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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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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30 15:36: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1
         夕阳斜斜地照着庭院,院中央的芭蕉树在这落日的余辉里,显得格外的妖娆与宁静。不远的一角是一只青灰色的铁皮煤炉,炉上的铝质水壶锃光闪亮,水气氤氲翻腾,渐渐在这个农家小院淡淡地弥散开去。一个脸蛋红润,眼睛大大的小男孩抱着一只三色皮球向着光线昏暗的里屋喊:“奶奶!奶奶!。”

     过了约莫3分钟,从里屋走出一位头发花白,架着老花镜的老头。老头先是伸出瘦长的胳膊,摸了摸孙子圆滚滚的头,而后一把抱起4岁的孙子,在他光滑粉嫩的小脸上“啵”地亲了一口:“乖!去把楼上的两个空水瓶给爷爷拿来。”   

     孙子呵呵地笑着跑,整个楼宇都充满了孩子欢快的脚步声。这个档儿,他拿起了桌上的《人民日报》。报纸是上上星期的,是老伴从面店里拿来包馄砘皮用,里面依稀还残留着些许面粉屑。尽管戴着老花镜,可有些字还是看不清楚,眼前只留着一团模糊的影子。人一老,什么东西都开始跟着不中用起来,他脱了眼镜,把眼镜挨近报纸,才看清了一个“越”字。想移到后面一段,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嘿,张老爷子。这桌上就差您了。”回头望去是隔壁的刘建国,手里头拿着两个钢球正转得哗拉拉地响。

     孙子转了一大圈还是拿了一只空水壶,蒸腾的水汽掀动着盖子。扑哧一下,水终于溢出了水壶,“你先过去。我打完了水就去。”

     王记茶楼在小镇上也小有名气,别的茶馆只收一元的头钱,这里却要收两元。收两元它就有两元的资本,一来是干净,二来来这里的都是些有头脸的人物,见了面都客气地称兄道弟,当张老爷子拿着把大蒲扇子晃悠悠地踱来,那一桌的人就喊着:“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来了,来了。”张老爷子呵呵笑着。

    王记老板是个白净的胖子,如一尊弥勒。也特别捧这桌的场子,先是兜了一圈子的烟,而后又亲自给每个人倒了茶。杯子里的茶叶青油碧绿,叶子在滚烫的水里忽上忽下。刘建国喝了口茶:“还是王老板的福气好,一双男女,一个在读硕士,一个在美国发财。你都是哪辈子修来的福。”

    “哪里,哪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论大富大贵我哪里比得上在座的各位。各位玩好,我就失陪了。”王胖子扭着身子,自去打理他的客人。瞧着他渐渐远去,里坐的做建材生意的李老板忍不住发话:“呵呵,他家万事都好,就是他有个糖尿病,那么多的钱堆在那里却什么也吃不得,你说这人,唉,真是冤得很。”

      “来来,开牌,少废话。”四双手交错在牌桌上,一阵阵的唏哩哗喇的声音开始了愉快的酣战。

                                                                          2
     长长的过廊里弥漫着难闻的苏打水味。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都戴着口罩露着一双冷漠的眼睛。张恩一只手撑着肚子,一只手无力地扶着桌角。一位40岁上下精瘦的男医生走过来往他嘴里插了一根温度计。温度机上的冷冷的玻璃,使得张恩打了一个寒战。肚子里不知道有股什么东西在与他作对,仿佛里面撑了块铁,那些生铁的棱角正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肉。肉正一点点撕裂,撕裂,放血,放血。

    医生抽出了温度计看了看,把它插入了瓶子里。然后他拿出笔在病历卡上写了几排谁也不认识的字。他指了指一旁的长条凳子:“躺下。”张恩站不起来,他想勉强站起来,可是动一下,他才感觉到似乎肠子已经被拉直,再动一下,肚子里的肉就要断裂。医生喊来了一个护士,这位护士30来岁,一脸愁容,她今天刚好碰了一个传染病人,一整天都没有笑过,当她看见张恩那张扭曲的脸,心就抖了一下。

     护士解开了张恩由于出汗过多而有点油腻馊味的衬衫。医生按了听筒在他的肚子上,听着听着他就邹起了眉:“不行,不行啊。”

     张恩疼的有点迷惑,等他睁开眼才发现手臂上缠绕着一片绿色的血压带,他的手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一根根青筋似苍龙一般突在皮肉之上。在他面前的男医生正在电话前说着什么。张恩听着很费劲,他想努力听明白,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很快他的面前站着形形色色的人,老的,年轻的,胖的,瘦的,穿着白大褂,在他面前滴滴咕咕,有个人压了压他的肚子,有个人把他的嘴撑开看了看里面的舌头,又有个人听了听他的心脏。那个护士抽了他的血,是从食指尖用小银针戳了一下。他感觉是有个蚊子在那里叮了一下,麻酥酥,痒痒的。全然忘记了痛。

     窗外的柳树叶子在随着晚风飘拂。有几位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的病友在那假山的亭子里讨论着生与死。病去如抽丝,当生命可以享受绿树与微风时,人的说话的音调也抖然的增大。

     “人活着俩个地方不能去。一个是监狱,一个是医院。”一个中年汉子在对着几个读晚报的老头发着感慨。
一个老头问:“你生得啥病?”

     " 胆囊炎。”中年汉子指了指腹部:“呶,这里划了一刀。”

                                                                               3
     麻将室里透着如云似雾的烟,人人都盯着手里的牌,期待着下一张牌能够立刻通吃三家。张老爷子期待一张九饼,来了九饼就是清一色,清一色那么手头的筹码就可以翻一翻。轮到他取牌时,他习惯地闭着眼睛,用手细腻地摸了底,感觉是个万字,不禁心下伥然。拿眼望去果然是只“七万”。

    “张老爷子,张老爷子。”王胖子挤着人群,艰难地朝这边边走边喊:“你小侄子在外面有事等你。”
牌桌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人人都只要幸运地拿到一张属于自己的牌,意外之财就可以顺利地落入自己的口袋,建材店的李老板显然有点沉不住气:“早不叫,晚不叫,到别人快要糊了叫个什么劲。”

   “急事!急事!”

     王记茶楼门口站着一位20岁上下的青年。他是张老爷子的侄子,那只举着电话的手臂上刻着一条青龙,一头黄灿灿的头发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啥事?”

    “没啥。婶娘叫你回家。”

      太阳已经下山,几户吃饭较早的人家都搬出了桌椅,合家大小围着一桌酒菜逍遥自在,酒气飘香的人家更是人气旺盛,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在个酒杯面前无不热血沸腾,豪言壮语一条小巷子的人家都听得见。

    “张老爷子,来来喝一杯。”
   
     东家的男人正端着酒杯,见面前一老一少地过来两人,便忙着招呼,他正愁着没人说话。

     “急事!急事!”张老爷子说。

      还没走到自家的门口他就隐隐地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他抬头看了一眼侄子,小侄子自顾地往门里走。家里的老太和媳妇坐在床沿抽抽嗒嗒。小孙子背着个塑料枪,正准备从卧室杀向客厅,见了张老爷子,就喊着“奶奶和妈妈在哭。”

      “哭个啥?”

      “我老公人在医院,气快没了。”媳妇当说到“没了”两字时,更是泪如泉涌,伤心欲绝。干脆伏在一床被子上使劲哭。

      张老爷子心烦意乱,举着电话想问医院情况,一时接通又无话可说。老太听了媳妇在号啕大哭,又想着儿子曾是她肚子里的一块肉,心仿佛被尖刀挖了一下,一口气有点接不上,过了好久才喘了一下“啊呀,我的儿啊。”

[ 本帖最后由 萧若秋 于 2009-3-30 15:44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9-3-30 15:3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4

       铁架床上绑着一个人,如同殉难的耶稣。张恩的头脑很清楚,他绑在这里是要手术,象待宰的羊。他的耳朵听到了刀子割肉的声音。B超显示他肚子里有个东西。医生告诉他他的胃在出血,但是CT做下来是他的肝出了问题。肝有什么问题。那个抽过他血的护士说:“你酒喝的太多了。”

       前天的前天他在丽丽酒店喝酒。当他喝了第五杯五粮液后,他的喉咙就象被火焰燃烧了起来。这一桌坐着的都是老总,一个个脸上都带有点杀气,他的上司王局悠闲地喝着果汁,旁边做着一个白净苗条的小姐。小姐说:“人有人品,酒也有酒品。张科长的人品与酒品都没得说。”

      “那小姐的品在哪里?”王局打趣问。

       “小姐的品在下面的裤裆里,要是品得好,能把男人的魂给品没了。”张恩说。

       “你坏,罚酒!罚酒!。。。。。。。”

       “叮当”一下,医生把剪刀放在盘子里的声音,把张恩的回忆拉到了手术室。现在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昔日的雄风,变得一派麻木。他的小肚子上的肉如市场上猪肉一般鲜红地向外翻着。肚子里有一股暗红色的脓水向外慢慢地渗出,散发着腐烂难闻的气味。医生在他的小肚子一角又开了一个小口,接了一根软软的塑料管子。管子最最底下有一只接管他体液的塑料袋。

       前天的前天他在丽丽酒店的客房里。他躺在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上,旁边的小姐用轻柔的小手拂弄着他的胸毛。

      “一夜八百,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你的肉就这么贵?”张恩搂着她问。

       “就这么贵。你看现在什么世道了,猪肉都15块钱一斤了,何况人肉。。。。。。。”

        现在张恩的肉终于被医生开始缝补了,线穿过了肉发出哧的声音,在场的一位实习护士整个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张恩有点发困,他没法知道一群人在他身体里干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胸有点闷,有块巨石压着他。用老人的话来说,是鬼压身。如果一个活人碰到了鬼那是要死的。想到死,他的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本想努力睁开眼睛,可是这才发现眼睛怎么也动不了。

        医生拉开了口罩:“给他输500CC的血。AB型的。要快。”

                                                                                5

         若要一天不得安宁就请客吃饭,若要一年不得安宁你就盖房,若要一世不得安宁那就娶妻生子。张老爷子瘦长的身影淹没在两个女人的哭泣声中。早晨的太阳亮得象一丛黄灿灿的野菊花,他虚弱地躺在一张摇晃的腾榻上,眼睛无神而无助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路口。

       “爷爷你也在哭。”孙子说。

        “那是风,风吹的。”

          女人们哭泣的声响终于升级。越过了自家的宅院,飘过了整个小巷。哭得张老爷子闭起了眼睛。几个路过的邻居瞟着奇怪的目光想向里面探个究竟。可是当他们的目光落到张老爷身上时,又缩了回去。只有刘建国也许还知道那么一点。此刻他就在王记茶楼,手里依然转着那两只闪亮的钢球。他说的话很低,可是人人都听得很清楚:

        “在省局的张恩不行了。”

        “谁?哪个张恩?”

        “就是西丁巷张老爷子的儿子。”

           “哦。。。。。。。。”

          “人这个东西,真是假得很啊,再有钱有权也是白搭,说倒就倒哇。。。。。。”

           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丁字路口打着喇叭。张老爷子抬头迷惑地望了一下,而后立起身。车子似乎也终于打定了主意径直地朝这个方向开来。奥迪在张家大宅门前的空旷地上倒转了个头。车子“呜”地一声熄下了火。从摇下的车窗玻璃门里探出一个戴墨镜的头颅:“您是张大伯吧?”

          张老爷子点了点头,现在看起来一下子透着些许威严。民国时期年轻的张老爷子,念过洋学,解放后是公派教师,就是现在成了老头,他的威严似乎一点也没少了去。因为年轻的司机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浑身有点不自在。倒是随后下车的,颇有将军风范的王局一把握住了张老爷子的手:“对不住了。对不住了。我们都在尽全力。”

        “要死是他的事,他不想活没人拦着,他是个畜生!”

          张老爷子说着这话声音完全变了,让人听着不知道是哭还是在骂。

                                                                        6

          心电仪上的起伏颤动的图表,显示张恩的心脏在衰弱地跳动。张恩记得最后一杯酒是直着脖子灌下去的,周围的人都为他的豪情而鼓掌,可就在那么一刻,他的脑袋就嗡的一下,嗡一下后,剩下的是黑漆漆的夜。

         听说人死后身体会比死之前轻了几克。现在张恩的身体就在飘,向一个无尽的虚空飘去。有灵魂吗?是灵魂吗?

        “给他电击。”医生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没有看见过这么虚的身体,加蛋白液和葡萄糖,要快点。”

          医生不耐烦的喊声,把张恩从无尽的虚空中又拉回了现实。他的鼻孔中插着氧气管子,不能动弹的身体上盖着一床厚厚的白色棉被,尽管屋内开放着暖气,可是他的手是冰冷的,脚也是冷的,全身也都是冷的,一直冷到骨头。

         床头他终于隐约看见了一些人。第一个是他的可爱的儿子,儿子有点像他,儿子的眼睛正惊恐地看着他。幼小的儿子感觉这个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他害怕着往一个女人的怀里缩。第二个是妻子,她还在哭,哭得六神无主。记得她第一次抓到他玩女人的把柄时,她就是这么尖叫着哭,现在还是。在他眼里她完全就是一个可恶的女人,虚伪做作,但又勤奋狡猾。家里一出事,就搬出儿子以死相抗。第三个是他母亲,他想喊,可喉咙里有口痰,他嘴巴动了一下却卡住了。身体痛苦地痉挛的抖动不已。母亲理了一下他凌乱的头发,抹了一下眼里噙满的泪水,深深地叹了口气。

        门开了,进来的是张老爷子,本来他是满腔怒火,可是望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儿子,他的心狠狠地被抽了一下,人颤巍巍地有点立不住。

        张恩也看见了张老爷子,他想努力一下,结果把脸逼得青紫。医生忙想把他扶起,可是张恩一把拉了插在鼻孔中的管子:“闷啊,我,我要氧气!”

         这最后一声的努力终于送了他的命,他的脖子歪在了一边,嘴巴张得很大。死了。

                                                                 7

           张老爷子带着孙子蹒跚地走在大街,夕阳西下,大片大片的晚霞随着日暮的光晕而时时地幻变着。孙子站在一个红彤彤的糖葫芦摊前就不走了,冰红糖里包着红果,山查,橘子,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三十年前,有那么一次。8岁的张恩在小街上,在他的前面,像欢快的小崽子在他面前一路飞奔。那时的天似乎也和今天一样,晴朗,干净,只有一些微风。他的口袋里撺着刚刚拿到手的工资,28块钱,尽管很少,可是那时他感觉很幸福。

        “找你三块。”摊主是个妇女,她感觉今天又多卖了一根,心情也轻松了一点,用她的胖胖的手,摸了摸小孩的头:“这孩子长得真机灵!”

         又是孩子,可是孩子呢?他的孩子又在哪里?张恩10岁那年,急性阑尾发炎,他背着他在漆黑的夜里走了20里的路,才走到县人民医院,一路里,他给他讲故事,7个小矮人与白雪公主,灰姑娘,海的女儿。张恩很乖,他不喊疼,那时的张恩真好,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亲他的小脸蛋。

          童年。张恩与他的童年都一去不复返,不会再来了。

          站在大桥上,望着风中静静流淌的河水,张老爷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劳累与虚空,他无力地扶着栏杆,渐渐地瘫软。。。。。。

         “爷爷,爷爷。你不要在桥上睡觉。”一旁拿着糖葫芦的孙子使劲地摇着张老爷子。

           “砰”地一下,张老爷子狠狠地摔倒在地,粗糙的手正好碰飞了孙子手中的那串糖葫芦。红色的葫芦如一弘飞光,瞬间淹没于那条长河。。。。。。。(完)

[ 本帖最后由 萧若秋 于 2009-3-30 15:58 编辑 ]
发表于 2009-3-31 17:38: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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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 08: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问好萧若秋!身体病了可以手术,心灵病人谁能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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