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泰油坊（小说）

萧若秋

                                                                 一
       林太太巧芸走进林家后花园的时候只有18岁，她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由柳妈带进花园的东侧门。林家院子里有几个20岁上下精干的伙计挑着几麻袋成色上好的黄豆，突然看见了一个白衣黑裙，秀气干净的姑娘从院门进来，就以为是从北平念书回来的大小姐，不过有认识的说，大小姐比她矮半个头呢 。直到老爷笑呵呵地亲自接了她手里的藤条箱子，大家方才缩了头干各自的活儿去了。林家媳妇，果然养人的眼睛。那一年巧芸秀着两条油黑的麻花辫子，细长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紫色的围巾，不施粉脂的鸭蛋脸面，略微带着点羞涩的红晕。巧芸跨过堆着高高的豆饼墩时，险些被拌了一跤，站在那一地的豆屑之中，她茫然不知所措。春日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她的身上，她像极了一朵冰雪中羸弱的雪莲花。

    林家铺子筑临恒河边上，大大小小的有7，8间。恒河水平静而缓缓地流淌着，细长的波光缠绕着林镇。巧芸被带到铺子里时，已经是黄昏。夕阳中的河畔新娘，引来林镇上人们的一路羡慕的目光。巧芸走到了码头，用冰凉的河水扑了扑略带发烫的脸庞，一旁的柳妈说：“天有点凉，还是先回里屋息着吧。”不远处，出现了几艘白布帆船。林家码头几个伙计都卸了外套，准备搬豆子。船在河中默默行进，劈出的波纹在河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第一艘靠码头的船里跳下一个穿白褂的伙计，伙计胁下夹着一叠子帐本。有认识的就放开喉咙喊道：“陈老三，你在外边可风流快活，叫你带的烧鸭可曾带来。”老三笑笑，拍拍后背上的包袱：“我去管家那里把帐结了，晚上兄弟们喝酒。”巧芸远远地望着，也笑了起来，这才是过门的第一天，也是她一个月以来头一次有了些笑容。

    巧芸前一个月还在南京中央大学学画画，不久家里就来信说出了点事情，等她回去，她才知道不是一点事情，而是死人的事情。父亲的棉纺厂倒闭了，门里门外都是要钱的主。父亲和母亲双双吊在工厂里的大梁上，死相很难看。二姨太和她的小儿子跪在那边，鬼哭狼嚎。解下了双亲的尸体，她就一直没有了清醒的意识，脑子里混沌一片。到是父亲的二姨太头脑清晰异常。她对巧芸说：“家是散了，我们娘两个也要活命。你是嫁人还是做工，总不能进窑子。”嫁人，当然是嫁人。晓芸说。二姨太也不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到了这份上，除了随波逐流，女人的命根本连猪都不如，巧芸年轻，漂亮，还有文化，趁早可以嫁人。可二姨太拖带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整个就是一废物了。想到这里两个女人就在那破败的房里痛哭。

    林家二少爷林志立第一次约巧芸是进了一家美林格的舞厅。在暧昧轻佻的爵士乐里，巧芸根本没有心情跳舞，可是林志立的情绪却很高昂，他脱了那顶镶有青天白日的大盖帽子，露出了有力的平顶发型，硬拉着巧芸的手滑向舞池。可以说巧芸是合他的心意的，干净素静，清清爽爽。平日里在部队见着都是冰冷的枪炮与灰头土脸的士兵，现在横里头出现了一位美人，心情总是惬意高涨。当晚志立就在自个的房间，剥了巧芸的衣裳，巧芸的手指象征性地动弹了一下，算是从心底的反抗，可是志立身上熊熊燃烧的情欲顷刻吞没了她的意志，志立在她身上疯狂蠕动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连一丝哭的欲望也没有了。

    结婚后一个礼拜，至立要去南京政府上班。林老爷最得意的是他的二儿子，在民国首府工作。三十年前整个林县也只有一个人在北洋政府里做过事情，这个北洋在林老爷的眼里根本没办法和南京相比较。在临行的船头，巧芸已经严然是个成熟的媳妇，她给至立准备了衣服，点心，水。至立用温柔的大手理着她那些被风吹乱的头发：“回去吧，北方战事有点紧，等局势安定了，我就回家。”望着至立腰里别着那把手枪，巧芸的心一下落到了脚跟，她想起了吊在大梁上惨死的父亲母亲，眼泪倏地一下流满了面庞。等船扬起了帆，掌撸的慢慢摇起了把子。巧芸随着徐徐启动的船，奔跑了起来。

   志立背对着巧芸，对着船家说：“摇快一点。”

   船家说：“少奶奶还在跑。”

[ 本帖最后由 萧若秋 于 2008-9-8 20:50 编辑 ]

紫秋落叶

刚新婚就分别了,好像旧社会做生意的人家都这样,留着女人在家天天盼夫归。
期待下文！

紫秋落叶

字重新编辑了一下，看得舒服多了，行与行之间或段与段之间也可以重新编辑一下，多一空行，这样看着更舒服些。紫秋大胆建议，希望楼主不要介意！

萧若秋

原帖由 紫秋落叶 于 2008-9-8 20:36 发表
字重新编辑了一下，看得舒服多了，行与行之间或段与段之间也可以重新编辑一下，多一空行，这样看着更舒服些。紫秋大胆建议，希望楼主不要介意！

谢谢你的提议，我重新排了一下,

部落神父

又有新作,真诚期待........

静子

等了多少年，《林家铺子2》终于出笼了，恭喜！！

枯荷听雨

呵呵，不错。:loveliness:

萧若秋

                                                               二


   映入巧芸眼帘的是各式大大小小的油缸子，一台从美利坚运来的柴油机嘭嘭地在发出稀奇古怪的叫声。巧芸很不习惯这样烦躁不安的声音，通常她从榨油的机器边走过后，就径直去了后花院。


    院子里郁郁葱葱地长着一架紫葡萄藤，到了秋天那些晶莹的葡萄沉甸甸地坠着。有时她会摘下几颗，剥出水汪汪的肉来含在嘴里。最高兴的是收到志立的信，不过多是嘱咐多于关照，三言两语便读完了。更多的时间她是坐在那个冰凉的石墩上读《申报》，日子一天天清淡地过着。她想着做点什么事情，可是老爷都笑着拒绝：“会点什么？都是力气活。”


   晚上掌灯时分，巧芸就去柳妈那里嗑瓜子，听柳妈讲西家经，东家经的，着实有点趣味。刚来时，她送给柳妈一匹上好的布料。柳妈推着不敢收，晓芸说：“我家就开布厂的，要不是家里变故，十匹布你也不要在意。”听她这一说，柳妈的手就收了回来。很快托了一个梅花盒子，一个格子里放着一种时兴的蜜饯，瓜子。巧芸看着，两边的腮帮子就溜出一道酸水来。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点着洋油灯，坐在床头看张恨水的小说。《啼笑姻缘》，《金粉世家》一本接着一本。尝过了男人的滋味后突然又孤零零地躺在宽敞的大床上，她感到虚空又感到害怕，有时睡着睡着就醒了。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里面充满了妖魔鬼魅。她吓得把被子盖了头，直到天亮醒来，头发枕头已经精湿了一大片。


    中秋的前夜，老爷本来说志立要回来。巧芸特地穿了一件粉色的旗袍，头发洗了，用玫瑰油精心搽得一丝一顺的，上星期的志立的信写得火辣辣得，那样的情调就知道他没有碰女人，他和巧芸一样干渴。可是晚饭时分，老爷拿着一份电报，眉头紧锁。老爷说，老二的部队去了山东。电报还没有念完，晓芸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开始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噎，哭着哭着就想起了娘啊老子，接着开怀大哭，无休无止起来。


   直到柳妈扶着她出了大门，她才意识到了有点失态。柳妈用手绢搽了搽她脸说：“你脸色不大好，你看今天的月亮，跟画似的，走一块去街上散散心。”巧芸闷着头，半响说：“不了，我有点累，先回房了。”


   月下的中秋，吹着些许微风，扬起了巧芸的裙角。她把一朵后院折断的紫色雏菊插在了花瓶，推开油纸的窗户，眼前却是一层深深的幽暗，寂寞的梧桐如同这样的清秋。不远的一角，却又响起了幽怨的笛音。


    笛子是那个叫许老三的伙计吹的，以前也经常听着吹，可是这次的乐音却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神经。她甚至想起了她的短暂的大学时代，那么一次，在空荡的礼堂，也是那么一个忧郁的男生，在那个角落拉着小提琴。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已经记不清了。心里的一片秋水似的涟漪却被轻轻地启开了，那笛音散出的星星点点的怅然与梦想，使她突然有了令她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她想走过去，看看那个许老三。



     她走出了房门，想心平气和地听听，笛声和那些秋虫的鸣叫。只是她刚跨进了花园的西侧门，却见柳妈手里提着个盒子颤危危地走了过来。


   “少奶奶，今天的月饼你还没有吃呢。呶，这是桂花的，这个是金华的火腿月饼，二少爷还给家里寄来了广式的。”

     柳妈揭开了盒子，一个方块格子里嵌着一块，宝玉似的。巧芸这才感觉有点饿，晚饭根本没有下一口，光顾着哭了。广式月饼做得很精美，她轻轻咬了一口，很香，很甜。巧芸又不由得想起来志立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用嘴唇与细细的胡须轻轻柔柔地触遍着她的全身，她的温热皮肤下仿佛藏有许多跳跃的小鹿，欲望充满了每一个细胞。


     大汗淋漓的欢畅后，志立才说：“芸，我明天要走了，我会给你写信，在南京我会把你模样放心里。”


    “不.....。”巧芸听到这个消息仿佛被什么激了一下，颤抖地抱着志立。


      不喜欢分别，自古以来，包括志立，包括巧芸。志立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身上做着，直到天亮，直到精疲力尽。而她则象一条蛇一样一直缠绕着他。

[ 本帖最后由 萧若秋 于 2008-9-10 01:48 编辑 ]

菱子

旧时女子的情爱故事，读来难免沉重
情感和心理描写细腻
场景也是，了了数语，却如身临其境
若秋的文字很漂亮，能牵着人走
读着读着便仿佛自己就是巧芸了

[ 本帖最后由 菱子 于 2008-9-10 16:14 编辑 ]

静子

新婚的分离太折磨人。。。

小武哥

:L :D 很好，可以拍电视剧了

萧若秋

原帖由 部落神父 于 2008-9-9 07:19 发表
又有新作,真诚期待........

更加期待，神父的新作

萧若秋

原帖由 静子 于 2008-9-9 09:26 发表
等了多少年，《林家铺子2》终于出笼了，恭喜！！

林家铺子比我这个兴旺一点，我这个铺子在江南小镇，不成气候。

萧若秋

原帖由 枯荷听雨 于 2008-9-9 09:52 发表
呵呵，不错。:loveliness:

谢谢尚善鼓励

萧若秋

原帖由 菱子 于 2008-9-10 16:13 发表
旧时女子的情爱故事，读来难免沉重
情感和心理描写细腻
场景也是，了了数语，却如身临其境
若秋的文字很漂亮，能牵着人走
读着读着便仿佛自己就是巧芸了

你的文字是公认的漂亮

萧若秋

原帖由 小武哥 于 2008-9-10 20:37 发表
:L :D 很好，可以拍电视剧了

纯是写着玩，远没到那个水平

书中浪子

有着男人的大气，女子的细腻，期待下文！

花田错

将格好看的.

静子

原帖由 小武哥 于 2008-9-10 20:37 发表
:L :D 很好，可以拍电视剧了

小武哥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微风细雨

慢慢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