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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文字
最近,我时常做怪梦——被文字追杀。一个个文字,手执利器,组成凶猛的天门阵、八卦阵、铁桶阵,对我进行讨伐。我不愿承认自己在梦里是一只丧家之犬——这多么没面子,但事实上就是如此。比如那个“好”字,一改其阳光灿烂的形象,像《电锯惊魂》里那个神秘杀手般,让我心惊胆颤。甚至那些唐诗宋词——我喜欢在文章中把它们信手拈来,增添领导发言的风采——它们原本是多么迷人,像天上神仙一样让我流连,而在我梦里,它们的讨伐之声凄厉之极,每每让我头晕,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真的是一个噩梦。有好多回我逃不脱,被嘴啃泥地按在地上,然后五花大绑上了断头台。最终没有死,因为我都能及时醒过来。但做这样的梦实在惭愧,找块豆腐撞死的心时而有之。
对于文字,我曾经很爱它们,它们也很爱我——给我很好的饭吃。现在,它们居然想置我于死地了。可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近年来,我把许多文字逼疯了。
平日里,我是单位的文字手。我所在的单位是一家上市公司。公司几年来都处在一种奇妙的状态,业绩永远在赢亏之间的临界点上下浮沉。这让我都觉得讨厌——那些可恶的资本运作,何况那些在二级市场投资的股民。但我的工作,就是让笔下的文字开出花,散发出清香和魅力,让公司熠熠生辉。比如,我要把投资失误,写成“开拓创新、敢于探索,不固步自封”。公司领导犯了不可弥盖的错误,我便写出“把压力转化成做好工作的巨大动力”。在我的笔下,“屡战屡败”写成“屡败屡战”的文字很多。我把一个一个字码成了花,漂亮的花,有用的花,重要的花。我一点也没有考虑那些文字的感受。我粗暴地驱赶它们,利用它们。“进一步”、“不断”、“成绩显著”这三个词,是被我糟踏得最厉害的词。这3个词中的9个字,很有可能不堪凌辱而上吊自杀了。现在,每当写这3个词、9个字,我浑身都要哆嗦一下。
最近读了法国人让•多米尼克•鲍比写的《潜水钟与蝴蝶》。说实话,读这些文字让我十分不自在。写这本书时,鲍比——这位法国《ELLE》总编辑全身能动的只有左眼皮。他靠着别人念字母,自己眨眼皮——眨一次表示“是”,两次表示“否”,完成了生命的升华。可敬的鲍比依靠文字,把他的心灵(蝴蝶)从不能动弹的躯体(潜水钟)中解救出来,自由飞翔。而我,竟然作着与他相反的事。鲍比是理解、尊重文字的。他眨着眼皮告诉我:“E带头舞动,W紧随在最后,深怕脱队。B在赌气,很不高兴被下放到V的隔壁,它们两个的发音老是被搞混。骄傲的J很惊讶……胖胖的G拉长了脸……”鲍比每眨一次眼皮,都是对我的一次善意提醒。
现在,我很想跪在文字面前,对它们说:sorry,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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