍挺拔参天。繁茂枝叶在雨水中洗去烟尘,饱满清亮,青绿夺目。 雄浑庄重的殿阁,飞檐斗拱,青砖筒瓦。一派幽然古韵。汇流的雨滴顺檐坠落而下,清幽作响。 古朴建筑,仿似诉说久远的沧桑。 立于天井中,时空静寂,只剩空灵的雨声滴落。穿越时光的虚无,亘古的静谧,佛宗的涅磐轮回,仿佛梵音在耳畔回荡,回荡,回荡…… 从海会寺出来,出了山门,蓦然又见那女子,一袭白衣,撑着油雨伞在林边闪没。刚想跟进,雨势却骤然变大,绵密而有力量的雨点砸落在屋顶和地面,铿锵地激声作响,溅起朦胧的水雾。待他转过弯道,白衣女子早已消失在溟濛的江南烟雨之中。 不可触摸的人事,即若亲眼所见,亦似渺远的无法分辨真幻虚实。他不知这柔光倾城,是真实所在,而或意念流转的幻觉。 唏嘘之间收回思绪,立在雨中,眺望一片汪泽。 南方的雨季一旦开始,便没有停歇的意思,天空永远摆出阴霾的沉郁面孔,连绵不绝的阴雨,时缓而又骤急。 在这个时节,城市似乎将告别阳光。 走遍那些灵魂纠缠中向往的地方,留下记忆的影像,他开始写作。无以抚摸的寂寞与愤懑无奈,只有在书写与敲击键盘时才能找到某种出口。他知道这点,长久以来,一直知道。 雨天在持续,百无聊赖的日子,他至少可以找到这样一件事情去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自己的灵魂与心绪用文字表达出来,加以固定。 写字,很多人之所以能够忍受其长久的痛苦与寂寞而为之,只是因为寻不着更为妥当的方式,于是便成必然。这种倾诉的方式,深疾煎熬,同时却亦具某种潜在的安全感,以及自我的温暖。 有些人的倾诉注定只能面对纸张或是屏幕。 进入那种状态,却并不容易。它需要一些必要的帮助,比如音乐的氛围与空间。恩雅,铃木重子,或是久石让。 却选择王菲。那首初到这座城市时随身听里播放的《迷路》,此刻再次重复,弥漫,氤氲,扩散。 用往日你背影贴着我眼睛 继续怀念你动作 话语 时间情境 …… 想你直到 直到直到无法回忆 念你念到迷路也好不肯安静 …… 携同着前尘一起远行 困在记忆的森林 …… 在这个雨季,在她的城市,听歌写字。他抽烟的样子,一如《2046》中的周慕云。写作的过程中,疼痛,并贯穿着某种愉悦。写作是要把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激情和痛苦抽丝剥茧公之于众,其间的痛楚和剧烈,若无大担当,不是每个人都能与其对峙。 面对亮白刺目的空白文档,思绪繁杂喷涌却又紊乱难明,写至四、五千字时,开始头痛,无法继续。而那些文字却并不是真正想要的。将它们扔进了回收站。抽烟,喝咖啡。清醒的时候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QQ一天24小时挂在网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影响写作,于是屏蔽了其他所有好友,只留她一个Q号。有些等待不是信仰,只是守候奇迹的发生。 写作时断时续,有时顺利,有时难以继续。每天连续写作十多个钟头,似乎想叫自己像阿西莫夫那般累死在键盘上。写作困乏的间隙,亦会去论坛和博客上寻觅她的踪迹。他将走遍城市拍摄的那些照片发到她经常登录的论坛上,期望她能看到并联系他。 窝在旅馆房间里,生活一切深居从简。至于食物,随意不必计较。吃速食面,有时去楼下的面馆来碗牛肉面。而啤酒、咖啡与可乐却是必不可少。寂寞的男子缺不得这些。 写作在继续。他几乎放弃思索。只是放任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条条词句,一个个段落。就好像文森特·梵高躲在精神病院里,疯狂地画他的鸢尾、向日葵、丝柏、乌鸦和稻田。一直不断,不停,不歇。他无可渲泄的情感与欲念,令他似个疯子,带着疯狂与暴力,用手指砸向键盘——几乎就是这样的状态。他想起父亲的情妇、母亲的情人、还有,那曾经爱恋过的女孩,絮絮。 每一个夜晚与凌晨,差不多会有近一万个方块字填满在空白文档中。他的速度惊人。他暴发的情绪,令自己畏惧。从未这般,即使曾经古惑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