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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如花似梦的年代》(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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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9 14: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内容简介

 

小说通过知达在文革(WG)十年中从8岁到18岁的成长故事,再现了WG十年的那段风云变幻的中国社会历史画面的缩影。不仅详细记录了知达在青春期抑郁症的折磨下,一步步迈向自杀的心历路程和细节,还非常可信地介绍了是什么因素激发了知达重生的渴望、从死亡的边缘猛然回头。读来不仅让人惊心动魄、发人深思,而且对于今日中国社会高度关注的抑郁症防治、对于我们怎样反省那段历史,或许都会有一些有益的启示。

 

 序言

 

如今五十岁左右的人,正成为今日中国各行各业的顶梁柱、掌门人,在家庭成员中,他们正好处于承上启下的父辈位置,作为他们的后辈或子女,要想走进他们的心灵深处、减少与他们之间的代沟、缩短与他们的距离,就有必要去了解一下他们的少年时代是怎样度过的。多了解一点他们的过去和他们的少年时代,也就能更加全面、准确、深刻地了解我们今天的时代、了解我们自己。

 

小说选择了他们中的一员作为一个切入点,为读者提供了一个了解他们和他们那个成长时代的窗口。知达出生于长江中下游曲阿县的一个城市平民家庭。1958年出生的知达正赶上“大跃进”,转眼间在1960年又迎来了“三年自然灾害”。营养不良加上医疗条件不善,不幸患上了小儿麻痹症,并留下右腿跛行的后遗症。1966年,8岁的知达正上小学三年级,却因“WG”的爆发而中断了学业,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WG”结束时,知达已从8岁长到了18岁,在“WG”的千奇百怪中渡过了少年时代、完成了从儿童到青年的蜕变。

 

孩子的成长离不开家庭的影响,更离不开时代的影响,尤其是在一个强调意识形态高于一切的“WG”时代,时代、对孩子成长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家庭对孩子成长的影响。正因为如此,与其说知达是某个家庭培养的孩子,不如说是“WG”时代培养的孩子,穿越了知达的少年时代,也就等于穿越了“WG”时代。


小说一开始就把读者带进了“WG”破四旧的烈火之中,然后,大造反、大抄家、大字报、大批判、大串联、大武斗、早请示、晚汇报、忠字舞、语录歌、挖防空洞、忆苦思甜、斗私批修、阶级斗争、上山下乡、批林批孔、直到粉碎四人帮等接踵而至。

 

知达在“WG”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像其他天真的孩子一样对突然出现的这一切感到目不暇接、兴奋好玩,看到别人挂牌游街从家门口走过,会像过节看花船巡游一样开心地跑出去看热闹。可随着“WG”的深入展,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知达却因为母亲的被批斗和挂牌游街而身不由己地忽然成为了“WG”中革命群众的歧视对象,童年的快乐顿时化为了童年的灾难。

 

小说紧紧围绕知达的成长,从多个侧面逐一展示了“WG”时代中国的小学、中学、大学的一个个教育改革的剪影:停课闹革命、复课闹革命、斗私批修、排查反革命标语、备战备荒、忆苦思甜、批林批孔、学工、学农、学军、白卷英雄、马振扶事件、反潮流英雄、农村分校、动员下放、知青点等。

 

小说还通过解剖知达家庭每月收入支出的详细帐目,非常直观地展示了在意识形态至上的“WG”时代、中国城市居民的真实生活状况。他们的工资是多少?物价是多少?十年不涨一分钱工资对于知达这样全家七口人都靠父母工资生活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他们吃得怎样?穿得如何?住得又是怎样?对于一个父母都是从事教师职业、收入在当时处于中等水平的家庭的孩子、知达为什么会沦落到拾荒讨饭的境地?

 

在“亲不亲,阶级分”、“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的WG时代,基本的人伦关系发生了怎样的扭曲和异化?人性和人的尊严又遭到了怎样的践踏?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再背上一个反革命分子子女的政治污点、将遭受怎样的肌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

 

在肌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中挣扎的知达、再加上青春抑郁症的侵袭,终于摧毁了他对人生的最后一丝留恋。痛苦、屈辱、贫穷、绝望、寒冷、无助、悲哀、孤独、终于把他逼上了自杀之路!

 

小说不仅详细记录了知达在青春期抑郁症的折磨下,一步步迈向自杀的心历路程和细节,还非常可信地介绍了是什么因素激发了知达重生的渴望、从死亡的边缘猛然回头。读来不仅让人惊心动魄、发人深思,而且对于今日中国社会高度关注的抑郁症防治、对于我们怎样反省那段历史,或许都会有一些有益的启示。

 


《如花似梦的年代》目录

 

01, 造反从火烧开始
02, 交出你的变天帐
03, 小学生的大字报
04, 大串联的纪念品
05, 表态文化盛中华
06, 挂牌游街悲喜录
07, 拾荒讨饭的滋味
08, 触及灵魂闹革命
09, 文攻武卫历险记
10, 全国山河一片红
11, 我们总是吃不饱
12, 可怜的鸭子死了
13, 半夜里去抢鞭炮
14, 排查反革命标语
15, 备战备荒为人民
16, 狠斗私字一闪念
17, 于无声处听惊雷
18, 忆苦思甜露了馅
19, 下放带来的灾难
20, 阶级斗争这根弦
21, 非常时期出英雄
22, 少女之心与望乡
23, 来自男性的引诱
24, 初遇塔里的女人
25, 学工学农又学军
26, 他为什么要自杀
27, 候补的待业青年
28, 深入敌人的心脏
29, 巨星陨落神州哭
30, 知青点里话知青

2008/2/29修订稿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3-5 09:5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11,我们总是吃不饱(之一)

自从欢呼过“全国山河一片红”之后,在每天报纸广播的宣传中、以及所有的文章中都多了一个词语,叫“全国形势一派大好,而且越来越好”。

在全国形势一派大好,而且越来越好的口号声中,知达家的经济情况可是越来越不好了,这一点连知达这样不懂事的十几岁的孩子也感觉到了。

在WG开始的时候,知达父亲的工资是55元,母亲的工资是45元,两个人的月工资加在一起刚好100元。这个工资在当时已经算不错了。虽然在WG中,工人阶级地位最高,是领导阶级,甚至还能作为工宣队进驻学校,领导老师,但是青年工人的工资并不高。国营单位工人学徒工要学三年徒,第一年月工资13元,第二年月工资15元,第三年月工资18元,三年学徒工满师后第四年成为一级工,月工资27元,第五年成为二级工,月工资32元。

在WG之前,中国工人实行的是八级工资制,如果一直升上去,工资也很可观。可是WG开始后,批判八级工资制,所以工人的工资涨到月工资的32元二级工后,就不再往上涨了。知达父母两人合计的工资有100元,与那些夫妻都是工人的家庭比较起来,已经是好很多了,夫妻如果都是国营企业的工人,两人合起来的月工资只有64元。问题是知达父母有五个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的孩子,工资不涨,孩子却在长。

现在有人说,WG中虽然冻结了十年的工资,物价也没有上涨。这样的表达并不严谨。只能说WG期间,国家凭票供应的部分物价没有涨,但是不凭票供应的东西涨价也是有的。最简单的以大米为例,WG开始的时候,在饭店里吃饭,买一斤大米饭或馒头,除了人民币之外,还要交一斤粮票。如果没有粮票,可以用人民币抵,通常是一斤粮票抵一毛钱。按照这个比例,一斤大米在自由市场上的价格是0.24元,但是到了WG后期,自由市场上的大米涨价到0.5元一斤,这个涨价幅度还是不小的。

尤其是对于知达家这样孩子多的家庭,计划供应的粮食不够吃,不得不用钱去自由市场上购买计划外的高价米。一方面是工资不涨,物价小涨,一方面是五个孩子在不断长大,穿的衣服在长,吃的饭量在长。WG开始的时候知达最小的弟弟是4岁,大哥是14岁,WG十年,正是兄弟姐妹五人生长发育期,夸张一点说,这个家庭所需要的饭量几乎每天都在增长。怎样保证五个孩子吃饱肚子,成了知达父母最头痛的头等大事。

知达童年听得最多的是父母关于钱不够用的抱怨:

“以前一丈布可以给五个孩子各做一件衣服,现在给两个孩子做都不够,你让我怎么办?”

那时候物品短缺,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凭票供应,从平时生活的必需品,例如大米、面粉、食油、煤球、布匹、棉花、豆腐、肉等,到过年过节的非必需品,例如香烟,酒,糖等。别人家是票不够用,知达家却是连这些票都用不完,因为没有钱去买。看着这些票作废了可惜,有时也拿去送人作人情。

陶老师为了用这100元钱养活全家七口人,每到发工资,就把钱全部存进银行,然后用10元取10元,用5元取5元,结果往往还没有到月底,存进去的钱就全部被提出来了。如此不怕麻烦,无非是为了能赚点可怜的利息。可是陶老师毕竟是个老师,去银行多了,也放不下面子,后来就让儿子知达去。结果连银行里的营业员个个都记住了这家特殊的储户,每次知达一走近柜台,营业员就会笑着说:“呵呵,你又来了。”

(未完待续)
2008/3/5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4: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1,造反从火烧开始

  “看游街啦!看游街啦!”

  八岁的知达听到邻居的喊声,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只见街边已经挤满了看游街队伍的人群,形成了一堵人墙,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大街上行走的游街队伍,急得像个被关在笼子里拼命往外钻的小老鼠,在人墙外面穿来跑去,寻找着有没有空隙可以钻过人墙。他左钻右挤,还是找不到适当的空隙,只听见游行队伍“刷、刷、刷”快步走过,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游行队伍爆发了一阵响亮的口号: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破四旧,立新功!”

  “破除迷信,解放思想!”

  “舍得一声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听M主席话,跟GCD走!”

  “M主席万岁,万万岁!”

  口号由一个人领呼,全体人员跟着高呼。突然知达透过阵阵的口号声和脚步声,听到了一种重物从地面隆隆拖过的响声。这更加激发了知达的好奇性,他勉强扒开一个空隙奋力一挤,终于挤开了看游行的人墙,看到了街道当中走过的游行队伍。

  遗憾的是,这时候游行队伍基本上已经走完了,知达只看到了一个尾巴——游行的人们几个人一组用绳子拉住一尊尊木头佛像从石块铺成的马路地面拖着往前跑。知达这才知道,并不是他的力量一下变大挤过了人墙,而是观看游街的人群散开了。还没有满足观看欲望的知达,便和许多其他邻居小孩一起,尾随游行队伍继续向前跑去。

  知达随着游行队伍穿过县城的几条中心大街,最后来到了县体育场的足球场上。游行队伍中负责拖佛像的人们,将一尊尊佛像散放在足球场上,分别洒上煤油,然后点火焚烧。游行队伍到了体育场就解散了,围观燃烧佛像的人并不多,而且一尊尊的佛像是散开来燃烧,所以知达很容易就站到了其中一尊燃烧的佛像面前,清楚地看到火烧佛像的情形。

  八岁的知达不是第一次看到佛像,在这之前,他也曾经随着家人去郊外的庙宇游玩过,不过那只是作为游客一般的走马观花,并不是为了宗教信仰去拜佛,所以即便现在看到大人们燃烧佛像,他也丝毫没有什么亵渎神佛的概念。他一路跟着游行队伍来看烧佛像纯粹是出于好玩、好奇。他甚至側头观看横躺在地上的大佛像的燃烧面孔,这一看让他意外地发现,在熊熊大火中的佛像面孔,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居然在慈祥地微笑,仿佛在说:

  “烧吧,烧吧,佛是不怕烧的。”

  知达看着那火中依然微笑的佛像,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对了,他想起来了,那不正是今年春节父亲带他们去郊外春游时见过的那尊佛像吗?那天父亲带领全家去郊外踏青,突然天空下起小雨,父亲带领他们跑进了海会寺躲雨,刚进寺庙就看见了这尊大佛。知达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父亲还为他们讲解了大佛两边的对联“慈颜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腹能容容世上难容之事”。

  知达看着、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距离火堆太近,也许是因为跟着游行队伍走累了,忽然感到有些热。再转身一看,烧佛的人群和原来一起尾随观看的人群都不见了。知达走出体育场,抬头发现马路对面的大会堂广场上挤了一大群人,人群围成一个圈,上面有阵阵浓烟冒起,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活火山在燃烧。

  “难怪体育场里面烧佛像没有人看,原来都跑到这里来看了。”知达自言自语地说,立刻又来了精神,再次奋勇挤进了人群。

  这里果然好看。这里不是烧佛像,是在烧演戏的服装。有人用长矛大刀挑起一件件漂亮的戏服,往火堆里送。知达看着只感到可惜,那些可都是上好的绸缎布料做成的呀!比他身上穿的布料高档多了。就连围观的人群身上穿的衣服,也无法跟那些被烧的戏服相比,围观人群穿的大都是有补钉的棉布衣服,而燃烧的可都是崭新的衣服。每当一件漂亮的戏服被挑进火堆,围观的人群中就会发出阵阵“哦!哦!”的声音,知达也搞不清那声音是叫好、还是惋惜、还是什么其他的意思。

  无意中知达忽然发现火堆旁边还立着几个小佛像,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佛像,是跪在那里的活人!那几个跪着的人,脸上画着很吓人的怪模怪样的颜色,穿着戏服,戴着古代的官帽,官帽上还有两根长长的翘翅在上下颤动。知达不知道那几个跪着的人是干什么的,于是竖起耳朵听围观大人的议论。

  “嗨,你看,你看,那不是唱头牌的张老板吗?”有人小声地说。

  “哎呀,这下要倒霉了,还有一个女的!是一号花旦。”

  “真是没有想到啊,他们也会有今天,以前他们可神气啦!”

  知达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头牌”、“花旦”之类的是什么意思,胡里胡涂竟被挤出了人圈,想再挤进去又挤不动了。看看太阳快到中午,感觉肚子有点饿,便不再继续看热闹,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知达的家住在紧靠县政府所在地旁边的曙光学校。曙光学校就在县政府隔壁,文革中所有的游行队伍都必须经过曙光学校的围墙,这让知达几乎看到了文革中这座城市发生的每一次游行活动。

  知达刚进曙光学校,就见学校操场上也有一堆大火在熊熊燃烧,这里不烧佛像,也不烧戏服,在烧书。

  “这么多好书都要烧掉啊?”知达不解地问正在烧书的人。

  “这些不是好书,都是祸国殃民的大毒草!小孩子不懂,一边去!”烧书的年轻人训斥着把知达赶开。

  知达是曙光小学的学生,母亲是曙光学校的老师,家也住在曙光学校里。这几个烧书的人却很陌生,既不是学校的老师,也不是学校的学生,知达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看他们那么凶,觉得有点怕,不敢再看他们烧书,赶紧溜回家去。

  曙光小学并没有教师专用宿舍。知达的母亲陶老师是安徽人,学校毕业后分配来曲阿县曙光小学任教。刚来时曾在学校附近租过房,住了几年之后,房东的儿子要结婚了,通知陶老师另外找房。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房,正好这时候学校的门位退休了,学校建议陶老师先住到学校的门卫室去住,一来可以临时兼任一下门卫的工作,另外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从容再找房子。

  陶老师丈夫也是老师,不过不在曙光学校任教,而是在距离县城四十公里外的一个镇的中学教书,只有周末才回县城。陶老师有五个孩子,知达是老三。陶老师夫妻两人都不是曲阿县人,用今天的话说,都属于外来打工者。陶老师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看五个孩子,实在不轻松。自从搬来学校住后,节省了每天学校家庭两头跑的时间和辛苦,万一哪边有事,也能及兼顾,比以前方便了许多。唯一的不足是学校的传达室太小了一点。好在孩子都还小,将就一下就可以了,于是陶老师主动向学校表示愿意一直义务兼当学校的门卫,这样就可以长期在学校住下去了。学校觉得有陶老师一家在学校里当门卫,又不需要支付工资,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自然就高兴地答应了。从此以后,曙光小学的门卫室就成了陶老师一家七口的家。

  知达走进学校大门附近的家门时,居然发现家门是关着的,这在他们家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们家白天从来不关门,学校里的老师学生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进入他家门。大白天关什么门?知达觉得很奇怪,轻轻推了一下,还推不开,便使劲敲起门来。

  “梆!梆!梆!”

  “谁啊?”

  “爸爸,是我,知达。”

  知达的父亲开门让知达进屋后,立刻又神秘地赶紧把门关上。

  “爸爸,大白天你关什么门啊?”

  “小声点,我在烧书。”

  知达发现父亲烧书很好玩,父亲不是直接把书放在家里烧饭的煤球炉子上面烧,而是在煤球炉旁边放一个提水的铁吊桶,那是家里平时打井水用的,口大底小。父亲在铁吊桶里放了一小半水,用煤球钳夹着书先在煤球炉上点着,然后让书悬在铁桶的大口上燃烧,燃烧后的纸灰全部掉进铁吊桶的水里,不会在屋里到处乱飘。

  “爸爸,这些不都是你喜欢的书吗?为什么要烧掉?”

  “现在这些都成了封、资、修的大毒草啦,不烧掉,万一被造反派查出来,就会把爸爸妈妈抓起来批斗。”

  “你知道这些书是大毒草,为什么还要买、还要喜欢呢?”

  “这些书以前不是大毒草,现在才变成了大毒草,如果早知道是大毒草,怎么还会买呢?爸爸妈妈又不是傻瓜,哈哈。”

  “是这些书不好好学习才变坏的吗?”

  “不是,书没有变,是人变了,是判断好坏的标准变了。哎!这道理跟你一时也讲不清。”

  “那以后这些书还会变好吗?”

  “书是不会变的,变的是人,变的是对书的判断标准。以后会变成怎样,现在不好说。古代有个皇帝叫秦始皇也烧过书,不但烧书,还把读书人埋掉,是活活埋掉!可是结果怎样呢?有首唐诗是这样写的‘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知达的父亲是个中学语文教师,被儿子的问题触到了敏感处,忍不住职业病发,这心中所感,就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来,也不管八岁的儿子懂还是不懂。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知达这一问,反而让他忽然清醒过来,立刻警惕地朝门口看去,慌忙对知达说: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你千万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话对别人说,否则会有麻烦的。这些书不管以后会不会变好,现在都必须烧掉,以后变好了,我们再去买回来。”

  知达还是没有听明白为什么要如此折腾,继续一边看着爸爸烧书,一边独自出神发呆。

  “梆!梆!梆!”突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知达本能地发出了问话。

  “梆!梆!梆!”回答知达问话的是更加有力的敲门声。

  知达和父亲都吓了一跳,父亲慌忙用洗脸盆盖在铁吊桶上,然后边手指未烧的书、边目示知达,又指指床,匆忙与知达一起把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烧的书藏到知达睡觉的床上,再用床单盖上。

  “来了,来了!”父亲手上忙着这些,嘴上应着门,然后才慢慢地开了门。结果是虚惊一场,敲门的是知达的大哥。大哥以为知达躲在家里做什么坏事,所以听到知达的问话故意不回答,想吓他一下,没有想到连父亲也一起吓了一下。

  知达有弟兄姐妹五人,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兄弟姐妹五人的出生年龄依次分别相差两岁,基本上属于那个时代比较典型的城市家庭生育状态。也就是说,这对父母在连续十年时间内,生育了五个孩子。据说是响应政府“做光荣妈妈”的号召,才一口气生了这么多孩子。

  大哥进屋后,父亲重新关上门,然后父子三人继续烧书。大哥比知达大四岁,见了父亲烧书,丝毫没有知达那样的疑问,还主动绘声绘色地告诉父亲,郊外的海会寺被红/卫/兵(HWB)烧了,还烧死了一个和尚。大哥说,HWB在放火烧海会寺之前,把寺里的和尚都赶了出来,寺里有个和尚为了阻挡HWB烧寺庙,双手抱着大殿的柱子坚决不出去。HWB想把他强行拉出去,但怎么拉也拉不动。旁边有人说,不用拉了,火一点起来那和尚肯定自己会跑出来。拉和尚的人一听觉得有道理,放下那和尚就点起了火。结果与HWB的预料相反,那和尚宁愿被火活活烧死,也没有从寺里出来,真正做到了视死如归、与寺庙共存亡,观者无不动容,就连那些原来气势汹汹的HWB见了也灰溜溜地离开了。知达听到这里立刻插嘴说,寺里的大佛像被拖到体育场去烧掉了。父亲听后叹口气说,也许这就是劫数,在劫难逃啊!

  大哥接着又告诉父亲,今天还跟着居委会的造/反/派(ZFP)去看抄家了,都是抄的解放前资本家的家,不但抄到这些古书要没收,连古画、古董、玉器、金银首饰等好多东西都被ZFP抄出来没收了,还说要专门开他们的批斗会。

  父亲认真地听大哥说完,严肃地说:

  “这些是大人的事,你离得远点。”

  “我知道,我只是站在一边看,许多和我们一样大的人都在看。”

  过了一会儿,知达的母亲、二哥、妹妹、弟弟也陆续回来了。这时父亲的书也已烧完了,于是开始与母亲一起做午饭。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对五个孩子叮嘱再三:

  “现在外面有点乱,你们不要到处乱跑,下午就在学校附近家门口玩,不要跑远了。看游街最好站在学校的围墙里面看,到外面看当心被人挤倒、踩伤。”

  “还有啊,现在外面在抄家,我们学校里也来了ZFP来造反,他们是以前从这个学校毕业出去的学生,现在成立了‘回马枪’战斗队,进驻学校了。他们也可能来我们家抄家。如果他们来抄家,你们要赶快跑出去,他们想拿什么只管让他们拿,反正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有危险的就是这些书,现在烧了,就更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最重要的是你们不要被他们打伤了。如果来抄家,他们会看管住我们大人,所以到时候你们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老大老二要注意保护好小五小四。听说他们今天已经去抄了刘校长的家。”

  母亲的一番话,让孩子们不由紧张起来。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4: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2,交出你的变天帐!

  当天傍晚,学校里的“回马枪”造反队的成员,在几乎烧完了曙光学校图书室所有的图书之后扬长而去。知达的母亲担心焚烧的火堆会引起火灾,在ZFP离开后指挥自己的几个孩子往火堆灰上泼些水,然后将灰烬清扫出去。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才基本清扫完毕,这时母亲将几个孩子召集到一起严肃地说:

  “今天晚上你们几个都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乱跑,居委会的ZFP要借学校里的教室审问坏人。”

  “审问谁啊?”

  母亲不说还好,一说更引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你们要是到处乱跑,当心被ZFP打!”

  “快开门!快开门!”正说着,学校大门口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母亲没有想到ZFP这么早就来了,顾不得再跟孩子们说,慌忙跑出去开校门。

  几个孩子在母亲的催促下匆忙跑回家中,在屋里听到一阵乱轰轰的脚步声,知道有许多人涌进了学校大门,然后去了教室。第一阵脚步声过后,又络绎不绝的来了许多人。在屋里忍了半天的大哥见母亲在打开校门之后并没有回家,便对弟弟妹妹说:

  “你们在家待着,不准出去,我去上一下厕所就回来。”

  “哦,那你要快点回来啊。”知达和二哥同声应道。

  大哥前脚刚离开,知达就对二哥说,“大哥肯定是去看审问了,我们也去看吧。”两人相视一笑就也溜了出去。知达很想看看ZFP究竟是怎样审问坏人的,是像电影中那样审问吗?会不会用鞭子抽?会不会上老虎凳?会不会灌辣椒水?知达满怀好奇,迅速走近了那间审问坏人的教室。

  教室里面已经塞满了人,门口也站满了人。知达四处一看,发现有几个人趴在教室窗子上往里看,他立刻毫不迟疑地也学着爬了上去。透过教室窗子的玻璃,知达看到昏暗的灯光下,在平时老师站着讲课的地方,跪着一个中年妇女,她低着头,头发散乱着,脸色看不清。在平时学生座位的第一排,坐着几个满脸怒容的人。知达估计,他们大概就是居委会的ZFP吧。其他的许多人,有的坐在后面,有的站着围观,都是街坊邻居。

  “坏分子张玉洁,老实交代你的罪行!”一名头领样的人猛一拍桌子怒吼道。

  “我没有什么罪行好交代。”张玉洁声音不大,却很倔强。

  “没有?!你不但旧社会有罪,新社会也有罪!”

  “旧社会有罪的是我丈夫,我只是家庭妇女。”

  “你的丈夫是反动资本家,你们一家都是靠残酷剥削工人的血汗才能过上寄生虫般的富贵生活,还敢说你没有罪?”

  “打倒坏分子张玉洁!”有人领着喊口号。

  “坏分子张玉洁不老实就叫她灭亡!”众人也应和着。

  “坏分子张玉洁必须老实交代!”

  一阵口号喊过后继续审问。

  “你和你丈夫在旧社会的罪行我们都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今天晚上我们在这里审问你,是再给你一个主动认罪的机会,你必须老实交代你在新社会的罪行,否则,你就是罪上加罪。我们D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吗?”

  “政府的政策我知道,但是新社会,我丈夫死后,我一直在家老老实实做人,哪里还敢犯罪。”

  “你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对新社会满怀仇恨,做梦都想变天吧!”

  “没有啊,我,我,……”

  “交出你的变天帐交!”

  “什么变天帐?”

  知达不知道什么叫“变天帐”,可能今天的许多年轻读者也不知道什么叫“变天帐”。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上个世纪的50年代初,当时全国大搞土地改革,没收了地主富农的田地家产和浮财。有些地主富农就把那些被没收的土地、房屋、财产等做成清单、连同地租房契等一切原始凭证悄悄收藏起来,等待哪一天改朝换代了,好作为重新夺回家产的凭证。这些资料和相关记录凭证等被通称之为“变天帐”。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告诉你,我们在抄你家时,已经找到了你想变天的充分证据,你家里有私藏的武器!”

  “绝对没有武器!”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随着一声怒吼,一名ZFP“啪”地一声将一把带鞘的匕首拍在了桌上。半尺多长的匕首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银光。

  “那不是武器,那是我丈夫他……”

  正在这时,知达的后脑勺上被人“啪”的拍了一下,知达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知达回头一看,是冷霜满脸的母亲:

  “叫你在家好好待着,怎么还是跑出来了?还不回去睡觉,这不是小孩子看的!”

  知达吓得一下从窗台上滑了下来,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审问张玉洁的教室。知达刚离开教室,里面忽然又爆发了一阵响亮的口号声: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

  也许是这一天跑了太多的地方,看了太多的东西,玩累了,知达回屋后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知达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家里突然起火了,他赶紧爬起床跑出屋,跑到门口一看,ZFP审问人的教室也烧起来了,他吓得赶快往大街上跑。到了大街上才看到城里到处都起火了,许多人都在跑,于是他也跟着人群一起拼命地往城外跑,一直跑到护城河的大石桥上。上了大石桥后才发现城外也烧起来了,许多人正从城外向城里跑。大石桥两边的人都往大石桥顶上挤,人越挤越多,知达一下子就被挤进了河里!也就“啊”地大叫一声,梦醒了。

  “有人跳井啦!有人跳井啦!”刚从梦中惊醒的知达忽然依稀听到有人在喊。

  “我明明是掉进了河里,怎么有人喊跳井呢?”知达有点迷糊了,正感到纳闷,又传来一声清晰的喊声:

  “有人跳井啦!有人跳井啦!”

  知达这下完全醒了,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这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了,几条早晨的阳光从门缝里穿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直射到木板床上,光柱中有许多小东西在上下翻飞。

  “有人跳井啦!有人跳井啦!”知达这次清楚地听到了这句喊声,并根据声音发出的位置判断是来自学校围墙外的大街旁边的一口大水井。

  这是一口历史悠久的大水井,井头的大石圈高有一米左右,直径达两米左右,尤其是井圈壁上一代代打水人的吊桶绳摩擦而形成的一道道两三指宽深的绳痕,凸显了这口井的悠久年轮,也成了这条街道的特征和名称,这条街道的名称就叫“大井头大街”。

  知达起身走出曙光学校的大门,当他到达井边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有些人一边看着,还在一边小声议论着:

  “怎么还不下去救人啊!”

  “已经死掉了。”

  “可能是昨晚上就跳下去了,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知道是谁啊?”

  “看样子是个女的,头发满长的。”

  “哎呀,这下怎么办呢,我们到哪里去打水吃呢?”

  “你这个人哦,人都死了,还想这些,多走几步路去其他井打水不就行了嘛。”

  60年代的曲阿县还没有自来水,居民的饮用水都是靠井水,甚至有专门靠卖井水给居民谋生的挑水人,还有专门打井的人、修井的人、淘井的人、帮人从井里捞吊桶的人,还有专门从井里救人及从井里将寻短见的人捞上来的人。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来了几个人,有的肩上还抗着一圈圈很粗的绳子。只见一个人首先用绳子栓住了自己,然后又拉了一根绳子在手中,另外几个人则紧紧拉好栓住了下井人的绳子,一点点慢慢往下放。

  这时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粗粗的绳索一点点沿着深深的井绳槽往下去。忽然,紧绷着下降的井绳停住了,另一根松松的往下去的绳子则继续往井里下降,不一回儿,那根绳也停住了。

  “往上拉!往上拉!”

  两根停住的绳子中的一根忽然开始上升,不一会儿,刚才下去的男人上来了,全身湿透。立刻有人递了一瓶白酒给他,他接过酒瓶连喝了几口,才去一旁擦洗、换衣。另外几个人则开始拉另外一根绳子,众人的眼光也立刻重新转移到了水井口。

  慢慢地一个女人的头露出了水井口,一些中老年妇女都不忍地将头扭过去,口中喃喃自语:

  “遭孽啊!”

  “罪过啊!”

  “阿弥陀佛!”

  “可怜!”

  “啊!是束太太!”不知是谁首先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束太太?不就是昨晚被审问的张玉洁吗?”

  “是啊,昨晚审到很晚才结束,被打得厉害”有人小声地说。

  “她太倔强,不买帐。”

  “听说今天还要继续审问。”

  “可惜了!”

  “冤枉!硬被逼死的!”

  “哎,玉洁、玉洁、这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休叫污淖陷渠沟’啊!”

  ……

  正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几个前天晚上审问张玉洁的ZFP忽然来了,人们见了立刻自动闪开了一条道。那几个ZFP走近张玉洁的尸体确认了一下,然后几个人头碰在一起低声商量起来。不一会儿,好像是统一了口径,其中一人对围观的人群高声宣布:

  “反动资本家的老婆张玉洁抗拒革命ZFP的审问和批判,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你们看这个资本家的臭老婆多么可恶,连死了之后还要弄脏革命群众喝的井水!”

  造反派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是围观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去,不知道是谁在人们身后留下了一句:

  “缺德!”

  这是8岁的知达第一次知道,人可以这样去死。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4:27: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3,小学生的大字报

  知达看完热闹回到家中,匆忙吃了一点早饭就去学校上学了。走进教室,见到同学们都在兴奋地谈论着这几天各自遇到的热闹事情,情绪非常高涨。正在大家谈得眉飞色舞的时候,传来了手摇铃声:上课的钟声响了。

  大家立刻停止了交谈,拿出课本端正地坐在座位上。不一会老师走进教室,在班长的带领下,大家高喊:“老师早上好!”老师也回了一声:“同学们早上好!”然后就像平时一样开始讲课了。

  正在大家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的时候,突然“砰”地一声,门从教室外面被踢开,大家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几个身穿绿色军装戴着红袖套的青年人猛地闯了进来,其中一人,用手指着讲台上的老师大声疾呼:

  “你,立刻从这里滚出去!”

  老师一看来者不善,便胆战心惊地匆忙逃出了教室。这时其中一人走上讲台开始了演讲:

  “同学们,我们是回马枪战斗队的HWB,我们现在是杀回母校闹革命。我宣布,从现在开始,由我们回马枪战斗队全面接管这个学校。我还要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昨天,我们已经抄了你们刘校长的家,不,应该说是前刘校长,从现在开始,她已经不是你们的校长了,她是曙光学校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走资派。对她的批斗揭发从现在正式开始。同时,我们还烧毁了曙光学校图书室的一切大毒草。但是这还不够,这才是刚刚开始,我们要响应M主席D中央的号召,向反革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开炮,把被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占领的教育阵地夺回来!我们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动员同学们和我们一起、投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去!一起向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开炮!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来检举揭发曙光学校以刘校长,不!以刘萍、从今以后、大家对要对刘萍直呼其名、检举揭发以刘萍为首的曙光小学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黑代表,检举和批判曙光学校一切老师的反革命修正主义罪行。拿起笔、做刀枪,写出革命的大字报!现在就给你们发报纸、毛笔和墨水,什么都可以写,不要怕,有我们为你们撑腰!”

  被他一说,全班同学逐渐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慢慢地兴奋起来。随即,同学们的议论开始热闹起来。有几位同学跃跃欲试提起笔来就想写,可铺开报纸之后却又一时不知道从那里写起,写什么好呢?对于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来说,写作文其实是最头痛的一件事,所以热情高涨之余,不免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是不是造反了就不要上课啦?”忽然有个同学问了一个与写大字报无关的问题。

  “当然了,现在是全国都停课闹革命了,还上什么课?你们放心,只管大胆地写,不要担心老师会把你们怎么样,所有的老师从现在开始一律停课接受我们HWB的审查。”一个HWB见同学们还没有开始写大字报有点着急,继续给大家打气。

  “大字报写什么好呢?”又有同学问

  “什么都行,比如平时老师讲过哪些反动话,说过什么攻击D和社会主义的言论,干过什么坏事,有什么对你们不好的,都可以写。”HWB积极诱导同学。

  “我没有交作业被老师骂也可以写吗?”

  “当然可以写,尤其是老师怎么骂你的,你当时的心情怎样,写得越详细越好,老师只骂你吗?有没有打你?其他时候有没有打过你们?有打过你们一定要写出来啊!这就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对学生的迫害啊!”

  “老师向我爸爸妈妈告状,害我在家被爸妈打了一顿可不可以写?”

  “也可以,不过最好写一些老师怎样向你们灌输资产阶级思想,毒害你们灵魂的事,比如老师有没有教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成名成家?如果有,这就是在对你们搞和平演变,这就是要把你们这些无产阶级红色接班人和平演变成资产阶级的接班人啊!”

  “那老师说过长大要做文学家、工程师,算不算宣扬成名成家?”

  “算!算!算!最好写清楚老师是什么时候说的。另外,关键中的关键是,大家一定要好好回忆一下,老师平时有没有在讲课的时候发过什么牢骚,说过什么对社会主义不满的话,有没有说过什么反M主席、反D、反社会主义的话?”

  同学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同学想起哪位老师有说过HWB所启发的这些内容。其实对于三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即便老师平时真说了,他们也无法分辨出什么是对社会主义不满的话,即便觉得老师说的某些话不对,也不会记在心里,学生们怎么会想到突然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大好机会,可以给老师写大字报呢,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啊。

  同学们都在认真回想,突然,知达想起了一直埋在心里的一个委屈。有一天有位同学欺负他,他牢记母亲的嘱托,遇到这种事,不能与同学对骂或对打,应该忍着,然后立刻报告老师。可是那天当他报告了孙老师后,孙老师不但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为他伸张正义,反而很不耐烦地训斥他说:

  “你不要老是来告状了,一个巴掌不响,两个饭碗叮噹,肯定你也有不好的地方,否则同学怎么不欺负别人,专门欺负你呢?”

  “因为我的跛行,所以才有许多同学以此取笑我,其他同学没有这个生理缺陷,当然不会被取笑了。”这是知达当时心里想说的话,可是被孙老师一训斥,吓得没敢说就灰溜溜地离开了办公室。

  知达因为小儿麻痹后遗症,留下了右腿跛行的肢体残疾,经常平白无辜地遭到同学的嘲笑和戏弄。每当遇到这样的事,他都会像母亲教育他的那样,去报告老师。老师心情好的时候,通常会为他主持正义,批评一下那些嘲笑戏弄他的学生,让学生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老师心情不好的时候,也难免会懒得理睬他的投诉。

  人性的弱点之一是:别人对你一次好、十次好、甚至百次好,你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也不怎么记在心里。可是一旦别人什么时候有一次对你不好,你就会在心里记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记恨在心。父母与子女就是此类情况的典型,父母对子女千好万好,子女并不觉得多么感激,可是一旦父母有一次对子女不好,或者有一次不赞同子女所做的事,不能满足子女的某个愿望,子女往往会立刻与父母翻脸不认人,什么绝情话都说得出来,什么绝情事也做得出来。

  知达当时还是8岁的孩子,自然也无法避免此类人性常有的弱点,回想起这件事,顿时也就忘记了孙老师一切的好,只记得孙老师对他的不好。这口气就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就对同学提起了这段积压在心头的小小往事。同学立刻应声附和,鼓动说:“这样的老师太不像话了!写,就写这件事,我们支持你。”于是知达的第一张炮打孙老师的大字报,就这样隆重推出,然后贴到了HWB指定的地方。

  知达虽然在同学们的鼓动下写出了第一张炮打孙老师的大字报,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怕孙老师认出是他写的,万一向母亲报告,回家再让母亲打一顿屁股就麻烦了,所以就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只写了个“革命群众”,他想,这样孙老师就无法对他进行报复了。

  回马枪造反斗队的HWB并不全是往届毕业生,还结合了学校里的一些青年教师和一些高年级的学生代表,所以立刻就在全校活跃了起来,也正如那位HWB所说的那样已经全盘接管了学校。HWB沿着曙光学校的围墙用铁丝拉起了一条线,方便同学们把大字报贴在上面,可是大字报很快就贴满了。他们又沿着学校教室的门前拉起了铁丝,很快大字报又贴满了。最后他们专门选了一间大教室,用铁丝拉起一道道迷宫式循环往复的平行线,让同学们将大字报贴上去,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大字报迷宫。然后HWB押着学校的所有老师、除了参加了HWB之外的所有老师、从头到尾认真阅读同学们写的这些革命大字报。

  从那天以后,曙光学校像全县、乃至全中国所有的其他学校一样就不上课了,响应D中央的号召“停课闹革命”。进驻曙光学校的回马枪战斗队的HWB将几间教室做成了宿舍,长期驻扎在里面不走了。时常也会有一些其他造反队的HWB来曙光学校,一看这里已经被回马枪战斗队的HWB占领了,他们便不再进来,又去其他学校发动学生闹革命了。

  回马枪战斗队的HWB不仅仅是发动小学生写大字报,那只是第一步,后面还开了许多次的批斗大会。记得第一次全校批斗大会是批斗曙光学校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刘萍校长。

  批斗刘萍校长的那天,在曙光学校的大操场的露天舞台上,挂了一幅巨大的横幅标语“打倒曙光学校的走资派刘萍”,在刘萍两个字上还用红笔打上了一个叉,就像法院在宣判死刑犯布告的犯人名字上打的红叉一样。全体师生一个不许缺席地集合在操场上。大会开始前,先用高音喇叭反复播放M主席语录歌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革命

  不是请客吃饭,

  不是做文章,

  不是绘画绣花,

  不能那样雅致,

  那样从容不迫

  文质彬彬,

  那样温良恭俭让,

  革命是暴动,

  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

  在充分渲染了革命暴力合理的气氛之后,HWB头头,把歌曲一停,然后对着话筒,充满革命激情和义愤地大声宣布:

  “曙光学校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刘萍大会现在开始,把刘萍押上来!”

  HWB头头话音刚落,另外一男一女两个HWB立刻带领全体师生高呼革命口号:

  “打倒刘萍!”

  “刘萍必须老实交代!”

  “刘萍必须低头认罪!”

  “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打倒走资派!”

  “誓死捍卫M主席!”

  ……

  在群情激愤的口号声中,刘萍校长被两名女HWB双手向后押进了现场,当刘萍校长从讲台侧面走到讲台接近中间的位置时,女HWB停住脚步,并把刘萍校长的头和身体押着扭向正前方,让她面对台下的全体师生。全体师生立刻看到刘萍校长的脖子上挂了一块长宽各一米多的大牌子,上面用醒目大字写着“打到走资派刘萍!”在刘萍二字上同样打了红叉。

  当时的批斗大会主要有两个功能,一是把被批斗者搞臭,二是让被批斗者交代罪行。批斗会在高呼一阵口号之后,就由学校的HWB老师、HWB学生、及外来的HWB代表等轮番上台检举揭发批判刘萍校长的罪行,每每说到关键时刻还会停下发言、当场质问刘萍校长:“是不是这样?”“你还想抵赖吗?”等,如果刘萍校长不承认,那么负责喊口号的HWB就会立刻带领大家高呼革命口号,也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被批斗者。通常这样的批斗大会,被批斗者越是不服气,越是能激起HWB的革命气势。最后,在HWB头头“把刘萍押下去”的一声厉喝之下,宣布批斗大会结束,然后再播放当时最流行的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MZD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花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GCD,

  MZD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可能是批斗校长太寂寞了,批斗刘萍校长的大会后不久,HWB就开始对全校老师逐一展开了“内查外调”。所谓“内查外调”就是通过内部查阅各个老师的个人档案,再根据档案上的线索去老师当年上学、工作、出生的地方调查这个老师的相关历史资料。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揪出混进教师队伍的坏分子。如此一来,随着“内查外调”的深入发展,与刘萍校长一起被批斗的教师迅速增加。在“内查外调”的过程中,不但老师本人历史上有问题会遭到批斗,即便这个老师有任何一个亲戚,尤其是亲属被批斗或有什么政治问题,甚至是出身不好,也会成为这位老师被批斗的重要根据。

  大家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不难明白,那时候上了年纪的老师,都是在解放前读的书。解放前能够上学读书成为老师的,有几个是家庭成分好的呢?所以全校上了年纪的老师,差不多一半以上成了被审查批斗的对象。

  不过知达和他的同学们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只在开始革命的最初几天被当成革命群众,得到了写大字报和参加批斗大会的机会,后来就没这样的机会了。再后来暑假到了,学生们都放假回家,全县的老师也被集中起来进行思想改造,曙光小学的文化革命工作就完全被更高一级的HWB组织接管了。

  到了应该开学的九月,还是没有接到开学的通知,知达和他的同学们像全国的其他学生们一样,开始了无限延长的暑假。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4:3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4,大串联的纪念品

  1966年8月18日,首都天安门广场举行了“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群众大会”,M主席与D和国家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第一次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群众和HWB。这一天,M主席身穿军装登上天安门城楼,并在那里接受、配戴了HWB敬献的袖章。

  M主席第一次接见HWB的新闻公布之后,等于是宣布HWB的大串联得到了M主席的批准,再加上中央又发表了关于免费乘车和提供生活费的通知,全国各城市都立刻响应中央号召,成立了专门的HWB大串联接待站,为串联来到该城市的HWB提供食宿。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只要你有一张学校开的HWB串联证明,就可以得到免费的食宿。

  这样的HWB接待站,不但大中城市有,连知达所在的小县城也有,地点就在曲阿县的师范学校内。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接待站距离曲阿县火车站比较远,需要步行三四十分钟。当时曲阿县还没有公交车,从火车站进城除了步行之外,有两种交通工具,一种是人力三轮车,一种是马车。这两种交通工具都属于私人经营,大串联的HWB可以免费乘坐国营的火车、汽车,但无法免费乘坐这样的私人交通工具,只能步行。

  在风行大串联的时候,开始流行M主席纪念章和M主席语录牌,M主席纪念章现在的人们还经常能看到,有人专门收藏,还举办展览,但是那种戴在胸前的M主席语录牌现在却几乎看不到了。不过ZEL总经理有一张经典照片,照片中在他的左胸口就佩戴了一枚M主席语录牌,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

  来到曲阿县城的HWB虽然知道这里有串联接待站,但出了火车站后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曲阿县的串联接待站,也没有钱乘坐人三轮力车或马车,于是本县的HWB就主动地去火车站接送那些来串联的革命战友。被接送的HWB战友为了表示感谢,往往就会主动将自己佩戴的M主席纪念章或M主席语录牌赠送给接送人员。

  M主席纪念章和语录牌大都是金属制品,也有一些塑料品和木制品,但是由于M主席纪念章和语录牌是很神圣的东西,尽管制造工艺简单,也没有人敢随便制造,更没有人敢造出来卖钱。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需求缺口。当时从外地来曲阿县串联的HWB手中得到纪念章和语录牌,几乎是曲阿县人得到纪念章和语录牌的唯一来源。很快,就有许多并不是HWB的年轻人,为了得到纪念章和语录牌也加入了义务接送HWB的队伍。在对方不主动赠送的情况下,也会毫不迟疑地主动索要。

  知达看到大哥哥们都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了纪念章和语录牌,心生羡慕,也就怀着同样的心愿去了火车站。可是由于他年龄太小,只能跟在别人后面跑龙套,一连去了几次都没有达到目的。他没有勇气直接向别人索要,当别人主动赠送的时候也不会送给他这个八九岁的小孩,只会送给比他大许多的大哥哥们。这样空跑了几次,知达就不再去火车站了。

  知达的家住在曙光小学里,曙光小学的隔壁就是县政府所在地。WG开始后,县政府瘫痪,也不再有人办公,那里几乎成了知达和小伙伴的儿童乐园,每天都要进出很多遍。有的时候是进去捉迷藏;有的时候是尾随看游街的队伍走进去,当时许多游行队伍都以走进县政府为终点站;还有的时候是进去砍柴回家烧饭,县政府里面有一坐小山;还有的时候是跟着大哥哥们进去偷点东西,当时里面的办公室几乎空无一人,如果他们发现有哪间办公室的门或窗被砸坏,有空子可钻,就会进去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拿回家的战利品。

  有一天,知达正在县政府门口玩,突然看到一个背着背包的外地来的大哥哥HWB向他打听HWB串联接待站在哪里。曲阿县地处吴方言区和北方方言区的交汇点,曲阿人能够听得懂相邻两个方言区的方言,但是相邻两个方言区的人却很难听懂曲阿方言。所以知达用方言说了半天,对方还是听不明白。知达便热情友好地表示愿意带他去。大哥哥非常感激地跟着知达步行了十多分钟,终于到达了曲阿县HWB串联接待站。在路上,这位HWB大哥哥注意到小知达的跛行,感到很过意不去,不但一再向知达表示感谢,还主动将胸前配戴的M主席语录牌摘下来送给了知达。

  知达感到有些意外,也为不经意间达成了一直没有达成的愿望而感到兴奋不已,他开心地接过M主席语录牌,立刻自豪地戴在了胸前,那上面的语录直到今天他还依然记得: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知达因为这次意外的成功,重新激发了去火车站接送HWB的热情。不过当他再次去的时候,没有接到来曲阿县串联的HWB,却在火车站出口处意外地接到了串联回来的父亲。知达看见背着背包的父亲一脸疲惫地从车站出来,忙跑着迎了上去:

  “爸爸,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已经到了北京吗?见到M主席了吗?”

  “哈哈,儿子啊,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你怎么会来接我?”

  “我是来接串联的HWB的。”

  “哈,你这臭小子还挺幽默的,居然给我取了个‘串联的HWB’这么个绰号。”

  “不是,我真不是来接你的,我是来接那些来曲阿串联的外地HWB的。”

  “你接他们干什么?”

  “跟他们要M主席像章和语录牌啊,你看,我这个语录牌就是一个HWB大哥哥给的。”

  “为这个呀,爸爸也有,我这次带回了不少M主席像章。”

  “真的?真的?快给我看看。”

  “不在这看,我们快回家去分。”

  当时社会上风行抢M主席像章,据说这种行为是受到鼓励的,理由是抢夺者是因为对M主席的热爱才这样做的。后来还风行过抢军帽,警察见了也不管,谁抢到了就属于谁。

  知达开心地牵着父亲的手往家里走去,还离开家门很远,就摇摇摆摆地快步跑回家,边跑边喊:

  “爸爸回来啦!爸爸回来啦!”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知达的母亲边接下丈夫的背包边问。

  “很遗憾,这次北京没能去成,到了郑州火车就开不动了,停了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到北京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怕最后到了北京钱花完了回不了家就糟了,所以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回来了。”

  “不是有HWB接待站吗?”

  “在途中还是要自己掏钱买东西吃,尤其是被堵在火车上,动也不动,HWB接待站也顾不上啊。”

  知达的父亲是跟着学校里的HWB学生一起去串联的。

  知达和兄弟姐妹并不关心父亲是否能到达预定的串联地点,只是急迫地围着父亲要M主席纪念章。父亲口中说着“都有,都有,每人都有。”笑呵呵不慌不忙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有许多金光闪闪的M主席纪念章,每个像章只有一分硬币那么大,看上去太小了一点,。

  尽管如此,孩子们还是很高兴,每人都兴致勃勃地选了一枚戴在了胸前。不过他们的热情没有维持太久,父亲带回来的M主席纪念章实在是太小了,小得让他们觉得在别人面前很没面子,结果没有好意思戴几天,就悄悄地摘下来丢进了抽屉。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知达周围的人都从不同的渠道得到了各种各样的M主席纪念章。那些纪念章越做越漂亮,也越做越大,其中有一种是夜光的,在黑夜里可以发光,最受欢迎。同学们为了在白天证明自己的M主席像章是夜光的,常用双手握成一个圈,遮住周围的光来检验,也有用衣服盖住留出一个口,或放在课桌抽屉里检验是否属于夜光的。再后来,M主席像越做越大,大到在胸前戴不小了,就出现各种石膏像、挂像等,再后来就见到各种建筑物上都画上了M主席像。在大多数的M主席壁像四周,必定画上光芒四射的光辉。对于那些光芒四射的光辉,一种表面流行的说法,说那叫“M主席是红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还有一种暗地里流行的说法,说那是模仿佛教的宣传手法,那叫“佛光普照”。

  当时,全国人民都是M主席的“粉丝”,绝大多数HWB去北京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亲眼见一见M主席,那是当时全国绝大多数青年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愿望。这种心情现在的年青人可能无法理解,不过只要想一想现在的年青人怎样追星就不难理解了。这两个时代的青年所追的星虽然各有不同,但热情和疯狂都是一样的。在某种程度上,现在的青年追星的热情和疯狂还远远比不上那个时代的青年,比如说,当时曾经有HWB为了表达对M主席的忠诚和热爱,将M主席纪念章直接用别针别在胸前的肌肉上,而不是别在衣服上。这样的热情和疯狂是今天的追星族所远远达不到的。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4:5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5,表态文化盛中华

  将M主席纪念章直接佩戴在胸前肌肉上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无所不在的“三忠于、四无限”。“三忠于、四无限”这个名词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在WG中可是每天都在流行的经典名言。“三忠于”是指“忠于M主席、忠于MZD思想、忠于M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四无限”是指“对M主席、MZD思想、M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要无限崇拜、无限热爱、无限信仰、无限忠诚。”

  这与基督教要求信徒对耶稣的绝对信任和崇拜几乎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以革命的名义,一个是以上帝的名义。政治崇拜和宗教崇拜的共同本质都是让人放弃独立思考的能力、使人失去理性、变得迷信、盲从和疯狂。

  这天黄昏,知达的母亲陶老师拿了几张红纸回家,然后教孩子们把红纸剪成大小不一的心型“忠”字,陶老师把孩子们召集到一起,边示范,边指导:

  “大家都来学一下怎么剪忠字,这是我刚在学校里学的,把红纸这样叠起来,先这样剪,再那样剪,然后打开,你们看,一个忠字就剪出来了。”

  仿佛变魔术一样,原来一张红纸,在陶老师的剪刀下,变成了直径七八寸的心型红纸圈,圈的中间悬空一个“忠”字。陶老师比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指挥孩子们都来试着剪一剪:

  “你们都来学一下,学会了多剪几个,在家里家外所有的门上和窗上都要贴上一个。学校领导说了,‘忠不忠,看行动’,每家每户贴不贴,剪的‘忠’字好不好,是对M主席忠不忠的态度问题、感情问题,可不能马虎大意啊!你们学会了,也可以去帮助邻居家剪,帮同学剪,那样会很受欢迎的。”

  知达是个乖孩子,对母亲的话从来都是绝对相信的,所以立刻认真地学起了怎样剪“忠”字。刚开始剪得不像样,但剪了几个之后就剪得像模像样了。知达的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兴趣盈然地学起来,不一会,家里的小桌上就堆了不少大红“忠”字。陶老师不时逐一指点,哪个剪得好些,哪个剪得差些,然后总结道:

  “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大家剪得都不错,基本上掌握了要领,关键还是要细心,不能剪断,你们还要继续练习,做到精益求精。现在让我们从这里面挑选出最好的,先把我们家的门窗贴上。窗户上的忠字要贴在正中央,门上的忠字要贴在距离大人胸口的高度,领导说了,这叫‘胸怀忠字’。”

  “在大人的胸口高度,不就是在我们小孩子的头顶高度吗?对我们来说就是‘头顶忠字’?”知达问。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我们领导说了,要‘头顶公字’,不是‘头顶忠字’。”

  “‘公’字怎么顶啊?也要剪‘公’字吗?”

  “我们领导说了,‘公’字不能用红纸剪,红纸剪‘忠’字是表达了我们对M主席的一颗红心,要与‘公’字有所区别,用什么颜色的纸剪‘公’字都不合适,所以统一规定用红笔直接在门框顶上写一个‘公’字。这样每个从门框下走过的人自然就都头顶公字了。”

  “头顶公字是什么意思啊?”

  “我们领导说了,这叫一心为公,国家的事、集体的事、人民的事都是公家的事。领导还说了‘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私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所以每个人都要像M主席的‘老三篇’中教导的那样,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就叫‘头顶公字’。”

  陶老师说完了这些,就拿起了毛笔和准备好的一小瓶红漆,让知达的大哥站在凳子上,在家门框顶上的外面和里面都写上了一个大红的“公”字。紧接着,陶老师又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孩子去学校操场上找些碎砖瓦块,然后将家门口的泥土地面上铺出了一块小台阶,在这个小台阶上用黑色的碎瓦片镶嵌了一个直径一尺多大的“私”字。

  “这个字难看死了,为什么要镶嵌在家门口啊?”知达问。

  “领导说了,这叫‘脚踏私字’,这个‘私’代表私人、私事、私有财产、私心杂念等一切与私有关的东西,所有这些私的东西,都要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在家门口的地面上镶嵌一个‘私’字,还是为了时刻提醒我们要‘斗私批修’,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无产阶级红色江山永不变修。”陶老师回答说。

  “变修是什么意思?”知达又问。

  “这都不懂?变修就是变成修正主义,就像现在的苏联修正主义那样。”知达的大哥抢着回答说。

  “老大说得对。我来看看,‘胸怀忠字,头顶公字,脚踏私字’好,领导交给我的任务全部完成了。”陶老师松了一口气说。

  原来陶老师是在完成学校领导布置给她的政治任务,陶老师家是曙光学校里面唯一的住户,上级的这些政治任务,自然就首先从她家开始落实了。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来之后,知达走上大街,忽然发现像过年似的家家户户的门板和窗户上都贴了新鲜火红的“忠”字,门楣上都写了“公”字,但是门口地面上有“私”字的并不多,也许是因为许多家庭门前是大石块或水泥地面,不容易搞出一个“私”字来。在那个年代,各项政治活动都是那么地雷厉风行和高效率,从中央到地方,从县长到每个居民,几乎所有的要求都必须在24小时之内执行。只要有任何政治任务传达下来,所有的机关、学校、企业、居委会、人民公社等一切部门,都必须立刻停止一切正常活动,投入到执行政治任务中去。

  “三忠于,四无限”不但成为人们的口号,更成了衡量一切工作的标准,同时也被用各种形式涂刷张贴在一切建筑物上。仅此还不够,还有更加激烈和更加虔诚的方式来展示人们对M主席的忠诚。那就是“早请示,晚汇报,唱语录歌,跳忠字舞”。

  知达看到,每天早晨曙光学校的老师们到学校后,都会集中起来向M主席“早请示”。“早请示”时,在学校的会议室的正前方,摆放着M主席的巨幅人头像,全体老师每人双手捧一本“红宝书”、即M主席语录,肃立在M主席像前。在学校领导的带领和指挥下,全体祝愿:

  “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M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M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L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知达现在回想起这一切,就会忍不住想起在电视连续剧里看到的清宫戏里面的群臣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的镜头,或者相反,每当知达从电视连续剧的清宫戏里面看到这样的镜头,就会触发起WG中的“早请示、晚汇报”和“万寿无疆”与“永远健康”相搭配的回忆。

  学校领导在祝福完之后,带领全体老师学习一段M主席语录,通常是选择与当天的政治活动或工作有关的语录,学习完之后,宣布当天要做的工作,并向M主席表示,当天的工作一定会按照M主席所希望的、M主席语录中所教导的那样去做。通常会说:

  “今天我们将照着您老人家的教导……开展一天的工作。”

  学校领导发言后,全体老师轮流向M主席表达忠心,简单说明自己当天准备怎样按照M主席语录的要求去做。可以是重复和发挥学校领导引用的M主席语录,也可以自己发挥,另外选一条更适合的M主席语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和想法。

  开始的时候,早请示的形式,与教堂里的宗教仪式差不多。忽然有一天,有人来学校教这些老师跳起了“忠字舞”,不是部分人学,而是全体老师一起学。“忠字舞”是一种简易舞蹈,由十几个简单动作组成。所谓“言之不足,则手舞之,足蹈之。”据说是为了将内心对领袖的忠诚之情充分表达出来。“忠字舞”并没有统一的格式,全国各地跳的内容都不尽相同,选择的伴奏歌曲也不一样,有的甚至用诗歌朗诵代替歌曲。从舞蹈的内容来看,与广播体操差不多,但动作幅度比广播体操更加夸张。通常还会挥舞红宝书,口中或歌唱或朗诵,然后摆出不同的舞蹈造型,以增加向M主席表忠心的气势和力度。

  老师们学会了之后,就在每天的早请示结束前,集体在M主席象面前跳一段“忠字舞”。不过“忠字舞”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跳的,比如说被批斗的老师,就没有资格和革命群众一起跳“忠字舞”,也不准私下跳,一般“忠字舞”都是集体跳。

  到了晚上,下班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晚汇报”。“晚汇报”的内容和形式与早请示大同小异,全体人员再次手握红宝书,肃立在M主席像前。同样,首先由学校领导带领全体老师学习一段M主席语录,然后汇报一下当天所有的革命工作,有成绩要汇报,有错误也要汇报,尤其是对于错误,不但要汇报,还要做深刻检讨。

  学校领导汇报完之后,全体老师轮流向M主席汇报,全体老师汇报的要点,主要是反省自己当天的工作中有哪些还做得不够好,要在次日的工作中加以改正。最后同样是在对M主席和L副主席的祝福声中结束。

  知达第一次看到老师们举行这样的“早请示、晚汇报”仪式感到很好奇,很好玩,连续去偷看了几次,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在知达童年的记忆中“早请示,晚汇报”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好像连一年时间都不到。改革开放后,当知达接触了解到天主教的相关宗教仪式之后,才知道,原来“早请示,晚汇报”这一套是向天主教学习借鉴来的宗教仪式,用这样的仪式来向M主席表达忠心,等于是把M主席当成神来敬仰和崇拜。

  几十年后的今天,每当知达看到天主教的宗教仪式,看到信徒对教皇的崇拜,看到教徒对圣经的迷信,就会想起WG时期国人对M主席的早请示晚汇报、想起国人对M主席的崇拜和对M主席语录的迷信。看到这些,知达就会觉得,WG现象,并不只属于中国,研究WG现象的意义,也不只局限于认识中国大陆。正如台湾地区大选中流行的一句流行语所说的那样:“不到台湾,不知道WG还在搞。”

  其实,WG还在搞的地方,何止是台湾。

  “早请示,晚汇报”持续的时间不长,唱语录歌和跳忠字舞的时间则几乎一直持续到WG结束。“忠字舞”之所以流行得比较长,是因为“忠字舞”虽然源于“早请示、晚汇报”的狂热,但是后来脱离这一狂热的造神运动,独立形成了一种文艺表演形式,所以“忠字舞”和“语录歌”一起在WG中流传得更长久。

  “MZD思想文艺宣传队”几乎是WG十年中唯一存在的文艺表演团体,当时全国的职业演员及一切专业演出团体都几乎停止了演出,取而代之的是全国各地各层次的“MZD思想文艺宣传队”,这种宣传队是任何机关、单位、学校、居委会都可以组织的,他们的工作,主要是配合各种政治活动,用文艺的形式进行宣传,以及在节假日进行联欢表演。在这其中,也可以搀杂一些文艺表演形式,比如声乐、器乐、舞蹈等。后来成为了业余团体表演“八个样板戏”的主力军。

  男女青年如果能有机会参加MZD思想文艺宣传队的演出,在当年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因为宣传队员的选拔条件除了要求年轻漂亮、有才华之外,还必须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家庭出身不好,或者家庭成员中有遭到批斗或有违法乱纪的,一律不得参加。对于那些从城市下放到农村的知识青年,一旦被选拔进了宣传队,就可以不用再去农田里干又脏又累的农活,每天只要轻松地唱唱歌、跳跳舞就能得到很高的工分。

  宣传队的活动主要分两种,一种是自发地、随时随地去大街上宣传表演,另外一种是去专门的舞台上进行表演。到了WG后期,以后一种表演方式为主,各单位宣传队的文艺汇演,更是成了当时国人可以欣赏的最主要的文艺活动。

  因为是“MZD思想文艺宣传队”,所以“读M主席的书”这首抒情歌就成了所有宣传队都必须演唱的歌曲:

  “M主席的书我最爱读

  千遍那个万遍下功夫

  深刻的道理我细心的领会

  只觉得心呀里头热乎乎

  嘿好象那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呀

  小苗儿挂满了露水珠啊

  M主席的雨露滋养了我呀

  我干起那革命劲头儿足

  一字字啊一行行

  一边读来一边想

  革命的真理金光闪

  句句话说在我的心坎上

  嘿好像那一把钥匙打开了千把锁呀

  心呀里头升起了红太阳

  M主席的思想武装了我呀

  我永远握紧手中枪”

  通过这首歌,我们不难想象出当时M主席的书在国人心目中处于怎样的位置,也就不难想象出为什么会出现全国人民每天对M主席“早请示、晚汇报”的政治狂热。这首歌后来成为“红色经典歌曲”之一,现在还可以从网上下载收听。

  在读M主席的书的活动中,还涌现出了许多“活学活用M主席著作积极分子”。通常来说,读书积极分子,应该是那些文化水平比较高、学问比较深的人。可是WG中,知识分子等文化比较高的人大都成了被打倒、遭批判的革命对象,怎么能让他们当读书积极分子呢?好在天下事难不倒GCD员,很快,全国各地就涌现出了许多不识字的活学活用M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这些积极分子通常是不识字的老头老太,他们尽管不识字,但是口才特别好。不但如此,这些积极分子还到各地去做报告,介绍他们的学习经验,为人民群众传经送宝。知达就听过好几场这样的报告会。

  连不识别字的文盲老头老太都能成为活学活用M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你们那些识字的知识分子、青年学生、再不认真学习M主席著作,能行吗?

  真正的知识分子被打倒,文盲成为读书学习的榜样。这也算是WG时代的一种绝无仅有的奇特现象吧。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5:0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6,挂牌游街悲喜录

  知达童年最大的乐趣之一,是在曙光学校的围墙上观看各种各样的游行队伍。有的时候是坐在围墙上观看,有的时候是用一个凳子垫在脚下,身体伏在围墙上观看,就像在包厢里观看演出一样惬意。

  曙光学校有一面围墙面对大街,是游行队伍去县政府的必由之路。久而久之,那堵围墙不但成了知达看戏的包厢,也成了童年伙伴聚会的好地方,甚至每人都还选定了一个相对固定的观看位置。

  当时的游行实在是太多了,多的时候,几乎一整天都不中断。前面的还没有走完,后面的已经挤上来了。更多的时候是,前面的游行队伍刚看完,几分钟之后,又一支游行队伍就走过来了。

  当时的游行队伍真是好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过总体上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喜庆型的,一类是斗争型的。喜庆型的游行队伍,比如庆祝什么获得胜利、向县政府表什么决心,这样的游行队伍的基本构成是,前面红旗开道,后面锣鼓猛敲,中间彩旗飘飘,一路阵阵口号。有的时候,游行的人还会撒传单。斗争型的游行队伍,比如押坏人游街的游行队伍,前面就不是红旗帜开路了,而是被押游街的坏人在前面开路,革命群众在后面敲锣打鼓吸引人来看。

  知达和他的小伙伴比较喜欢观看的是斗争型的游行队伍。这样的游行队伍也有很多种。最简单的是坏人在胸前挂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人的名字和罪名。这些牌子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最小的牌子只一尺见方,最大的有一米见方,而且是用很重的木板,用铁丝挂在脖子上,脖子被铁丝勒出的血痕清晰可见。除了挂牌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花样,比如让坏人戴一个高帽子,帽子有一米多长,长长的帽子上写着这人的罪名。又比如将那坏人的双手涂黑,表示那人是坚持反动立场的“黑手”。还有将那坏人头发剃掉半边,表示这人是两面派。还有将一双鞋挂在那坏人的脖子上,那人一定是女的,表示她是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破鞋”。也有直接让坏人自己拿个铜锣,走几步,说一遍自己的罪名。

  被押游街的坏人大都是自己走,也有被两个人从后面押着走的,还有被人在旁边打着走的。除了这些政治性的坏人,还有另一类经济性的坏人,比如赌钱被抓住的,游街时就扛着麻将桌,投机倒把被抓住的,游街时就将投机倒把的货物挂在身上。

  一般情况下,这些游行队伍都是步行,但如果遇到全县集体大行动,比如在国庆等重大节日之前,也会动用卡车。让许多坏分子站在卡车上,每人后面由两个民兵押着。用卡车不是为了减轻坏分子的疲劳,一来是让大众看得更清楚,二来是游街的范围更大,不只是在城区,还要到四乡去游街。

  每听到街上传来锣鼓声,知达和他的小伙伴就会兴奋地跑到曙光学校的围墙边,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凳子。观看游行队伍,就当是观看免费的杂耍节目。在知达的心目中,被游街的人都是坏人,这些人活该。所以有时也会像街上其他顽童那样,用菜头蒜脑之类的东西往这些坏人身上扔,以此取乐。外国人有扔鸡蛋抗议的,中国人舍不得扔鸡蛋,大都选择捡菜剩下的东西去扔。一旦击中了,游行队伍里的大人们不但不会责怪这些孩子,还会发出叫好声。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大游行是全国大武斗结束之后,实现革命的大联合,军队接管了县政府,让武斗的双方将武器上缴到接管了县政府的军人手中。上缴武器的那一天,首先在县体育场举行了盛大的上交武器大会,然后,所有的ZFP将各自拥有的各种武器弹药,从最原始的大刀、长矛、土制手雷等,到手枪、步枪、冲锋枪,直到几个人抬的重机枪等全部抬出来参加大巡游,然后再上交到县政府门前。知达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多真正的武器,真是大开眼界,开心极了!

  知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的母亲陶老师也成了挂牌游街队伍中的坏人之一。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有点让人措手不及的感觉。那天一大早,陶老师一反常态地将孩子们召集到一起,让他们当天不要留在曙光学校的家中,全部去郊外玩,最好到晚上再回家。陶老师虽然没有说为什么,但孩子们都预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就都听话地离开了家,直到傍晚才回家。

  知达所在的曙光学校距离郊外并不很远,他们平时也经常去郊外玩。傍晚,当知达他们回到曙光学校的家中时,发现四处静悄悄的。肚子已经很饿了,可是却看不到生火做饭的迹象。

  知达抬头往里屋看去,见一块一米见方的大木牌赫然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陶可清必须老实交代!”陶可清是知达母亲的名字,在那名子上被红笔画了一个法院枪毙人犯时才画的大大的红叉。

  知达顿时吓了一跳,母亲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反革命分子?!他记得母亲每次牵着他的手从大街上走过,都是逢人便热情地打招呼,对方也都无一例外地亲切友好地向母亲问好,常常是从街头到街尾一路上问候声不断。那么受人尊重的母亲怎么可能一下子成了反革命分子呢?反革命分子不就是从小被教育应该打倒的可恶的敌人吗?不就是那些被挂牌游街、可以被人随便扔东西砸的阶级敌人吗?他忽然恐惧地意识到:

  “如果我的母亲成了反革命,我不就成了反革命分子的狗崽子了吗?不就是人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打我骂我了吗?这可怎么办?”

  知达着急地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发现他们也都苦着脸,好象同样苦恼。父亲在远离县城的镇中学教书,今天不在家,知达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母亲身上。他定了定神,再仔细观察,发现那个大木牌是用架子架在母亲的床前,挡住了和衣躺在床上的母亲。顺着架子往地面看去,知达的眼光忽然被母亲床前地下鲜红的血迹所吸引,那些血迹尽管被一堆煤灰掩盖过,依然触目惊心,看样子母亲吐了不少的血。

  知达被吓坏了,心里着急,又怕惊醒母亲,便压低声音问大哥:

  “天哪!妈妈吐了那么多血,难道妈妈已经被造反派打死了吗?怎么还不快送妈妈去医院?”

  “妈妈不是被打得吐血的,是妈妈的肺结核病又犯了,才吐了这么多血。”大哥解释说。

  其实知达大哥的回答并不十分准确,通常情况下,肺结核病患者只会在疲劳、寒冷、或病情变化的情况下,才会大吐血,但是除此之外,一旦病人遭受精神上的刺激或激烈的外力碰撞也会导致大出血。陶老师的突然大吐血是否与造反派白天的批斗有关,只有陶老师才知道答案。

  陶老师并没有对孩子们透露白天被批斗的详细情况,尽管如此,从陶老师已经大吐血躺倒在床上、造反派还不肯善罢甘休、还将大标语牌放摆放在床前、还在勒令她老实交代来看,我们不难推测,白天批斗陶老师的造反派绝非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也许是孩子们的交谈惊醒了昏睡中的陶老师,也许她原本就没有睡着,这时她挣扎着从床上抬起身,勉力将身体靠在床架上。她这样做的时候,又大咳了几声,吐了几口鲜血在床前的煤灰堆上,然后用手绢擦了一下嘴,虚弱地侧面朝着孩子们,平静地说了下面一番话:

  “你们都平安回来了,我就放心了。你们也都不小了,我的事今天要跟你们说一说。今天学校造反派宣布对我和所有老师的审查结果,我和另外几位老师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必须向组织老实交代罪行。明天还要与其他学校被揪出来的老师一起集中起来到县体育场参加全县的万人批斗大会,然后与其他学校所有被揪出来的老师一起挂牌游街。”

  “我只想告诉你们,我的罪行是旧社会给的,我也没有办法,希望你们能谅解我。ZFP定我为历史反革命分子的主要依据,是因为我在学生时代担当过三青团区队副,按照ZFP的说法,我属于三青团的骨干分子。你们可能不知道三青团是什么意思,其全称是‘三民主义青年团’,是国民党的青年组织。”

  “你们也许会问,我为什么要参加国民党的青年组织、不参加共产党的青年组织共青团?孩子们啊,因为妈妈不是像你们一样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不是像你们现在,从小就接受革命教育,知道共产党好,国民党不好。我们上学的时候,对政治问题非常幼稚,根本不懂这些,所以学校要求我们这些学生集体参加三民主义青年团,我们就都听话地参加了,就像现在如果政府要求学生集体参加什么组织,学生怎么能不参加呢?”

  “你们也许会问,那你为什么会成为区队副呢?当个普通的团员不就没事了吗?ZFP今天也这样问我。我告诉他们并不是因为我积极努力才当上的区队副,而是同学们主动推荐我,我又实在推不掉才当的。ZFP不接受我这样的回答,他们反问:同学们为什么推荐你,不推荐其他人呢?肯定是因为你一贯立场反动吧。”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事实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们知道,我的爸爸、也就是你们的外公,是一名中医,我们家在安徽省芜湖市开了一家中药店,所以才有钱供我到江苏省曲阿县来读女子正则师范学校。我的同学中,有些是有钱人家子女,但也有一些是不很有钱的人家子女,平时他们有点小病小痛,我都会用从爸爸那里学来的一些中医常识为大家治疗一下,又因为我在家排行老大,与同学们都相处不错,在学校里被大家亲切地称之为陶大姐,这样大家才推荐我当了区队副。其实这与一个学生人缘好会被大家推荐当班长差不多。虽然我被同学们推荐当了区队副,也并没有参加过几次三青团的活动,更没有做过什么坏事,1947年三青团与国民党合并,我就退出三青团了,也没有加入国民党,所以我实在没有什么罪行可以交代。”

  “ZFP又让我老实交代是怎样伪装进步、逃过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的。这实在是让我有口难辨。因为我对这段历史从来也没有隐瞒过,一直在我的档案中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也没有伪装过进步,我到今天没有入D,也没有入团。解放后,人民政府曾经主动提拔我当过小学校长,后来由于身体不好,肺病复发在家修养,我担心由于我的病假影响了学校的工作,才主动辞去了校长的职务,我还有什么必要去伪装什么进步呢?”

  “我确实参加了三青团,也确实担当过区队副,但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如果凭这些就把我定为历史反革命,那么这也是旧社会给我的,我没有办法。我今天把这些告诉你们,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的妈妈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也从来不想做坏人,更不会反D反社会主义,我对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我问心无愧,我愿意在这场文化革命中接受革命群众的审查,接受革命群众对我的批判、教育和改造。你们也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不管别人怎样骂你们,你们都要忍住,不能去反骂别人,也不要去和别人争论。他们人多,有理也说不清,什么都不说,是你们最好的自我保护办法,请一定要记住了。”

  听完陶老师的长篇故事,知达彻底绝望了,看来只好被人取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母亲逆来顺受的性格影响,听完母亲的诉说之后,他并没有激起怎样的愤怒和仇恨,以他的年龄,也不可能对那场正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的大革命有什么疑问。他只是觉得委屈,为母亲感到委屈,为自己感到委屈。接着是更深的自卑涌上了心头。

  从此以后,当大街上再次响起儿童伙伴们“看游街啦!”的快乐喊声之后,他再也没有兴趣去看游街了。那不只是害怕在看游街的时候,别人会提到他的被批斗游街的母亲,也会想到在那被批斗游街的坏人中,是否也会有像母亲一样的被冤枉的好人呢?善良的知达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历史有一天却告诉他:那些所有被批斗游街的坏人都是被冤枉的好人,而那些把好人打成坏人的最革命的好人才是真正的坏人。

  陶老师戴上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之后,被剥夺了继续教书育人的资格,ZFP在全校斗争大会上,明确要求所有的小学生今后再也不准喊她老师,只能直呼起名。她也由一名人民教师变成了全职杂工,在学校里负责打扫厕所、打扫校园、印刷考卷、刷贴标语、看大门等,直到WG快结束时,才被宣布摘掉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重新走上了讲台。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5: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7,拾荒讨饭的滋味

  陶老师被戴上了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不久就被押送到离县城三十公里外的五七农场去劳动改造了。知达的父亲原本就在远离县城的镇上的中学教书,这时也被集中在镇中学进行政治审查,不能像平时那样每周回家一次了。父亲的家庭成分是富农,当时也被他们学校的ZFP审查批判,所幸顺利通过审查,没有被戴上什么帽子。

  父母都不能回家之后,家里就只剩下知达兄弟姐妹五个了。当时,那五个孩子的年龄依次相差两岁,最大的老大十四五岁,最小的五弟才有四五岁。知达的父亲老家是江苏徐州,年轻时投身革命,进入华东军政大学学习,然后作为随军南下的工作组,在人民解放军渡江后,作为首批南下干部进驻曲阿县,担当县政府的文职干部。

  父亲由于不习惯官场生涯,1957年“反右”运动之后改行当了中学老师。知达的母亲来自安徽省芜湖市,因为来曲阿县上学,毕业后响应政府号召,没有回芜湖市,留在了曲阿县工作。陶老师夫妇都不是曲阿县本地人,用现在的说法,陶老师全家都属于外来人口,在曲阿县也就得不到任何亲戚的帮助或照顾。知达的父母被隔离起来之后,知达他们这些孩子,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了。

  陶老师夫妇当时被两个学校分别隔离起来,彼此无法取得联系,也不方便写信联系。当时的人们都很害怕写信,许多被批斗的人,都曾因私人通信被揭发而成为罪证。丈夫以为陶老师住在学校里,即便自己不回家,也能照顾孩子;陶老师以为虽然自己被押往农场改造,但是丈夫每周都会回家,就能照顾孩子。陶老师在匆忙被押往五七林场劳动改造的时候,只留了一个星期的生活费给孩子们。

  这样一来,知达和兄弟姐妹很快就发现吃饭成问题了。首先是发现快要没有钱买菜了,他们紧急将每天买菜的钱降低到最低程度:早餐和晚餐是喝粥,放点酱油拌一下当小菜,可以省下买咸菜的钱。中午原来是买几分钱一斤的萝卜或青菜来炒两个菜吃,现在为了省钱,每天不炒菜吃了,只买一斤青菜或萝卜放在饭里一起煮,就成了菜饭。

  那时候好像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也流传着各种勤俭持家的故事。有个故事说,从前有一个媳妇很会勤俭持家,尽管家里很穷但却能把全家人的生活安排得很妥当,她信奉“吃不穷,用不穷,筹划不周一世穷”的说法,经常想出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开源节流的好方法,比如其中之一,就是怎样在每天做饭的时候节约用米。她家做饭必须根据吃饭的人多少、什么季节、农忙还是农闲等因素,决定做多少米的饭,决定是做干饭还是做稀饭。在做到了这些周密筹划之后,还在每天量米做饭时,再从量出的大米里面抓出一把大米放回米缸。这样每餐饭就能节约下来一把米,日积月累,一年就节约了不少的大米。

  别人听了这个故事,哈哈一笑就完了,可知达听了之后,回家立刻就按照故事中所说的办法去节约大米了。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每个人每个月可以供应几斤大米都有严格的规定,必须要用购粮证才能买到,多一两也买不到。

  尽管知达仿效故事里的节约用米办法,每天做饭时从量出的米中抓回一把放回米缸,可是由于只出不进,眼见米缸里的大米还是毫不客气地一点点减少,很快就要现出缸底来了,他们兄弟姐妹五个这才恐慌起来。

  幸亏这时邻居老李为他们出了一个主意,解了燃眉之急。老李在县废品收购站工作,建议他们去拾破烂卖钱。当时正在停课闹革命,每天有的是时间,兄弟几个一听老李的建议,毫不迟疑地就都去拾破烂了。

  有句话说“处处留心皆学问”,知达开始拾破烂之后才发现“处处留心都是钱”。比如说,不要出远门,就在学校的操场上,只要留心观察,仔细寻找,每次下雨后都能从地面拾到一些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碎玻璃、废铜烂铁等,这些都可以卖钱。走进大街小巷,地上的废纸和墙上的旧大字报可以卖钱。靠近垃圾箱,里面的骨头、破布、鸡鸭鹅毛等也能卖钱。后来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拾破烂的地方,那就是曲阿县护城河边的垃圾堆放场。当时曲阿县的环卫工人是用板车拖垃圾,将全县各大街小巷垃圾箱里的垃圾装上板车,拖到护城河边的荒地上,堆放在那里。

  知达一行每人一手拿一个垃圾扒,一手提着不同的拾破烂工具。有的提个破篮子,那是专门放鸡鸭鹅毛、破布、废纸等比较轻的东西;有的提个旧铁桶,那是专门放废铁、玻璃、骨头等比较沉重的东西;还有的提个旧布袋,那是专门放比较贵重和比价敏感的东西,目的是不让其他拾破烂的人看到。

  不同的破烂价格完全不同,当时,玻璃和废铁的收购价都是0.02元一斤,中间有孔的小铜钱0.01元一个,中间没有孔的小铜板0.02元一个,破布和骨头都是0.07元一斤。黄铜1.5元一斤,紫铜2元一斤。别小看这一分两分钱,当时的0.05元可以买两个烧饼,能让知达饱饱地吃顿早餐。

  知达成了曲阿县护城河边垃圾场里拾荒队伍中的一员。他和其他拾破烂者期待着每一辆垃圾车的到来,就像新郎期待新娘子的花轿到来一样。每当垃圾车出现的时候,他们便会兴奋地蜂拥而上,挥舞着各自的垃圾扒去寻找、去抢夺那些可以卖钱的好东西。他们丝毫没有任何卫生防护设施,没有人戴口罩或手套,更没有对任何传染病的恐惧,对他们来说能从垃圾中得到可以换钱的东西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快乐的。

  知达属于那群人中比较小的一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别人抢夺一番之后,再去寻找一些剩下的小东西。就算这样,拾荒换来的钱,也足够让他们可以每天继续安心地喝用酱油拌的粥和吃用蔬菜烧出来的菜饭了。幸亏那时候物价便宜,一斤上好的大米只卖0.14元。

  有一天,知达将他们靠拾破烂维持生活的事情写信告诉了在五七农场改造的陶老师,他以为陶老师一定会回信夸奖他们,谁知陶老师回信时除了给他们寄来了生活费,还让他们不要再去拾荒了。陶老师在信中说:

  “如果你们继续去拾荒,等于抢走了那些以拾荒为生的人们的饭碗,我们虽然穷,但靠父母的工资还是可以维持最低的生活。”

  知达和兄弟姐妹们从此没有再去那个垃圾场拾破烂。当时,大家都比较贫穷,因此不去拾破烂完全不是为了面子问题。事实上,他们原本就已经成了城市里的贱民,在政治上属于反革命分子家属,在经济上属于赤贫一族,在城市里,已经没有什么人群比他们更低贱的了。所以,能凭自己的劳动减轻家庭的负担,他们感觉到的是一份自豪。

  但是母亲的来信让知达知道,原来在这座城市里面,还有比他们更加不幸的人们,更加重要的是,母亲的来信让他们懂得,即便是在自己不幸的时候,也要为其他更加不幸的人们考虑,不能只顾自己。

  知达全家是外地人,父母都属于在WG中被称之为“臭老九”的教师,母亲又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分子,不但被人看不起,还时常遭到一些人的无端寻衅和欺负。再加上全家孤独地住在空荡荡的曙光学校里,家中没有大人,只有几个孩子,也觉得有点害怕,于是有一天,他们决定养一条狗。

  当狗还小的时候,觉得很好玩,狗吃的不多,平时人吃的剩一点,它自己到街上去找一点,狗食问题也就解决了。可是小狗长得很快,几个月后食量大增。这样一来狗食就成了个大问题。在连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哪里有多余的饭菜剩下来喂狗呢?就只好让狗自己去外面找食吃了。可是不久就听说外面掀起了“套狗”风。

  当时在曲阿县出现了一阵“套狗”风。所谓“套狗”,是人们用一跟粗铁丝,一头装个木把柄,方便人套住狗后可以拉着就跑。一头做成活节,看到狗,朝它头上一套,拉着就跑。狗被套住之后通常会本能地往后退,这样狗脖子就会被越勒越紧,很快就断气了。曲阿县套狗的人一般都是三四个人一组,大家轮流接力拉着狗迅跑,一直跑到狗断气。等狗断了气,也基本上远离了狗主人的住地。

  套狗的人将狗往树上一挂,剥皮,开膛,破肚,下锅,上桌,开吃。等到狗的主人发现狗被别人偷套走了,慢慢追寻而来时,整条狗可能已经全部进了套狗人的肚子。套狗的人虽然只有三四个,但吃狗肉的人基本上都有十几个。那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年代,吃了也是白吃,不吃才是白不吃。当时的人好像都特别饥饿,也特别能吃。

  知达家为了防止狗被别人套了吃掉,只好把狗关在学校里不让它上街。这样饥饿的狗就常围着他们团团转,一边转一边咕咕乱叫,尤其是那双期待的狗眼,看得全家人心慌慌的,恨不能在地上钻个洞躲进去。

  一天,知达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带他们去过的饭店。虽然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但饭店里的香味和美好回忆不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忘,反而由于现实的窘迫而越来越让人向往,在他的记忆中变得越来越美好了。知达的父母在曲阿县都属于知识分子,工资也比普通工人家庭高许多。

  WG时全国人民的工资都被冻结了,十年没有上调一分钱。普通工人从学徒工的工资涨到二级工资,就不再继续往上涨了。二级工在曲阿县的国营企业是月薪32元,其他性质企业的工资标准还要更低一些。

  知达父母两个人的月薪合起来有100元,如果知达的父母只生一个孩子,那么全家人的生活水准应该是很高的。可惜知达的母亲为了响应政府“做光荣妈妈”的号召,一连生了五个孩子,尤其是孩子一天天长大,吃的穿的用的等费用都在直线上升,可是工资却一分钱不长,只能一天天贫穷下去。

  在孩子们还很小的时候,知达的父母曾经带领全家人去饭店里享受过。正是这一美好的回忆,让知达想出了一个解决狗食的办法,知达心想,饭店里肯定有客人吃剩下的饭菜或骨头之类的东西,如果能去捡一些回来,不就可以让狗美美地大吃一顿吗?

  知达为自己想出这个办法兴奋不已,立刻找了一个旧铝饭盒就出发了。有了铝饭盒,拾来的东西用盖子盖好,走在路上也不怕被人发现而被取笑。知达也觉得,毕竟,这件事传出去总是件丢面子的事情。

  知达悄悄走进了饭店,果然里面有人吃饭。他强自镇定,围绕桌子四处转了一下,很容易就发现了几块骨头,拾起来放进饭盒,迅速离开了饭店。知达刚回到曙光学校里,那条嗅觉敏感的狗,一下子就从远处向他欢快地迅速奔来,然后冲着知达兴奋地又蹦又跳,还直摇尾巴。当知达将骨头倒在地上让狗吃时,狗更是快乐得边吃边嗷嗷直叫。看着狗那么幸福地吃着捡来的骨头,知达忍不住有几分羡慕,也咽了几下口水。自从父母被隔离,知达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荤菜了。

  如此去了几次,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有一天知达的运气不很好,去了饭店好长时间还是没有捡到骨头。想到家中那一双期待的狗眼,实在不能空手而回,只好一边等待,一边将头慢慢地抬起来观察正在吃饭的客人。他想看看有谁正在吃荤菜,看看谁快要吃完了,以便尽快去拾取一点骨头或剩饭菜。

  忽然一个独自喝酒的中年人进入了知达的视线。也许知达一进入饭店,就被那位中年人注意到了。当知达的目光再次扫向那位中年客人时,中年客人也朝知达友好地笑了笑。知达被客人一笑,反而胆怯地躲开了自己的眼光,不敢回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他都是在客人离开之后,才敢去拾取客人吃剩下的东西,从来没有想过要直接与客人正面接触。

  知达假装没有注意到中年客人的微笑,就把头一低,匆忙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以为中年客人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了,就又悄悄地抬头朝中年客人看去。谁知这次中年客人竟然朝知达做了个招呼他过去的手势,知达躲无可躲,只好鼓起勇气向中年客人走去。

  “吃吧,这碗饭给你吃。”中年客人伸手指着桌上的一碗饭对知达友善地说。

  “不!我不要吃!”知达像被蝎子刺了似地惊叫起来。

  “那我给你钱?”中年客人有点意外,却继续他善意的努力。

  “不,不!我不要钱!我不是……”知达慌忙又摇手又摇头,顾不得继续说下去,羞愧地扭头就往饭店外面跑去。只听“哐啷!”一声响,他手中的铝饭盒掉在了地上。知达顾不得去捡,迅速一瘸一拐地向饭店门外跑去。在那一刻,他觉得全饭店的人的眼光都像利箭一样向他的自尊心上射来,都在笑话他这个穿着破旧衣服,又瘸又拐又骨瘦如柴的小乞丐。

  “我不是叫花子!我不是叫花子!我不是叫花子!”一路上知达在心里大喊着。

  知达家的狗从此与它的主人一样再次陷入饥饿之中。终于有一天,那条狗钻出了曙光学校的大门,再也没有回来,不知道是被别人杀了,还是饿死在了外面,至今依然是一个谜。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5:3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8,触及灵魂闹革命

  1967年10月14日,ZG中央、GWY、中央军委、“中央WG”小组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自11月起,大部分中小学生陆续回到课堂,新生也开始入学。陶老师也因此结束了在五七农场的劳动改造,重新回到家中。不久曙光学校开学,知达重新走进教室。但是陶老师的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还没有摘除,尽管人已经回到了学校,却依然不被允许重上讲台。

  到了寒假、暑假的时候,陶老师也不被允许回家休假,与其他那些被批斗的老师一道被集中起来接受思想改造。改造的内容有两方面,一是被勒令继续写检查交代材料,二是被强迫接受马列主义MZD思想教育,要用MZD思想去占领这些老师的头脑。具体的教育方式就是让老师学习、背诵M主席语录。每天集中起来学习M主席语录,第一天学,第二天必须能全文背出来。不是像学校里老师要求学生背课文那样抽查,而是每个被批斗的老师都必须全文背出来。

  也许有人会觉得,背一篇M主席语录有什么难呢?当时ZFP要求背的不只是一段语录而往往是一长篇文章,比如说当时要求背的最多的是“老三篇”。所谓“老三篇”是指三篇几十年前M主席发表的文章,分别是“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为什么要特别学习这三篇文章呢?因为LB副主席有特别的指示,L副主席说:

  “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老三篇,最容易读,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要把老三篇,作为座右铭来学。哪一级,都要学,学了就要用。搞好思想革命化。”

  万一老师背不出来,或背错了怎么办?一个字——“打”!

  ZFP说了:“这叫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过去学生背不出课文,老师不是打学生的手心吗?现在老师背不出来,学生也理所当然地可以打老师。”

  怎么打?打手心吗?太小儿科了,造反派是打屁股。凡是背不出来的老师,不管年龄大小,不管是男是女,一律趴到凳子上,由ZFP用棍子打屁股!

  这些ZFP各有分工,有专门确认背M主席语录的,有专门打人的,还有负责强制执行的。如果有哪位老师不服或者试图反抗,就会被ZFP强按在凳子上加倍地狠打。更加侮辱人格的是必须脱下外面的裤子只穿短裤挨打屁股!ZFP说了:

  “只有让你们感到痛,感到怕,感到耻,才能触动你们的灵魂,才能把你们改造成新人!”

  有一天知达的母亲陶老师回家时脸色很差,走路的姿态也有点与平常不一样,一回到家中,就与妹妹两人躲进了里屋,还关上了房门。知达更加好奇了,忍不住偷偷地靠进房门,从门逢往里偷看,只见母亲匆忙脱下长裤,然后脸朝下趴在床上,同时指挥妹妹小心脱下母亲的内裤,嘴里还不断说着:“轻一点,轻一点,好痛啊!”

  妹妹的身体正好挡住了知达的视线,看不到褪下内裤的母亲屁股上的情景究竟怎样。只听妹妹“啊!”的一声惊呼,然后紧接着说:“破了好大一块,还在出血!”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快去拿酒精,先把破的地方用棉棒擦一擦,再用酒精消毒,然后擦紫药水。”

  “是谁打的?怎么打成这样?”

  “是妈妈不好,妈妈今天把M主席语录背错了几次,每背错一次就被打一次,直到全部背正确为止。”

  “那你明天还要背吗?”

  “还要背。”

  “背不出来还会挨打吗?”

  “还会挨打。”

  “你的屁股已经破了,他们还打呀?”

  “哎!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可不管这些。许多其他老师也挨打,我们年纪大了,记不住。”

  “怎样才能不挨打呢?”

  “只要把今天学的M主席语录背熟了,就不会挨打了。”

  “那你快点背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乖女儿。”

  知达听到这里,知道妹妹就要出来,赶紧躲开,并装着什么事也不知道的样子。后来他听母亲说,在那段日子里,除了因为背不出M主席语录被打屁股之外,还有许多其他情况下也会被打,比如说你态度不老实、没有认真交代问题、反省不深刻、抗拒改造等等,总之,ZFP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可以打他们一顿。

  ZFP除了打人之外,还让那些被批斗的老师挂着牌子在夏天的烈日下晒太阳,据说这叫“自然消毒”,让被批斗的老师把自己的反动思想暴露在阳光下。还有更严厉的,那是针对死不认罪的顽固派,ZFP会强迫他们跪在碎玻璃上反省。

  也有比较轻松的处罚方式,就是做一些清扫街道校园、拔除杂草等之类的体力活,据说这叫“以毒攻毒”——让坏人拔杂草。

  (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15:47: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9,文攻武卫历险记

  “文攻武卫”是一个WG时期的专用名词,也是一个口号。表面上看,这个口号的提出似乎是为了规范革命的行为方式,其含义是,在向对方进攻时只能用文的,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在防卫时可以动武。这个口号从字面上看是“要文斗,不要武斗”,实际上是为“武斗合理化”留下了伏笔。很显然,任何一方只要为武斗找一个“自卫”的借口,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武斗进行到底。

  知达所在的曲阿县不是什么军事重地,也没有出现什么全国闻名的大ZFP,武斗的程度不是很激烈。由于当时知达年纪还小,对于曲阿县在武斗中究竟有没有死人,死了多少人,都不清楚。但是有一点知达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在曲阿县的两大派群众性武斗中使用了真刀真枪。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一队人马从曲阿县西门城外浩浩荡荡杀进城来,队伍中的人全都手拿各种武器,从原始的棍棒、大刀长矛、到比较现代化的步枪、机关枪等都有。一个女人边走边振臂高呼口号:

  “杀回曲阿闹革命!”

  “打倒曲阿的陈在道!”

  ……

  知达当时不知道陈在道是谁。后来才了解到,陈在道是飞夺卢定桥的十八勇士之一,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将之一,WG时任武汉军区司令,但在WG中被ZFP打倒,是全国被打倒的著名的保皇派之一,当时有一首ZFP攻击他的儿歌:

  “陈大麻子,坏又坏,阻挠革命ZFP。”

  陈在道在WG时期成了保皇派的代名词,“打倒曲阿的陈在道”就是“打倒曲阿的保皇派”的意思。

  到了中午,这派的人马已经占领了整个县城,并且实施了戒严,城内各街口全部有手执武器的ZFP站岗,据说在城门口还架起了机关枪。

  知达躲在家里听大人们说,占领县城的是“革联会”,被赶出城的是“红代会”,“红代会”又被称为“保皇派”。这是当时曲阿县的两大派。

  据说在WG之初是没有两派之分的,都是响应中央号召起来革命的ZFP,“破四旧,立新功”。但是随着革命的深入,ZFP对怎样进一步开展革命发生了分歧。比如说,有的ZFP认为凡是单位的一把手都应该被打倒,但是有的ZFP认为只有不好的一把手才应该被打倒,好的一把手不应该被打倒。再具体到谁是好领导,谁是坏领导就更加难以统一了。类似问题多了,慢慢地就形成了两大派。

  两派形成之初,还局限在本单位之内,基本上还是以文斗为主,以“四大”的方式进行,即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据说这“四大”是源于1957年的“反右”时代,到了WG再次兴起。后来,不同单位的两派演变成了全县范围内的两大派,双方的斗争也就变得更加不讲情面、更加激烈了,最后就演变成了两大派之间你死我活的武斗。

  武斗虽然厉害,毕竟是“好人打好人”,这是WG后期对武斗的定性,通常情况下并不危及不参与武斗的普通老百姓。老百姓只要躲在家中,并不会感觉到武斗有多么可怕,对于知达这样从小在革命战争影片教育中长大的孩子们来说,反而充满了对武斗的好奇和兴奋。可是就在ZFP之间爆发武斗的这一天,知达的妹妹突然生病发烧了。

  知达的母亲是被打倒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没有资格参加任何一派ZFP组织,知达的父亲鉴于知达母亲的历史问题,怕被别人抓住小辫子做文章,干脆哪一派也不参加,做了个“逍遥派”人士,在武斗爆发的那一天,父母两人都在家中。父亲眼见着女儿体温居高不下,着急得抱起她就往医院跑。可是出门没有走多远就被挡了回来,ZFP宣布全城戒严了,禁止任何人自由通行,理由是“防止有人穿过封锁线给另一派通风报信。”

  陶老师只好用冷水替女儿进行物理降温,但毫无效果。眼见女儿的体温越来越高,陶老师和全家人焦急万分,担心不及时治疗万一转变成肺炎就有生命危险。正在这时,知达的大哥想出了一个秘密穿过封锁线的办法,说从他的一个同学家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就可以通过某条小巷子绕过戒严的封锁线转到医院去。陶老师起先还担心医院关门,不愿意让丈夫去冒险,后来眼见着女儿高烧越来越严重,只好让丈夫在大儿子的带领下抱着病中的女儿冒险去闯一闯。他们三人再次冲出了家门,刚出门不久,就从大街上传来了强烈的爆炸声,全家人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在强烈的爆炸声之后,紧接着又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呐喊声,好像还有手雷的爆炸声。知达见母亲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现在该过贤桥了,贤桥过不了,得从小东门桥绕过去,那就远了,然后要转过伙巷,还要穿过双景路,才能到医院。”

  陶老师时不时走到门口往大街上张望,却又不敢出去,频繁、焦急、无助地一次次看手表,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可别被拦住!老天保佑!可别被拦住!”

  由于陶老师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她深刻地知道,那是一个有理也没处说的时代,最怕的就是在穿过封锁线时被诬为另一派的奸细抓起来,或者在两派的武斗中被误伤。

  知达见母亲如此焦虑,又不懂得怎样去劝说安慰母亲,只能一声不响地等待着,心里学着母亲的样,默默估算此刻父亲他们该走到了哪里,估算着一切顺利的话,几点钟可以回到家中。这时街道上忽然又传来大批人群跑过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好像是ZFP在调兵遣将攻打什么据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突然被撞开,大哥和满头大汗地抱着女儿的父亲终于平安回到了家中,陶老师连忙接过女儿,问看了医生没有,知达父亲兴奋地说,

  “看了,看了!已经打了退烧针,还配了药,应该没问题了。”

  “我一直担心医院里医生不在。”陶老师边观察女儿边说。

  “医生都在,造反派不准医生回家,许多被打伤的人在医院里抢救。”

  “今天好险,差一点被炸到!”

  “怎么回事?”

  “我们刚走出巷子上了大街,就见一个炸弹仍了过来,吓得我们又退回巷子。等了半天没有听到爆炸声,我才慢慢伸出头去察看,发现刚才扔过来的炸弹刚好掉在一个破纸箱上没有碎。我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个土造燃烧弹,这个土造燃烧弹是一个小酒瓶做的,里面估计装的是酒精或汽油,瓶口装了引火线。点燃后扔出去,瓶子掉在地上一碎,里面的燃料就被引火线点着了。”

  知达边听着父亲讲述穿越封锁线的历险记,边悄悄地看了看妹妹,发现妹妹的脸已经不像出去前那么通红,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正安详地睡着。等父亲讲完了历险记,全家人也终于放下心来,街上的武斗再怎么打,最后哪一派战胜了哪一派,他们已经没有兴趣去关心了。

  到了晚上,从城门口传来的激烈机关枪声再次引起了知达全家的注意,然后又听到大批的人群跑向城门,还伴随着“红代会的进攻被打退了!我们胜利啦!”的呼喊声。看样子,似乎是白天被赶出城外的红代会想趁着天黑杀个回马枪,没有想到城里的革联会早已在城门口架好了机关枪等着。

  一连几天,城里都很紧张,后来大街上的戒严逐渐解除了,但城门口还是有ZFP把守,禁止人们自由进出。再后来知达听说被赶出城的“红代会”想仿效M主席当年“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模式,组织乡下农民进行过几次攻城,可由于缺少足够的重型武器,一直没有能打进来。相反,城里的“革联会”在站稳脚跟后,主动出击、出城追杀过几次城外的红代会,这样武斗的前线就逐渐离县城越来越远了。有一天知达甚至也大着胆悄悄从家里溜出来,与大人们一起到城墙上去观看远郊的战事。由于相隔较远,只能听到一些零星的枪声,看不到真实的战斗场面,知达觉得很不过瘾。

  2008/2/29

  (未完待续)

发表于 2008-2-29 15:57: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先坐沙发,

今天来不及看完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20:3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QUOTE:
以下是引用人在旅途在2008-2-29 15:57:30的发言:

先坐沙发,

今天来不及看完了,

 

不用着急,慢慢看.

 楼主| 发表于 2008-2-29 20:3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QUOTE:
 
QUOTE:
 
QUOTE:
以下是引用静子在2008-2-29 16:10:35的发言:
佟老师又有新书出版了,恭喜!!

 

 

谢谢恭喜.还在继续修改中.

发表于 2008-3-2 08:45: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佟老师生于文革时代???
 楼主| 发表于 2008-3-3 09:37: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10,全国山河一片红

 

这天知达正在曙光学校操场上玩,忽然注意到曙光学校的莫老师正带着几个人在学校围墙上写大字标语,标语的内容已经用铅笔在雪白的墙上勾画出来了,此刻正在用红油漆将它描出来,每个字的高度都有一米半左右,几乎与围墙一样高。知达将标语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一定要将斗、批、改进行到底!”每个字都认识,但是不太明白“斗、批、改”是什么意思。

 

知达就向正在往大字上涂红漆的莫老师请教:“莫老师,请问这斗、批、改是什么意思?”莫老师笑着对另外几个正在涂红漆的人说:

 

“看来文化大革命肯定能取得彻底的胜利啊,你看,连这么点的小鬼头都来关心国家大事了,哈哈哈。”然后颇有几分得意地对知达说:

 

“你这问题问我是问对人了,你问其他人,还不一定能答得上来。这三个字里面学问可深啦。第一个‘斗’字,就是要斗垮斗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什么叫当权派你懂吗?”

 

“我懂,我懂,比如我们学校的刘校长就是当权派。”

 

“呵呵,孺子可教也!你说得对,我们学校要斗倒、斗臭、斗垮刘校长。第二个‘批’字,就是要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我们学校是庙小没有大菩萨,你不认识什么学术权威,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这个东西也很抽象,嗯,这个不说也罢。这第三个‘改’字,就是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以利于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

 

“这个我知道,就是要停课闹革命,一起去造反,不能让革命烈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红色江山改变颜色,决不能让修正主义在中国复辟,决不允许帝国主义把社会主义中国和平演变成修正主义的中国。”


莫老师等几个人听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忽然天空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一架直升飞机从东往西从头顶上飞过来。这是知达第一次亲眼看到真正的飞机,飞机飞得很低,连飞机上的人都看得很清楚。莫老师等也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抬头观看飞机。飞机飞得不快,好像在天空盘旋、打转并逐渐降低了高度。忽然,从飞机上撒下了大批的传单,像雪花一样在空中散开。“飞机撒传单啦!飞机撒传单啦!”四处顿时响起了喧闹声,人们纷纷争着去抢从飞机上撒下的传单。

 

知达人太小,一张传单也没有抢到,只好跟在别人后面,打听传单的内容。从大人的片言只语中了解到,传单上的内容好像不是说的曲阿县的事,他也就对传单失去了兴趣。

 

知达记得就在曲阿县爆发武斗后不久,城里突然来了很多解放军。解放军不是驻扎在县人武部里面,而是直接驻扎在曙光学校隔壁的县政府里面。从那以后,县政府的门口每天都有解放军持枪站岗,知达他们再也不能随便到县政府里面去玩耍了,觉得很遗憾。

 

就在解放军进驻县政府后不久,在全县体育场,召开了万人庆祝大会,热烈庆祝曲阿县革命委员会成立。新成立的县革命委员会所在地就是原来的县政府所在地,也就是把原来的县人民政府改名为“县革命委员会”。

 

现在有一张“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非常值钱,据说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的某次邮票拍卖会上,这张原来面值8分钱的邮票价格就达到了70多万元。1997年10月1日在广州举办的中国邮票博览会首次展出了全新50枚一整版“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这版堪称“国宝”级的珍邮,市场价在1000万元(人民币)以上。

 

(未完待续)


2008-3-3

 楼主| 发表于 2008-3-6 11: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11,我们总是吃不饱(之二)

 

除了通过存钱积攒一点利息,陶老师还把每一笔生活支出都清楚地记在家庭支出帐本子上。每用一分钱,都记在流水帐上,不敢乱花一分钱。可是陶老师毕竟有自己的工作,管的事情也杂,还要照顾这五个孩子的吃喝拉撒,所以经常会由于没有及时记帐而想不起钱是怎么花出去的。为此,经常坐在灯下反复数着兜里的钱,努力回忆着钱花到哪里去了,实在想不起来的时候,就会让孩子们帮着一起回忆,当天究竟还买了什么东西?这钱怎么与流水帐对不上?有的时候,孩子们帮着想起来了,陶老师就会很开心,仿佛这钱没有白花。如果怎么也想不起来,陶老师就会苦恼很久,就会担心这钱是不是丢了,或是错给别人了,就会很自责。

 

为了节省开支,知达的兄弟们理发从来不去理发店,都是让理发师傅来家里理发。当时理发店里小孩理一次发最便宜的是0.2元,有一种流动理发师傅,走街串巷,上门给人理发,每次只要0.1元。后来家里实在穷得没办法了,陶老师为了节省这每月几毛钱的理发费,干脆自己买了一把理发剪,亲自操刀给孩子们剪发。陶老师剪头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但是孩子们都理解是为了省钱,便都忍着。可是当孩子们进入青春期之后,便变得越来越无法忍受因陶老师拙劣的剪发手艺而遭受的嘲笑,纷纷拒绝陶老师继续给他们理发。陶老师为此伤心了很久,后来想通了,便也不再坚持。

 

为了减少给孩子们购买新衣服的支出,陶老师只能整天为几个孩子逢补旧衣服,对于这一点,作为家中老三的知达感受最深,所谓“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老大做了一件新衣服,穿一两年,穿旧了,身体也长高了,给老二穿。老二再穿一二年,更旧了,也破了,人也长大了,不能穿了,给老三。破了的衣服逢逢补补之后给老三穿,老三又穿了一二年,衣服破得实在不能穿了,人也长大了,这时候依然舍不得扔掉,拆拆剪剪,将还比较结实的布块留下来当缝补其他衣服裤子的布料,其余的用来糊鞋底。

 

可怜的知达在童年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穿过新衣服。由于鞋子的破损程度太快了,知达还是有机会可以穿到新鞋子,不过也很少。穿得最多的是解放牌胶鞋,好处是晴天雨天都可以穿。到了夏天放暑假,连胶鞋也舍不得穿了,整天打赤脚,直到晚上洗过澡后,才找一双木拖来穿一下。当时的木拖很便宜,只要几分钱一双。

 

冬天穿胶鞋太冷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母亲就会为他花7分钱买一双茅草鞋。那是一种用芦花编织的草鞋,形状像棉鞋一样,鞋里塞些破旧棉花,比穿单薄的球鞋暖和多了。只是有一样不好,不能进水,也不能多行走,否则,一个冬天没有过完,鞋底就烂了。为此,知达上学的时候会穿两双鞋,来回学校的路上穿胶鞋,到了学校和家中,再换穿茅草鞋。对于知达来说,星期天与小伙伴一起并排着让双脚从茅草鞋里爬出来在冬天的太阳下面晒太阳,是童年的快乐记忆之一,那时候大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嗨,拜托让开点,别挡着我的太阳!”

 

(未完待续)
2008/3/6

发表于 2008-3-6 14:44: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镇江
佟老师太厉害了,一篇接一篇,一部接一部!
发表于 2008-3-6 15: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淮安
多产作家!!!俺们好钦佩!!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0:2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东莞
QUOTE:
以下是引用纯子在2008-3-2 8:45:08的发言:
佟老师生于文革时代???
QUOTE:
 
QUOTE:
_____________
QUOTE:
 
QUOTE:
这个,可以自由猜想,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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