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不要逼我——《驻美办主任》(修改版)
我这才猛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当露露她们三个人来找我谈判的时候,我错误地以为她们三个人是代表所有15个女孩来谈判的,所以才轻率地向她们做了妥协。听了皑皑的这番话,才醒悟道,这15个女孩中的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下水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想歪了。可是,现在话已经说出口,还怎么去收回呢?即便能把露露她们几个叫来,说收回那些话,接下来的问题又该怎样处理呢?但是如果不收回那些话,一旦真有人向胜达公司或省公安局举报,那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韩国烤肉,无可奈何地任人放在烈火上烧烤。
“张主任,你很热吗?要不要叫老板娘把空调开冻一点?”皑皑见我满头大汗,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我一吃辣的东西就容易出汗,这个韩国泡菜够辣。” 我掩饰道。
“你刚才讲的我非常理解,我会再想办法来处理。请你替我转告大家,我一定会负责保证大家的清白。但是这个问题牵涉的面比较广,你们也知道,她们之所以这么大胆,主要是夜总会李总在后面撑腰,李总后面还有一个冯老板。我会把这些情况再确认一下,然后给你们一个交代。请你让大家在这之前,一定不要乱来。你懂我的意思吗?”我顾不得自尊,几乎有些哀求地看着皑皑。
“我懂,就是让她们先不要向胜达公司或省公安局举报呗。”皑皑善解人意地笑着说。
“是的,来,以茶代酒,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我敬你一杯!”我感激地谢了这位冰雪聪明的女孩。
“张主任你太客气了,我们以后还要请你多多照应。”皑皑嫣然一笑地与我轻轻地碰了碰杯。
放下杯子,皑皑说,那我先走了,你等一下再出去。皑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笑着叮嘱道:
“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我跟你说过这件事哦,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
我连连点头,让她放心。看着皑皑走出了韩国料理店,才发现我的内衣全湿透了。皑皑的话等于是往我身上绑了一颗定时炸弹,这个炸弹拆不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要尽快找露露、艾利和小兰再谈一谈,向她们敲敲警钟。当天晚上下班后,我把这三个女孩悄悄找到海滩,对她们进行了一场严肃的训话。告诉她们,我个人是坚决反对她们下水的,但是假如她们坚持下水,我会表示谅解,但绝对不允许她们去劝说其他女孩下水,假如再发现她们有劝说其他女孩下水的事,就会对她们不客气:
“我警告你们:你们不要逼我!假如你们不听,继续乱来,实在不行,一拍两散,大不了全部回国,一个也别想留在塞班!”
她们被显然被我异常强硬态度和严厉的言辞镇住了,更不想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好事鸡飞蛋打,便纷纷抵赖说,我们没有劝说其他人下水啊,是她们误会了,说不定又是哪个嫉妒我们的人打了小报告,这些人也真是的,自己没本事赚钱还要编排别人……
“住口!”我愤怒地打断了她们的狡辩,“你们还嫌闹得不够啊?这世上有些事是可做不可说的。你们做就做了,拜托你们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更不要再去没事找事,猜三猜四惹是生非!这件事到此为止。”
见她们像是被我的话吓到了,心中又有些不忍,缓了缓口气说,哎,你们也不能只想你们自己赚钱,也得为别人想想啊,替那些不愿意下水的人们想想,想想她们的感受啊!你们不要以为只要我不管,我不说,就没事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假如那些不愿意下水的人中有人给胜达公司或省公安局写信举报你们,那将会是怎样的结局?你们居然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去劝说她们像你们一样下水,还要去追查谁打的小报告,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在逼她们去举报你们啊!
我的这番话虽然不像刚才那样凶神恶煞,但却真正把她们都吓住了。她们面面相觑,一声不吭。看到她们这样,我心中也有些不忍,用更加和缓的的口气半是同情半是安慰地说,你们都是成人了,你们要求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也可以理解。但是你们也要明确,下水这件事,不管我们自己怎样想,在别人眼里毕竟是不光彩的事,不道德的事,不合法的事,即便要做了,也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见她们都点头默认,便话中有话地再次提醒说:从今以后,关于下水的事,再也不要去劝说其他人,更不要说什么我张主任以后对你们睁只眼、闭只眼之类的话了,明白吗?
我之所以如此严厉禁止她们再对别人说什么张主任认可她们下水的事,不只是为我个人解脱,更主要的还是为胜达公司解脱,因为我在这里是胜达公司的代表。假如这些女孩下水,我没有及时制止,那是属于工作失误,制止了,她们不听,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可是假如这些女孩下水是得到了我的许可,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天晚上的紧急训话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随后的几天里,这些女孩在夜总会的行为有所收敛,情况似乎也缓和了一点。
虽然我的英语、日语都不错,由于妈妈桑玛利亚的英语比较好,无形中她和我就有了分工,说英语的客人主要由她来招呼,说日语的客人主要由我来招呼。以前每当客户看中了我所带队的15个女孩中的任何一位并提出“出钟”要求时,我总是想方设法地起阻扰作用。如今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和艾利她们达成共识也好,默契也罢,不再设法阻扰,但要让我去替客人安排,还是无论如何做不到。我现在的做法就是当鸵鸟,每当客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就想方设法地回避,要么任凭女孩自己搞定,要么请妈妈桑去安排。我觉得这样做,已是我的最后底线。
从那以后,每每遇到我的难处,妈妈桑总会主动出面帮助搞掂,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专门关照店里其他的出钟小姐帮忙,比如请泰国籍的迈磊小姐、或一位比我们早一年到塞班的大陆女子杰尼小姐帮个忙什么的。
看到这些职业出钟小姐都挺富有同情心,还很善解人意。这使刚从大陆来的我受到很大的震动,我从小对性工作者的了解都是来自书本,四十岁之间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性工作者,怎么也没想到,这些长期在夜总会谋生的性工作者,似乎并不像人们所谈论的那样丑陋不堪、出卖灵魂、唯钱是命。其实这好比一枚硬币的两面,这些人与其他芸芸众生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同样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关键在于我们从哪个方面去看她们。
虽说此时的我早已迈入不惑之年,世界观也基本定型,但来到塞班岛后所遭遇的一切,耳闻目睹,所见所闻,还是对我构成了犹如洪水猛兽一般的冲击。这种冲击对我原来的道德观、人生观等形成了强烈的侵略性,强烈到几乎颠覆或动摇了从小就培养起来的许多是非观念、道德观、人生观、价值观,包括我对人生的追求目标、道德认知、处世原则等等。
在这样一种矛盾、复杂的心态下度过了一些日子,渐渐地有些冷静下来,应该说,毕竟良知尚存,四十年构建的道德伦理堤坝也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尤其是看到女孩们自愿下水的场景,看到客人们带走小姐时满足的嬉笑,常会感到茫然、恐惧、无奈,有时甚至会从梦中惊醒,失眠也变得严重起来。
有一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温水煮青蛙的故事,说一只青蛙放在温水里慢慢加温,青蛙直到被煮熟也不会想到要跳出来逃命,可是如果将青蛙放到一个很烫的水里,它会一下跳出来逃走。我在塞班这个花花世界里面的体会还真有点像是只被扔进了温水的青蛙,在我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逐渐改变了对这里许多现状的态度,从开始的陌生、反感、抗拒,过渡到无奈、妥协、麻木,逐渐地开始容忍、习惯、接受。
可是,有一天,我还是被一股突然喷涌而出的开水烫到了。那就是我绝望而悲哀地得知:一直声称绝对不会下水的小兰也终于忍受不住美元的诱惑被客人带去宾馆留宿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当天夜里下班后,一个人悄悄躲在房间里用被子蒙着头大哭了一场。
我仿佛掉进了绝境,觉得一切都快完了,当初从大陆带来的那15个唱着《毕业生》校园歌曲、清纯可爱的劳务输出团队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还提什么“团队”的话实在是太可笑、太滑稽、太具讽刺意味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日从江滨市国际机场出发时的情景,好多孩子的家长是那样依依不舍,叮嘱复叮嘱,交代又交代, 小兰的妈妈还再三关照小兰要听我这个张叔叔的话,然后又同时拉着我的手和小兰的手说:
“张主任啊,这次俺姑娘跟你出国去长见识、学东西,我们打心眼里高兴啊,到了国外,就请你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看待,一定要严格管教,千万可别让她学坏了,务必要平平安安把她们带回来呀!”
还记得,当时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小帅哥,听说是在市电视台工作,看到他不厌其烦地帮着小兰整理和倒腾大大的行李箱,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小兰的家人,后来看到他们相依相伴的神情,看到小兰哭红了的眼圈,我才明白他俩是恋人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至今朗朗在耳,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尤其是想到我也曾那样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孩子们的家长,也曾说出过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孩子的豪言壮语,就感到心如刀绞,无地自容!当时自己的那些承诺如今看来显得是那样苍白、那样虚伪。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想到这些,一下掉进了绝望的漩涡,一下又陷入自责的深渊,深感对不起这些孩子,对不起他们的亲人,也对不起像小帅哥那样还在等待着她们早日平安归来的恋人,更对不起胜达公司对我的重托和期望。
再往今后想想,不但感到心在疼痛,更感到无尽的恐惧。此时此刻,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撕心裂肺,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歇斯底里,什么叫不寒而栗。就在这时,一个疯狂的决定抑制不住地涌上了我的脑海:立刻坐飞机回国,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
2010-10-11
(未完待续,天天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