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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一日，赵挺给我打来电话。他憋不住了，不能忍受我对他的抛弃。他说，哥，你到我公司来看看，现在经营挺好的，赚了点钱。我说，这很好，你做到现在这样不容易。赵挺不让我把话岔开，坚持道，我做得再好，你不来看看，我会觉得很失败。我只好说，最近单位里忙，没时间。赵挺沉默片刻，说，我知道哥对我有看想法，我理解，我不会怪哥，只怪自己。在小米的事情上，我不应该那样做，让哥为难。听赵挺提到小米那件事，我便明说，如果没那件事，柳金还会同意我们见面。但现在，她说什么也不肯了。赵挺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说，我现在觉得活得很没劲，只知道拼了命赚钱。真是这样，脑袋里总飘着一层乌云，什么都灰蒙蒙一片，只有一个光亮在脑中闪烁。你知道是什么？就是哥。听这番话，我觉得赵挺的表达能力提高了。不像以往讲话只有半截。我安慰道，赵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你看重它，它就重。你看清它，它就轻。我觉得你能办起一个公司，已经了不起了。可以放宽心，别再纠结在以前。赵挺说，谢谢哥的劝慰，我们见面谈一次行不？我说，不行。我真的不能去。 直到那时，我都没认真想一下赵挺。按理说，赵挺可以靠他在社会上的表现，很好地活下去。他有了钱，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待人也不错，这就够他好好生活了。为何要缠着我呢？我不愿意再被他缠，希望他自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成熟起来。 此后的岁月里，赵挺不时打来电话。直到有一次，他说，哥，我不想活了，这日子过得无聊，碰到的人我也觉得无聊。我问，喝酒了？赵挺说，这事跟喝酒没有关系。喝了酒，我心情反而高兴一点。十分钟之后，哥不来的话，我就去死掉。我为自己买了一把刀子。现在它恳求我，快点把它插到心脏里去。我喝道，赵挺，别讲混账话。赵挺说，这不是胡话。一个人孤单活着，还不如一个人孤单死掉。我骂道，赵挺你现在过的日子，比我还好。连你都这么想的话，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岂不要都自杀？赵挺回答道，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说，我不知道。赵挺说，别这样对我。这世界上，连哥都这样对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十分钟后，哥不来的话，我就去死。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赵挺要去死的话。半信半疑。可能在骗我，也可能是真的。赵挺不按常理出牌。我想了下说，好，我去看你。你在哪里？赵挺告诉了我他住的地方。 出门前，我跟柳金讲了一声。不会告诉她我去见赵挺，那是找骂，柳金现在听不得赵挺的名字。只是说，打牌去啦。出了门，便拦了出租车往赵挺家去。赵挺住在城东一个别墅群里。那里，有小桥、有流水，有大树、有绿竹。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问了保安，找到赵挺家。是一幢三层别墅。看来，赵挺真的在生意场上赚了钱。我刚按下门铃，赵挺就出现了。穿一身睡衣，满嘴酒气，手里拎着一把刀子。见我出现，赵挺扔了刀，一把就抱住我。死死地抱住，开始哭。赵挺高大，被他箍住，我不能动弹。赵挺说，我知道哥还是关心我的，不会看着我去死。我扭动躯体想挣脱出身，但不能。我说，看看，现在的日子过得比我还滋润。听我这么讲，赵挺松开手，两只眼睛放出光来。赵挺说，哥，你和嫂子带着小米一起来住。真的，我在楼上给你们留了房间。小米一间，你和嫂子一间。我答道，赵挺，你都三十多岁人了，还这么天真干嘛。得赶紧找一个媳妇，然后生一个孩子——你不是挺喜欢孩子的吗，这样房子就不冷清。赵挺说，要是能够这样的话，我早就结婚了。找了几年，都没找到一个像嫂子一样的人。我说，现在夫妻结婚，可能因为爱，但有许多都是为了满足现实。大家凑合在一起过日子。有了孩子，就好了，就为孩子过日子，这也算是夫妻的共同点。赵挺说，孩子？我要是有了一个孩子，我该怎么对孩子说呢？我说孩子我是你爸，但不知道谁是你爷？ 赵挺又纠缠到老问题上去了。 我走进屋子里。一抬头，便看见客厅的墙上挂着两张大照片。有五六十寸，用白色的油画框装着。一张是一个脸色幽静的女人。四十多岁模样，却一脸疲惫尽显。即使是在拍照时，笑得也很勉强。还有一张，竟然是我的照片。赵挺居然把我的照片也挂在墙上。 赵挺见我看到了墙上的照片，解释道，这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两个人。可惜我已经失去一个，另一个正在失去。 赵挺的话让我有些动容。虽然他的想法和做法很天真，但我被感动了。很多次，我都想跟赵挺说读小学时的那块奶糖，想告诉赵挺我其实不是他的朋友。看到赵挺把我的照片挂在墙上，我又庆幸自己没讲。 赵挺说，哥，我敬重你是真的，不要有任何怀疑。我可以为了哥，与所有的人翻脸，和所有的人为敌。 我说，赵挺你高看我了，我其实对你没这么好。 赵挺说，只要对我好就够了。你带着嫂子和小米搬我这里来住。以后，我就把这房子留给小米，我还想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小米。 我说，不行。 赵挺急了，道，如果哥嫂不来住，就让小米来住。 我说，小米才几岁啊，不能离开他妈。 赵挺许久地看着我，脸上有了忧郁表情。之后，他说，哥，你跟嫂子说说，把小米给我行不？卖给我也行。我可以出100万。我要小米做我的儿子。 那次的谈话，在我目瞪口呆中结束。我和柳金怎么会把小米给别人呢。即使是笑话，我也不敢跟柳金讲。我看清，赵挺的外表越来越成熟，内心问题依旧在那里。是一座坚硬冰冷的山，不会融化。 与赵挺见过一次面后，又被他缠住了。我理了一下自己与赵挺的关系。在我们之间，我是一个大人，而赵挺就是一个孩子。他习惯被我牵着手，在生活里行走。我成了他模仿对象。所以赵挺才想要个与柳金一样的女人，想要个小米这样的孩子。在赵挺看来，跟着我的脚步走，最安全、最可靠。 这个可怜的孩子。
有了再一次见面，赵挺便生出许多同样的事来。他想见我，便说，哥，我想去死。这也是别逼的。虽然我知道赵挺是一个好人，但不能让他心存幻想。赵挺的好意，会让我无法承受。有一些迹象在表明，赵挺对我公司的人讲了许多难听话。这些话，被大家认为都是我说的。比如我说一个同事小气得小命，说另一个同事是个下三滥胚子。这是在挑拨离间。让我哭笑不得。赵挺想干什么？是想让我在公司呆不下去，到他的货运公司去。赵挺说过，只要我愿意去，公司利润我和他对半分。我知道这是赵挺的好意，让我和柳金有一个好的生活。但赵挺的这种好意造成的不全部是好事。有一阵，我只能咬牙在公司里坚持着。 赵挺也曾试着能重新回到我家中。在小米过四岁生日时，赵挺托小店的那个老头送来一只书包。装满钱的书包。柳金得知是赵挺送来的，当即就扔到门外。扔了，还对我大发雷霆。柳金说，林小木你又跟赵挺死一块去了？ 我摇头否认。 柳金把小米抱到我眼前说，你对着小米讲，你这个做老子的不会再与赵挺接触，不会害了小米。 我叫了起来。柳金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害小米。 柳金冷笑道，知道就好。 为了知道我对他的关心，赵挺频繁诈死。许多次我都被他骗去。这是出于对赵挺的同情。赵挺像一束光亮，越来越黯淡。到了黑夜，赵挺就手足无措。即使大白天吆五喝六，硬得像块石头，被别人称为爷，在夜里反而越发像个孩子。年龄越来越小的孩子。我正离他而去，为他坐在黑夜里长时间哭泣提供了理由。赵挺诈死次数多了，我自然不信。于是，为了增强真实性，赵挺开始自编自导自杀的逼真场景。他曾把自己挂在客厅电风扇上，曾躺在澡盆里玩割脉。起先是小规模的，编导演都是赵挺自己一人。后来赵挺加大了投入，把自杀的场景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逼真。他表演的车祸死亡，让许多人都被蒙住。因为有这些以往，到赵挺真的躺在殡仪馆时，我还不信。这事，赵挺能做得出来。赵挺就想看见，我面对他的死亡表现出的哀伤。我的哀伤，是赵挺的解药。是昂贵的解药，需要靠一次次诈死来获取。（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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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7 16:5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