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如花似梦的年代》(连载)

佟平

QUOTE:

以下是引用二毛在2008-3-6 14:44:36的发言：
佟老师太厉害了，一篇接一篇，一部接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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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只是学习写作而已,还请各位多多批评指正.

佟平

QUOTE:

以下是引用纯子在2008-3-6 15:35:00的发言：
多产作家!!!俺们好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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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只是写着好玩而已.

佟平

11,我们总是吃不饱(之三)

没有新衣新鞋穿还是次要的，知达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是吃不饱。每天吃饭时孩子们是不被允许自己装饭的，必须由父母统一替全家七口人装饭，每人两小碗，刚刚好装完预先煮的饭。如果让孩子们自由发挥地往碗里装，就有可能最后装的人吃不到第二碗饭了。吃菜也不允许自己夹，必须由父母用筷子一一分给孩子们，尤其是碰上难得吃一次肉，父母几乎在切生肉时就要计算好每人可以摊到几块肉，然后决定每块肉切的大小尺寸。

当时每个城市市民的口粮由政府统一规定，成年人每月定量是28斤，小学生也是28斤，中学生因为正在长身体，每月定量32斤。食油也是计划供应，不论大人小孩，都是每月每人0.4斤。计划供应的大米可以凭购粮证到指定的粮店里去购买。当月没有买完，可以领粮票。如果计划供应的大米全部买回家了还不够吃，就要自己到农贸市场上去买高价粮。由于平时很少有机会吃肉，烧菜的食油也很少，知达家计划供应的口粮长期处于不够吃的状态，每月都必须花许多钱去购买黑市大米，才能勉强维持全家半饱的状态。

农贸市场上的食油太贵，不到万不得已市民都尽量不去买，食油不够吃就去买点肥猪肉来熬油，或者专门去买猪板油回家熬猪油，熬过油剩余的油渣还可以做菜。在知达童年的记忆中，每次父母让知达去购买猪肉时必定会千叮咛、万嘱咐：

“记住，一定要买肥肉！”

以至于有一次知达听同学说“不喜欢吃肥肉，因为肥肉太油腻了，吃不下”感到不可思议。

事实上WG中的老百姓也不都是像知达家那么穷，不妨想象一下，如果知达的父母不是生了五个孩子，而是只生了一两个孩子，那么同样的工资就能生活得比较富裕。同样，知达家的情况也还不算当时城市里最穷的人家。这从当时学校减免学费的标准中可以看得出来。

当时学校的学费不贵，每学期只需要几块钱，而且贫穷人家还可以申请全部减免学费，每个班级每学期都有一定比例的学生允许全免学费的。曲阿县当时可以享受减免学费的标准是学生家庭人均月工资在七元以下。知达家七口人，有100元的月工资，人均14元多，高于这个减免标准一倍多，所以不能享受减免学费。知达也是在知道了这一点之后，才真正明白当时母亲为什么让他们不要再去垃圾场捡破烂、不要去抢别人的饭碗了。

在知达的记忆中，他的学费都是每个月交一块钱，交完了差不多就到学期放假了。虽然一个月才交一块钱，但因为家中有五个孩子上学，对父母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一个月五块钱学费已经占到了母亲工资的十分之一。

当大米不够吃的时候，知达的父母会去购买南瓜、山芋等来掺在大米里面一起煮给孩子们吃，还会在暑假期间或星期天带着孩子去乡下钓鱼、摸虾、抓田鸡等来改善口味。每到春天，还会带领孩子们去乡下挖野菜。既可以尝鲜，又可以锻炼身体。除了这些,对于其他可吃的东西也加以了充分的发掘，比如托人到丝织厂去买工厂的废弃物蚕蛹来炒着吃，托人到食品厂去购买猪油渣当菜吃，还有夏天在曙光学校的操场上捉未脱壳的知了炸着吃等等。

现在有些地方出售炸黄虫、炸蝎子，据说属于高蛋白的高档食品，是一种比较奢侈的享受。现在还有一些高档饭店，专门出售各种自然的野菜，那是属于健康食品，普通穷人吃不起。当时知达家也吃炸知了和野菜，也属于高蛋白产品和健康食品，不过他们是为了弥补食物不足，是为了救穷。

曲阿县地处江南，四季分明，时令蔬菜瓜果层出不穷。知达的母亲也知道自己的孩子都想吃，可又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所以总是抓住蔬菜瓜果落季的最后时刻，这时候往往是价格最便宜的时候，买上一堆来让孩子们解解谗，自己也顺便过一过瘾。

如今功成名就早已步入中国富裕阶层的知达，经常看到电视上整天播放怎样让孩子增加食欲的广告，有时也为自己的孩子吃饭不香而大伤脑筋。回想起自己童年在文革中总是吃不饱的情形，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未完待续)
2008/3/7

空中飞虹

佟先生在构筑大工程啊，搬张板凳慢慢欣赏。

微风细雨

慢慢读

佟平

12，可怜的鸭子死了(之一)

 

为了解决全家人吃饱饭的问题，仅仅依靠以上的几个“节流”方法还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开源”。正所谓“穷则思变”，贫困逼迫他们想出了另一个有效对策——搞家庭饲养。为此，住在城里的知达家里曾经先后养过鸡、鸭、鹅、兔等家禽，怎样找到这些家禽所需要的食物，也就成了知达童年做得最多的功课之一。

 

那是一个稻谷飘香的傍晚，知达行走在田野上，不时在收割后的稻田里寻找可能遗留下来的稻穗，或在翻耕过的地里寻找泥鳅，或在水渠边寻找田鸡。如果不是夕阳已经西下，水也有点凉，他很想停下来到水塘里去摸螺蛳。

 

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了，知达的袋子里还是空空的。但是他不能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家里养的鸭子还等着他寻找的晚餐。由于家里穷，没有钱买鸭饲料，到城外去寻找鸭饲料就成了知达每天放学后的作业。好在家中只有一只生蛋的鸭，所要的饲料不多。这只鸭子每天都生一个大大的“双黄蛋”，成了家中餐桌上少有的主要荤菜。一想到那香喷喷的炒鸭蛋，知达不由咽了咽口水，又增添了继续寻找鸭饲料的劲头。

 

知达家中曾经先后养过兔子、鸡、鸭、鹅等，最后选择养鸭是因为鸭子的饲料很杂，什么都吃，寻找起来方便。可以喂菜叶、蚯蚓、小鱼、小虾、螺蛳、河蚌、田鸡、稻谷以及各种昆虫等。夏天的夜晚在马路边的路灯下捉昆虫给鸭子当饲料，到大街上去捡西瓜皮来切碎了喂鹅等，都是知达童年做过的功课。

夕阳差不多要完全消失了，知达决定从另一条乡间小路返回城里，可是眼见得离城越来越近，他的袋子里还依然空空如也，不免有点着急起来。就在这时，知达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还没有收割的稻田，那一棵棵沉甸甸的稻穗随风起伏，好像在唧唧喳喳向知达笑着说：

 

“我已成熟了，快来带我回家吧！”知达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这么多的稻穗，只要随手采摘几下，就够鸭子今天的晚餐了。”他想。

 

“记住，千万不要偷摘农民田里种的东西啊！”母亲的叮嘱突然冒了出来。

 

“万一被农民抓住也不得了！” 他有点害怕。

 

“可鸭子怎么办？”他又有点犹豫不决。

 

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这片稻穗的海洋，四周孤零零的只剩下知达一个人。前面不远处有一道土坎，他知道，那是水渠，过了水渠就是村子，再过了村子就进城了。

 

“采？还是不采？”知达面临着最后的选择。

 

“采吧，这么大一片稻子，又哪里在乎少那么几把呢？”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现在这个时候，村民都去烧晚饭了，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侥幸的想法也在怂恿他。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知达以此最后说服了自己。

 

在距离那道水渠还剩下十几米远的时候，知达开始采摘起来。他在内心决定只采摘五把。每走两步采摘一把，这样不容易被发现，采摘完了也可以迅速离开采摘现场。他走近稻田边，快速采摘了第一把稻穗放进口袋里。他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连走了四步才硬着头皮又采摘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突然，知达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在了空中，他感觉到有一双锐利的目光在注视着他！知达慢慢抬起头，看到高高的水渠上站着一位手拿铁锹的冷脸大汉。

 

“糟了！遇到了我们城里孩子最怕的克星——铁面无私的公社管水员了！”

 

知达顿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恐惧闪电般传遍全身，平时听到的村民严厉惩罚城里人偷庄稼的故事纷纷走马灯似地涌上了脑海，有的被绑在树上打，有的被吊在树上打，有的被打得在地上打滚，有的还被绑起来在村里游街等等。

 

(未完待续)
2008/3/10

佟平

12,可怜的鸭子死了(之二)

“你胆子不小，小小的年纪居然敢偷人民公社的稻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我，我错了，大叔你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还有下次？下次我再看到你偷，把你的手剁下来！你说，谁叫你来偷稻子的？”

“没有，没有人叫我来偷，我原来是想捡稻穗的，天都快黑了还没有捡到，就，就……”

“你捡盗穗干什么？想去卖钱吗？”

“不是的，我家养了一只鸭，没有钱买饲料，只好靠我每天来乡下找点东西去喂它。”

“你家住哪里？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工作？”

“我家就住在曙光学校里面，我的妈妈叫陶可清。”

“哦，你是陶老师家儿子啊。”

知达想，这下坏了，这人认识母亲，肯定也知道母亲已经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分子的事，这下更加糟糕了，他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将我痛打一顿了，因为我是反革命分子的狗崽仔，打死了也是革命行动。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管水员在简单审讯后并没有把他押送到村里去接受严厉的惩罚，而是直接将他押送回了曙光学校。知达想,坏了，看来这是要把自己押送给曙光学校的造反派，那样一来，下次再开批斗母亲的大会时，就可以把知达押上去一起批了。不！可能更坏，说不定造反派会因此立刻就召开一个批斗母子的大会，那样不但自己受罪，还要连累母亲受罪，这可比单独遭到村民痛打更加惨啊！

然而管水员的行动再次让知达感到意外，管水员并没有把知达交给曙光学校的造反派或领导，而是直接交给了知达的母亲陶老师，他对陶老师说：

“陶老师，小孩我给你带回来了，我家的小孩都在你这里上学，我相信你比我更会教育小孩。一只鸭子能吃多少稻子呢，需要的话叫小孩到我家来拿些好了，为这么点稻子万一孩子被别人抓住了打一顿划不来呀。”

“是啊，是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好好管教孩子，谢谢你替我把孩子送回来。”陶老师尴尬地又是道歉，又是感谢，还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对管水员说：

“你看，这点钱你拿回去，算我赔偿生产队里损失的稻子，不知道够不够？”

管水员没接陶老师递过去的钱，说了些“不是钱的问题”、“不要让小孩学坏”之类的话就走了。管水员离开的脚步声还没有消失，知达就听到了母亲的怒吼：

“跪下！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陶老师手拿直尺狠狠地打在知达的手板心上。

“我错了，对不起。”

“错了？你还知道错了？丢人现眼啊！”

“我让你偷！让你偷！”
……

陶老师骂一声，打一下。不知道打了多久，知达的手已经被打得有点麻木了，陶老师似乎也打累了。

“是不是我在学校被批斗了，你们就认为我是坏人了？你们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了？我说的坏话你们可以不听，我说的好话你们怎么可以不听？我教你们好好做人怎么可以不听呢？！” 陶老师扔下直尺,独自伤心地大哭起来,边哭边接着说:

“你们知道不知道啊,如果你们在外面做了坏事,不但会毁了你们自己的前途,一旦给学校的造反派知道了,一定会说是我把你们教坏的,那就又会成为我的一条罪行啊!我已经老了,也不指望有有什么好前途了,可是你们还小啊！我现在之所以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不正是由于我上学的时候不小心加入了三青团吗？如果你们现在做了任何坏事，一旦被记在个人档案上，那就是一辈子也洗不清的污点啊！你们知道吗？你们从我的身上还不能吸取这个血的教训吗？啊！”

“妈妈，你别哭了，我们知道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其他四个兄弟姐妹也都哭着过来安慰陶老师，并纷纷向母亲做出了类似的保证。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屋里一片漆黑，也没有人去开灯，知达的父亲在镇上的中学教书,当天没有回来,一时间,陶老师母子六人都陷入了一片哭泣之中。

(未完待续)
2008/3/11

佟平

12,可怜的鸭子死了(之三)


知达跪在墙边，悔恨得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忽然听到陶老师从刀架上取菜刀的声音,知达心想，“天啊！难道妈妈一怒之下要杀了我？”想到自己罪孽深重，也没有想到要逃避和反抗。

“嘎，嘎，嘎”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鸭子的叫声。

“叫，叫，叫！都是因为你，我头都要被杀掉了，你还在叫！”知达暗自埋怨起鸭子来。

奇怪，知达心里刚刚埋怨完，鸭子就不叫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知达见母亲并没有来杀他，而是开灯做晚饭去了，这才松了口气。知达为了立功赎罪，赶紧站起来主动去打扫鸭圈了。

知达走进鸭圈才发现，刚刚还在嘎嘎叫的鸭子，此刻已经躺在血泊之中！原来陶老师刚才拿刀不是要杀知达而是杀鸭子。知达一时楞在那里，忘了打扫鸭圈，忘了鸭圈里的臭味，过了许久，才走到鸭子身边，缓缓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体温还没有冷却的鸭子，再次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知道,是自己的偷窃行为导致了鸭子的被杀。

知达小时不但曾因为养鸭子被母亲痛打过一次，还曾因为卖兔毛被父亲狠狠地揍过一顿。鸭子被杀之后，虽然减少了孩子们为了找鸭饲料而犯错误的机会，但是饥饿的威胁并没有消除。为了弥补鸭子的损失，又开始养兔子。

兔子饲料比较单纯，除了菜叶就是野草，所以孩子为寻找兔饲料而犯错误的机会不如寻找鸭饲料那么大。当时知达家养的是一种可以不断采兔毛的毛兔，兔毛采集了之后，可以直接卖到收购站去。兔毛是分等级收购的，根据兔毛的干净程度和兔毛长短分成不同等级，不同等级的兔毛收购价格也完全不同。
有一次父亲让知达把家中采集的兔毛拿去收购站卖，要卖的有两种等级的兔毛，分别包在两个包里。父亲在把两包等级不同的兔毛交到知达手中之前，事先用家里的称分别称了一下，然后记录下来，为的是确认收购站的称是否准确。

知达到收购站卖了兔毛后，高高兴兴地将出售两个等级兔毛的钱全部交给了父亲。父亲接过钱，问了两个等级的重量各是多少，忽然发现不值钱的那个等级的重量与家里称的重量一样，可是价格贵的那个等级的兔毛重量比家里称的少了一两。

“知达，这个等级的兔毛怎么少了一两？”

“可能是我们家的称不准吧？”

“我们家的称不准？那另外一个等级的重量怎么会和收购站称的一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私吞卖兔毛的钱！”

“嘿，你还嘴硬！我说你两句还不行了？”

“你这是不信任我，你不信任我下次不要叫我去卖好了，我还不想去呢！”

“是我不信任你吗？是你自己的行动无法让人相信！”

“呜……你冤枉我，还说我无法让人相信。”

父亲被知达的哭声激怒了，伸手就给了知达一大耳光，边打边怒斥道：

“你还怎么小就不走正道，错了还想狡辩，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免得你以后长大了走上歪路被别人教训。”

父亲的一顿痛打给知达留下深刻印象，后来他想清楚了，也终于理解了父亲为什么那么生气地打他，父亲是按照他的逻辑推理，按照他的责任正确管教孩子。但是这件事给知达的启发是：父母在管教孩子的过程中往往是很容易冤枉孩子的，因为孩子在遇到委屈的时候往往缺乏足够的能力为自己的冤屈辩护。知达的父亲只做了一个简单的推理，就认定家里的称与收购站的称没有错，然后就认定是知达私吞了一两兔毛的钱。但是他完全忽视了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收购站不会在便宜的兔毛上克扣重量，并不代表不会在比较贵重的兔毛上克扣重量。
2008/3/12

纯子

慢慢欣赏佟老师的长篇!!

佟平

13，半夜里去抢鞭炮(之一)

就在实行了全国山河一片红、成立了革命委员、革命形势一派大好后不久，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寒冬之夜，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锣鼓声，那声音由远而近，终于将已经躺在热被窝里的知达惊醒，他抬起头，看见母亲还在灯下缝补衣服，就对母亲说：

“妈妈，你听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是不是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了？”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啥，你睡你的觉，明天还要上学。”

正说着，锣鼓喧天的声音更近了，仿佛是正向曙光学校走来，可是没有得到母亲的允许，知达只好又躺下了。人虽躺下了依然竖起耳朵听着那锣鼓声来到曙光学校门口又过去了。根据声音判定，是去刚成立的县革命委员会了。果然，游/行的脚步声包括锣鼓声到了县革命委员会门口，又持续敲了一回儿，就停下来了。

知达以为敲锣打鼓的游/行队伍像以往一样，到了县革命委员会门口就散去了，也就老实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了。可刚闭上眼睛，刚才停下的锣鼓声又猛烈地响起来了，同时还夹杂着鞭炮声。就在这时，隐隐约约从远处又传来了另外一队锣鼓声，知达仔细一听，不对，远处传来的锣鼓声好像还不止一队，好像是有很多队的锣鼓声都在向曙光学校的隔壁县革命委员会涌来。

陶老师也听出来了，见知达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停下手中缝补的衣服，长叹一声：

“看来，好象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知道是祸还是福啊。”

说罢不去理睬门外的热闹，收拾好缝补的衣服，去煤球炉子上取来热水壶，拿出一个洗脚盆，准备洗脚睡觉了。正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同时还伴有一个女人的喊声：

“老陶，老陶！你睡了吗？快开门啊，我是老刘啊!”

“是刘校长在喊开门！”知达的耳朵尖，一下就听出来了。

“我知道，你睡你的。来啦，来啦！”陶老师应着忙放下水壶跑去开校门。

就在陶老师出去的时候，外面的锣鼓声、鞭炮声更热闹了。知达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母亲被刘校长喊去了，肯定也是忙这件事，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于是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迅速穿好衣服，溜出了曙光学校大门，向学校隔壁的县革命委员会跑去。刚出几步，就被大街上的人流堵住了，一队一队的游/行队伍停在马路中间，不知道在等什么。

知达不管那些停在马路上的游/行队伍，直往前挤，很快就挤到了人群最热闹的中心地带。那是在县革命委员会大门口小广场的旗杆台前，一队解放军战士立队站成一排，对面是一队穿便装的人，看上去应该是那些敲锣打鼓来的游/行队伍里的一支。

穿便装的人群中，有两个人抬着一张大红纸写的牌子，牌子最上面有两个大字“喜报”，另外一个人正在大声地念着喜报的内容。知达也静下来认真听那人念喜报，听了一会儿，听出了一些眉目，好像是说今天晚上从广播里传来了M主席的最高指示，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所以要用敲锣打鼓的方式来向全县人/民/报告这一特大喜讯，同时还要向M主席派来的人民解放军及新成立的县革命委员会、表达他们学习好、落实好、执行好最高指示的决心。

那人充满激情地读完喜报之后，列队的解放军战士全体热烈鼓掌，来报喜的这一队人群也回以热烈鼓掌，同时锣鼓声再次响起，并点燃了长长的挂鞭和二起脚的大鞭炮。在一片热闹声中，来报喜的人将喜报递给解放军，一名解放军代表向报喜的人群敬个礼，然后一挥手，让两名解放军战士接过喜报，贴到一边的大字报栏上面。这一队报喜的人群就离开了。

解放军战士还是集体站着不动，因为下面一队报喜的人群又来了。只见来报喜的队伍在解放军列队的对面停下，也列好了队，然后队伍中走出一人，自报家门大声说道：

“我是县农机厂革命委员会主任罗解放，现在代表我厂革命职工来向M主席派来的解放军和革命委员会报喜!”

刚说到这里，解放军的领队大喊一声“敬礼！”解放军战士闻声齐刷刷地举手行了个军礼。然后罗解放主任开始照着喜报上写的内容大声念起来。然后重复前面一队的过程。知达一连看了好几个单位来报喜的情况，基本上都大同小异，渐渐地失去了兴趣、被一旁燃放的鞭炮吸引走了。

(未完待续)
2008/3/13

佟平

14，排查反革命标语(之一)

文革的历史虽然长达十年，不过却是由一个又一个大小不同的运动串联而成，这些运动通常都是以发表最高指示的方式或传达中央文件的方式来展开。知达对于这些中央文件一无所知，但在1970年前后，忽然发现社会上的反革命标语突然多起来了。刚刚召开了全县严厉打击反革命的万人宣判大会，立刻又传出什么地方发现了反革命标语。一旦什么地方发现了反革命标语，不但公安部门立刻要赶去破案，所在地的所有机关、学校、工厂、居民委员会等也都要立刻停止一切工作积极配合排查破案。有的时候，往往一个地方的反革命标语还没有破案，又发现了新的反革命标语，给人以反革命分子非常猖獗的感觉。

与此同时，所有的人也都陷入了一种紧张担心之中，生怕自己的身边出现反革命标语，一旦发现了反革命标语，不但要陷入无穷无尽的排查之中，还可能随时被判定为怀疑对象，一旦被宣布为怀疑对象，即便不是你写的，也会把你抓起来审问。据说，许多反革命标语都是嫌疑者被抓起来之后破案的。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什么就来。突然，有一天，知达所在居委会的一间女厕所里，发现了反革命标语。公安人员立刻把厕所附近所有会写字的女人都集中起来进行了排查，但是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出来。后来请来了省里的笔迹专家，经过鉴定，说这条反革命标语是男人的笔迹，于是将排查范围扩大到了厕所附近所有会写字的男人身上。

排来排去，最后将疑点集中到一个曾经有过流氓罪的男青年身上。这个人曾经在冬天穿上棉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去县里的女子浴室偷看过女人的裸体，结果行踪败露，被当场抓获，判了一年流氓罪，刚刚放出来。公安把他叫到居委会询问，一连几天他都死不承认。最后他被带进了派出所单独审问，进去不久他就招供了。承认因为对判他一年刑心怀不满，所以趁着天黑跑进女厕所写的。结果他立刻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再次被关进了监狱。

开始的时候，最起码必须是发现写有明确的反动意思的标语才算是反革命标语，后来标准越来越严了，连在领袖人物名称上画了交叉线，甚至画上一条线，也以对领袖大不敬的理由被定为反革命标语。还有就是上厕所的时候也必须注意，如果无意中使用了有伟人像的报纸，一旦被人举报，也将被当成反动标语排查，因为那是对领袖的大不敬。

有一天知达突然被进驻曙光学校的工宣队队长叫去盘查，队长将知达叫到办公室，板着脸问：

“你平时上厕所用什么纸？”

“写作业的纸。”

“用不用报纸？”

“不用，我们家没有订报纸。”

“学校里有报纸，你家就在学校里，你没有用过学校的报纸当手纸吗？”

“没有，妈妈不准我们用学校的东西。”

“真没有用吗？你看看，这张报纸，你有没有看到过？”

“没有。”

“真没有吗？可不许撒谎，一定要对党诚实，说实话!”

“真没有。”

“可是有人看见你用过。”

“不会吧，可能是看错了。”

“那你有没有看见别人在厕所里使用过报纸当手纸？”

“没有注意。”

“以后如果看到了，一定要向学校领导报告，知道吗？”

“知道了。”

“那你去吧。”

(未完待续)
2008/3/17

菱子

佟老师辛苦！

佟平

QUOTE:

以下是引用菱子在2008-3-17 9:54:06的发言：
佟老师辛苦！

 

谢谢关注,不辛苦,写着玩.

佟平

14，排查反革命标语(之二)

 

晚上知达把被询问的情况告诉了陶老师，陶老师听后告诉他：

“你回答得很好。今天有人在学校的厕所里发现了领袖象，所以学校展开了调查，但是好像没有向公安部门报告，可能是他们担心一旦作为反革命标语报告上去，结果却排查不出反革命分子，反而不好交代。我当时就猜到他们会来找你们，果然找了你。你们以后千万要小心，上厕所的时候要注意，不能再用报纸当手纸了。”

知达兄弟几个和那个时代的人们一样，其实一直都是用报纸当手纸的，因为废报纸不需要花钱买，另外，当时中国也不像现在这样生产专用的手纸。当知达被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他立刻就知道与排查反革命标语有关，所以死活不承认使用过报纸。知达这个大脑门不是吃素的，从小就狡猾过人。

这件事情刚过去几天，曙光学校终于还是发现了反革命标语。那天傍晚刚放学不久，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刚突然来向校长报告，说学校围墙外面的墙壁上，发现了一条反革命标语。由于当时校长、工宣队长、老师等都在场，接到报告都楞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人如果想隐瞒不报，都会产生严重的政治后果。于是大家立刻随着小刚去了现场，然后派两个老师保护现场，并用一块纸板挡住反革命标语，以减少其恶劣的宣传效果。同时迅速向县公安部门做了发现反革命标语的紧急报告。

知达看到学校里的大人忽然都紧张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猜疑之中，忽然被班主任老师叫去，让他用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去同学家里通知所有的同学立刻来学校参加排查反革命标语。班主任老师严肃地对知达说：

“告诉所有的同学，每个人都必须立刻到校参加排查，一个都不许少，谁今天晚上不来，明天自己去公安局报到！”

1970年的曲阿县几乎所有的居民家中都没有电话，送通知只能通过两条腿。好在当时的学校都是按照学生居住地就近安排入学，学生都住在本居委会范围之内，通知起来还不算太困难。很快，全校的师生都回到了学校。师生们被集合到学校大操场，直接由匆忙赶来的公安人员宣布了具体怎样进行排查，然后让学生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教室，由班主任老师具体安排排查反革命标语。

知达的班主任首先让同学们传看了反革命标语的“拓板”，当时的曲阿县还没有复印机，那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从墙上将那条反革命标语复制到纸片上的。传到知达手中一看，见上面只有三个字“马克思”，之所以被定为反革命标语，是因为在这三个字上面清晰地打了一个叉字。

“这也算是反革命标语？”知达心里暗想，“这么小的字写在墙上，怎么会被人发现呢？”知达又想。

正在知达想这想那的时候，全班已经传看完毕，那个标语拓板又回到了班主任老师手中，老师举着标语说：

“你们都传看过了，你们先认真想一想，这上面的字体与哪位同学的字体比较像？不管是我们班上的，还是其他班上的，都可以检举。如果你们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当面检举，可以把你检举的人的名字写在纸条上交给老师，老师一定会为你保密，即便你怀疑错了也没有关系。如果你的怀疑和检举有利于破案，那么你一定会得到学校的奖励。如果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写了这几个字，你想隐瞒也是隐瞒不住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更何况我们已经展开了一场人民战争，任何人、不管他自以为多么聪明，都无法逃出人民战争这片汪洋大海的包围。如果你此刻主动自首，还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如果一旦被别人检举或被公安部门侦查出来，那么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班主任老师说完之后，两道目光像电筒一样从全班同学的脸上轮流扫来扫去扫了几遍。见似乎没有举报的迹象，便拿出一叠纸发给大家，让每个人写五遍“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

(未完待续)
2008/3/18

空中飞虹

有机会慢慢欣赏。佟老师辛苦啦，写了这么多，真不容易啊。

佟平

QUOTE:

以下是引用空中飞虹在2008-3-18 20:29:02的发言：
有机会慢慢欣赏。佟老师辛苦啦，写了这么多，真不容易啊。

 

 

谢谢关注,不辛苦,呵呵.

佟平

14,排查反革命标语（之三）

趁全班同学埋头书写的时候，老师拿着反革命标语的拓板从讲台上走下来，逐一比对同学的笔迹和反动标语的笔迹。当有同学写完后，要交给老师时，老师却立刻挥手止住，让同学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别动，然后要求同学们依次一个一个走上讲坛来，亲自将写好的纸条交到老师手中。老师接过纸条时，顺便与每一位学生握一下手。据说，这是公安人员传授给班主任老师的破案秘诀：在握手的时候确认学生的手有没有发抖，如果这个学生的手发抖，就会被当成重点怀疑对象。

老师收齐了全班同学的笔迹，也与每个同学握过了手，似乎没有发现任何怀疑对象，就去了学校会议室，参加公安人员开的分析会。老师临走前让所有的同学继续留在教室里等待通知，不得离开学校。老师离开教室后，知达才从同学的议论中了解到这条反革命标语是在距离学校大门不远的围墙上被发现的。现在学校里的所有人都被召集来参加排查了,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来协助公安侦破犯罪的帮手，也都是嫌疑犯。排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洗清自己的嫌疑，一个是检举揭发其他嫌疑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时候大家都很穷，几乎没有学生戴手表，也许是几个小时吧。班主任老师终于回到教室,然后一脸轻松地对同学们说: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排查工作已经胜利结束，写反革命标语的人终于被排查出来了。令老师高兴和放心的是,这个人不是我们班上的。幸亏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啊，否则我今晚可就回不去啦。现在我宣布,你们可以放心地回家睡觉了。”

晚上陶老师回家后，知达迫不得已地问：

“究竟是谁写的？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是学生不是老师？”

“猜的，同学都这样猜，说如果是老师不会写得那么简单。”

“说得有点道理，确实是学生写的，就是三年级的小刚写的。”

“小刚？那条反革命标语不是他举报的吗？”

“是啊，就是他举报的。”

“他怎么自己举报自己呢？”

“公安也这样问他，他说听大人们说，举报反革命标语的人可以得到领导的信任，所以他就主动举报了。”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他说是因为他姐姐打了他，他就摹仿他姐姐的字体，写了那条反革命标语，想让学校领导以为是他姐姐写的，好把他姐姐抓起来。”

     “他想让公安把他姐姐抓起来？他怎么这么傻？真是的。”

“你们可千万别犯他那样的傻哦！”

“你放心，我们可不会那么傻。他会不会被抓起来？”

“不会，他太小了，已经让他父母把他带回家了。”

由于小刚写的这条反革命标语的反动性不是那么严重，他人又太小，而且父母都是工人，家庭亲戚中也没有什么不好记录的人，所以最后并没有作为反革命标语立案，小刚后来也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处罚。不过其他许多因为书写反革命标语而被判为反革命罪的人，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未完待续）
2008/3/19

佟平

15，备战备荒为人民(之一)

“备战备荒为人民”是毛主席在1964年提出来的,1969年爆发了珍宝岛事件后,全国上下掀起了一个全民大练兵、全面大挖防空洞的热潮，“备战备荒为人民”也成为了知达他们熟悉的一句政治口号。

除了工厂学校，连居委会的老头老太和小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也都动员起来了。知达等几个小孩就曾被邻居张大妈邀请去她家院子里挖防空洞，说那是居委会布置下来的任何，每家每户都必须在院子里或住户附近挖一个防空洞。

张大妈是个六七十岁的孤寡老太婆，自己挖不动了，又不敢违抗政府的要求，所以就请知达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去挖，每挖一次，张大妈会给这些孩子一个烧山芋或一个馒头什么的，这些简单的食物对知达他们很有吸引力。遗憾的是这样的好事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几个孩子在这些简单食物的鼓励下，个个都很卖力，几天就挖出了一条一人多深、两米长的防空壕沟，再挖就要挖到围墙外面去了。

知达所在的曙光小学也不例外，学校立刻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让知达印象深刻的是，那次大会除了进驻学校的工宣队和校领导之外，还专门请来了县人武部的军人做备战形势教育，有点类似现在的国防教育。人武部的军人对全校的师生们说：

“目前世界上有两个奉行霸权主义的超级大国，一个是美帝国主义，一个是苏联修正主义，由于他们争夺世界霸权和势力范围的斗争愈演愈烈，随时可能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我们必须随时做好迎接来犯之敌的准备。在我国的北边，苏联修正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他们在中苏边界囤兵百万，随时可能对我国发动闪电式进攻。尽管在我英勇的边防战士的浴血奋战之下，已经打退了妄想侵占我神圣领土珍宝岛的苏联侵略军，但是他们贼心不死，随时可能再发动突然袭击。在我国的东南方，美帝国主义的走狗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也对我们虎视眈眈，事实上他们反攻大陆的狼子野心一刻也没有熄灭过，对大陆的敌特破坏活动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那么有人也许会问，如果战争打起来，我们曲阿县属于前方,还是后方呢？我的回答是,是前方,也是后方。怎么说呢？这要看敌人从哪边来犯，如果是苏修从北方来犯，我们这里就是大后方，如果美帝从台湾及东南沿海来犯，我们这里就属于前方，因为敌人的飞机只要十五分钟就可以从国境线飞到我们的上空。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战备工作，随时准备打退敌人的进攻，而要想打退敌人的进攻，首先就是要保护好我们自己……”

然后军人介绍了许多怎样逃避空袭，怎样挖防空洞，怎样挖战壕，甚至怎样防止原子弹轰炸的方法等。知达至今记忆深刻的是，军人告诉大家，用白色的绵被单可以防止原子弹的核辐射，据说日本遭到原子弹轰炸的时候，有一位妇女正在凉晒白色被单，结果这床张开的白色被单为她挡住了原子弹的核辐射。
军人的报告结束后，全校师生立刻行动起来，在学校的大操场上挖起了防空壕。防空壕不能走直线，为了防止核武器的辐射，必须每几米就拐一个弯。由于曲阿县地处江南水乡，不属于粘土地带，无法挖深的地洞，挖地洞容易塌方，所以全部都只挖成敞开的防空壕。只在一些防空壕的部分地方，挖了很浅的几个猫耳洞。这样，曙光学校的操场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条迷宫式的防空壕，又仿佛一条巨蟒，满满地盘旋霸占了整个操场。知达的教室在学校操场后面，每天上课必须从一道道的防空壕的跳板上跨过去。胆小的不敢走跳板，只好沿着学校围墙，很远地绕过去，极不方便。

防空壕挖好之后，就开始搞防空疏散演习。当时还没有电铃，也没有电喇叭，只能用尖锐的哨子。大家正在教室里上课，忽然警报哨子响起，大家立刻跑出教室躲进防空壕壕，原来空荡荡的防空壕立刻填满了学生。
(未完待续)
2008-3-20

佟平

15,备战备荒为人民(之二)

这样的演习不是一次两次，而是经常搞，有的时候甚至一天搞两次。学生们最讨厌的就是逢到下雨天，防空壕里面都是积水，同学们皱着眉头不想踩进去。老师偏要坚持让学生进去：

“不能怕弄脏衣服鞋袜，是生命重要？还是衣服鞋袜重要？越是下雨天，越是要练习，难道敌人下雨天就不来了吗？”

不但每所学校都挖了防空壕，就连居委会也发动起来，凡是居民区有一点空地的，都被挖出了防空壕。防空壕基本上都是一人深左右，不能再深，否则就出地下水了，毕竟曲阿县属于江南水乡。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些防空壕根本起不到任何安全防护作用，真要发生战事，那些防空壕被炸弹一震，立刻就会被震塌，等于是将躲避的人活埋。所以这些防空壕挖出来的最大作用，除了用来做几次学生防空演习和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之外，就是给孩子们多了一个捉迷藏、玩游戏的好地方。

放学以后，知达经常与小伙伴们一起跑进防空壕玩，尤其喜欢躲进防空壕里的猫耳洞里捉迷藏。有时知达也一个人也跑进去玩，慢慢走过一段段防空壕，仔细观察着不同土层中有些什么东西，看上去有点像考古，又有点像捡破烂。每次都会有所收获，或者得到几个生锈的小铜钱，或者得到一小块残缺不全的玉块瓷片。有时走累了，就一个人躲进某一个小猫耳洞，在里面睡上一觉，因为猫儿洞里比屋子里凉快。

那些猫耳洞有的深，有的浅，浅的只能躲进一个人，深的可以躲进几个人，进去之后还可以拐个小弯。知达他们都喜欢往比较深的洞里钻，知达有个同伴小龙，也喜欢往猫耳洞里钻，甚至还一起加工过学校里挖好的猫耳洞，就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往深里面挖一些，以便躲起来更难让人发现。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傍晚，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小龙的父母和三个姐姐来曙光学校里找小龙。知达说，学校里人都走完了，没有看见小龙来学校。小龙的大姐说：

“小龙上午在家做错了事，担心爸爸中午回来会打他，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家，会不会躲到学校的防空洞里了？”

“没有，平时他是经常来学校的防空洞和我一起玩，但是今天一天都没有来。”

“你带我们去找找吧，你们平时都躲在哪几个洞里面玩。”

“好吧，我带你们去。”

小龙的大姐立刻和知达跳进了学校的防空壕，在知达的带领下，把防空壕中每一个猫耳洞都用电筒照了一遍，里面果然没有小龙。

“你们平时还去其他防空洞玩吗？”

“我妈妈不准我们去学校外面玩，我没有去过其他防空洞。听小龙说，护城河那边有一个防空洞很大很好玩。”

“那个防空洞在哪里？你能带我们去吗？”

“我没有去过，不知道在哪里。”

“还问什么，我们快到河边去找吧！”小龙的父亲在一边着急地喊道。

小龙一家匆匆忙忙离开了曙光学校，朝着郊外的护城河跑去。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大街上忽然传来了小龙全家人悲惨的哭喊声，知达闻声跑出曙光学校大门，看见小龙父亲满脸悲怆、一手抱着小龙的大腿迎面走来，小龙的身体软软的像个白面袋一样在小龙父亲的肩上晃来晃去，小龙果然在护城河的防空洞里面被找到了，可是小龙已经被塌方的防空洞压死了。

也许是这件事引起了上面的重视，也许是其他原因，不久以后，学校和居民区的防空壕就被全部填平了。不过就在这些公开的战壕防空洞被填平的同时，还有许多知达看不见的巨大的、真正具有防空价值的防空洞在全国各城市被秘密修建，因为到了1972年12月10日，中共中央在转发国务院11月24日《关于粮食问题的报告》时，又传达了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最高指示。再此掀起了修建防空洞的高潮，那就是后来被公开的“人防工程”。现在许多城市这样的“人防工程”被开发出来当地下商场和地下旅店等使用。

(未完待续)
2008/3/21

佟平

16，狠斗私字一闪念(之一)

“斗私批修”这个口号虽然是在1967年就提出来了,但因为当时知达还在上小学,对什么叫斗私批修并不十分了解,最多也就是知道多背几篇毛主席语录而已。几年以后，等到知达上初中的时候，终于与“斗私批修”发生了直接的联系。

知达小学毕业后离开了曙光学校，进了曲阿县第三中学上初中。他的初中班主任老师是位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姓刘，是从北方刚调来曲阿县的。曲阿县地处吴侬细语方言区，本地人的普通话大都不标准，刚从北方调来的刘老师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学校里非常醒目。

知达第一次见到刘老师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家里。开学前刘老师一户户上门来接受学生的报名，顺便认识学生和学生家长。刘老师有五十岁左右，矮矮的个子，瘦瘦的，双眼特别有神。她如果板着脸，胆怯的人都不敢正视她。

刘老师上课很有特色，除了在课堂上讲解之外，更强调课前的预习。比如在教每篇课文之前，她都会要求学生们用字典查出自己认为是生词的所有单词，并把词意写下来。到上课时，她来一一提问。有一次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学生们在查字典时，发现字典上对某个字解释的意思与课文上的内容对不上号，所以就空着没有写。结果刘老师偏偏提问这个单词的意思，问遍所有同学，都回答不上来。
“为什么呢？”刘老师问

“因为发现字典上的解释与课文上的内容对不上号。” 有同学回答说。

“你们能够知道字典上的意思与课文上的意思对不上号，说明你们在查字典的时候还是动了脑筋的，但是这还很不够。当你们发现第一个解释对不上号的时候，为什么不继续查字典，直到把它搞清楚呢？有许多汉字存在着一字多音、一字多意的现象，在每个汉字后面，也有许多种意思的解释。在解释的最后，还有带圈的一二三数字，那是表示这个字有不同的发音，只要你们顺着一直查下去，就一定能找到与课文上相吻合的意思。所以我们在学习的时候一定要穷根究底，要把问题彻底搞清楚才停止，不能浅尝辄止，不求甚解。”

刘老师教学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在课堂上提问特别多，她提的问题使大家防不胜防，因为她提的问题不局限于课文中的内容，还包括她在课堂上补充的所有内容。学生们都知道刘老师的学问非常渊博，她在课堂上，经常兴之所致，随口补充许多课文上没有的语文知识。知达觉得每次上刘老师的语文课，都像是听故事一样，自然听得进去，也记得住。有时正当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来提问。记得有一天在讲解课文时，她突然问：

“在……上，在语法上怎么说，叫什么结构？”全班没有人能回答得上来。

刘老师很着急，瞪着一双小眼睛，来回在班上巡视：

“大家好好想一想，我曾经讲过的。”全班同学还是沉默。

“哪位同学记得，难道全班没有一个人记得吗？”

看着刘老师着急的眼神，知达感到很不好意思，仿佛辜负了刘老师的教导，突然知达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答案，但不敢肯定，只好小声地说：

“介词结构。”

幸亏知达坐在第一排，声音虽然小，还是被刘老师听到了。刘老师非常激动地大声说：

“对，叫介词结构！谢谢你，知达！总算还有人记得。”

从此以后，全班同学听课时更加认真了。

刘老师的教学不仅满足于学生理解教材，更强调提高学生的实际语文水平，为此她建议学生们要多阅读课外读物。当时许多书是禁书，图书馆也不开放，刘老师想出了一个办法，建议每位同学将自己家里的书，不管什么书，都拿到教室里来，建一个班级图书室，由学习组长登记，大家相互借阅。

这件事从表面上来看，并没有收到怎样的效果，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书被拿到教室里来。但是，这个建议的实际效果却非常大，使同学们在暗地里形成了一个相互借阅小说的热潮。客观上促使学生们偷偷地阅读了大量当时被禁止的文学作品，自然也就极大地提高了语文水平。

(未完待续)

2008-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