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根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告发他的,竟然是自己8岁的最小的儿子。
徐根茂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小村庄里,自打记事起,就充分的感到自己是个根正苗红的孩子。孩子的感觉一般都直接来自现实感官。为什么觉得自己根正苗红,没有丝毫的问题,就是因为徐根茂总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晚上睡觉也只有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与其说是被子,不如说成是破布里面夹着几团已经发黑发硬的棉团,就是这样,自己由于是最小的,力气小,天亮时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物件,那些破布黑棉也早已团在了同睡一床的哥哥姐姐身上了。
徐根茂是家中的幺子,最小的一个,俗称“拉藤瓜”——意思是:已经将瓜藤拉掉准备种下季作物,没成想,拉时附带拉上一只瓜来,熟不熟暂且不论,终究还是瓜!惊喜当中透着几份无奈,来的不太对时。
一般乡下人,对于幺子总是特别的疼爱,好吃的总得留给他,被大人打也总没有他的份。偶尔受了哥哥姐姐的欺负,大人回家不问,只要看一看神色,准是一个大耳刮子扇上最近的大的,即使是大的受小的欺负,小的假装委屈,结果也是如此。因为大人不用问,没那闲功夫,并且,即使打错,也没关系,大人打小孩本身就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力,无需经过思考和论证。更何况,大孩子本就具有照看好下面弟弟妹妹的职责,弟弟妹妹委屈,哥哥代为受过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徐根茂的爷爷只要见到他拖着鼻涕,拢着乌黑发硬的袖口,站在太阳底下饿的簌簌发抖,就会摸着他乱糟糟的充满头屑,甚至还有虱子在飞的头发,发出一声感叹:唉,这世道,要是从前,就俺家的那两座山,就够你吃一辈子,用一辈子了……
徐根茂每逢此时,总会觉得爷爷是老糊涂了,无疑是痴人说梦:自己家连张象样的凳子都没有,还谈什么山啊水的?!但,他幼小的心灵就总在期盼,希望这是真的,要是真的,自己就可以上山采蘑菇,又大又白的那种,望水上一扔,煮着时冒出白烟,于是全屋子就香气四溢,口水就哗哗的下,乘大人不注意,捞起一颗就扔进嘴里,巴嗒巴嗒的嚼起来……
还可以上山躲猫猫,当然要带上邻居家的“翠翠”,这丫头生来就细皮嫩肉,掐下小脸,准能滴出水来,两只黑眼珠忽闪忽闪的,象黑夜里的电筒,还有点象猫。有次徐根茂晚上回家,天已漆黑,当时的乡村还没有电灯,到处擦黑擦黑的,走着走着快到家时,突然从墙的拐角处闪出两点亮光,着实将徐根茂吓了一大跳,第一感觉就是觉得有鬼,后来想想可能是猫,于是大着胆子提着心一步一步蹿过去,一看,是翠翠在偷偷的大便,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正警惕的瞪着。徐根茂刚想踢她一脚,猛一看翠翠后面露出白花花的屁股,甚是好看,于是呆在那儿,忘了害怕和发怒。翠翠提起裤子,丢下一句:流氓,跑了。徐根茂心理乐滋滋的,觉得这声“流氓”特别的受用,就象爷爷偷偷给他吃的桂圆肉,甜丝丝的。想到这里,徐根茂就会痒簌簌的,嗯,躲猫猫时一定要带上翠翠,和她玩过家家的游戏,她做妈,他做爹,村长的儿子做儿子。乘这个机会,徐根茂一定要将翠翠按倒,扯掉她的裤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看她的屁股。如果她和村长的儿子都不同意这么玩,那他们上山,就向他们收钱,反正此山是我家的,要上此山来,留下买路钱!
想归想,现实却还是这样的残酷,他照样没饭吃,照样受村长儿子的欺负,更为气恼的是:翠翠从来没有对他好过,更别说把屁股给他看了。相反,和村长儿子倒是眉来眼去,卿卿我我的,老是挤在一起说说笑笑。这不由得徐根茂怒火中烧,所以就经常问他的爸爸妈妈:我家本来有山?父亲总是一声断喝:死一边去!母亲则含蓄了很多,露出眼中幽怨的目光,随后发出一声哀叹。这声哀叹,很悠长,有回声,象那条落荒的狗,在荒野中觅不到吃食,发出的阵阵哀嚎。
徐根茂祖上不光有山,两座,还有200亩农田,将近30间的大瓦房,碧瓦青砖的那种,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个事实是多年以后,徐根茂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隔离审查时,工作组人员摊在桌上白纸黑字确认过的。然而,这个事实,却没有给徐根茂带来多少荣耀和幻想以及生活的快乐,相反的,却是无穷的屈辱和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