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丹阳刀客 于 2011-5-15 03:20 编辑
六
在我黯然消瘦的那一年,赵挺却慢慢舒展开来。病好后,他白天在工地,晚上回到我宿舍。在屋子里,他走路、做事都悄无声息。始终像一个影子,或者是一只猫。我以为这是赵挺内向和知趣的表现,便提醒他在我面前无需拘谨。赵挺只是点头,仍旧静静地生活。在那一段时日,赵挺始终没回老家,家里人也没来城里看他。我倒非常想见见他的母亲,以及那两个男人。我怀疑赵挺根本就没对家里讲他来城市。他在逃离。他要的就是一种坚硬如铁的逃离。任何往昔的记忆,都会像带着荆棘的藤条一般缠绕他,让他不堪疼痛。所以要逃,除了可以面对我这个朋友。当然,在我是他的朋友这点上,这只是赵挺的看法。出于同情,我没去戳穿。 一日,赵挺对我说,他想换一份工作,能赚大钱的工作。将来买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我说,有目标很好啊。等有了房子,就可在城里安家落户。 赵挺说,有了大房子,我自己住一间,我妈一间,再给你一间。 对赵挺的这种说法,我以为只是客套。我不可能住到他的房子里去。 第二年开春,赵挺考了驾照,找了个开出租车的活。赵挺开夜班车。开始是偷偷开。所以我好长一段时间没能与他照面。我上班时,他在房间睡觉。待我下班回到宿舍,赵挺开车去了。他每次都会把晚饭做好。如果是粥,就买好馒头。萝卜丝馒头。赵挺知道我喜欢吃。有时还会给我留张纸条,放在桌上。赵挺开出租车后,手头渐渐宽裕起来。在一个星期天,赵挺喜滋滋地让我看他挣的钱。有七百多块。我当然替他高兴。赵挺却说,哥,这钱你收着,我们将来买房子用。 听赵挺这么说,我笑了。我说,赵挺,我帮你可没想得任何好处。 赵挺说,我知道,哥对我是真心的。 所以这钱你自己收着。 赵挺急了,道,是嫌我的钱少?我以后会挣大钱,让哥过上好日子。 那焦虑的表情,看得出很真实。我心中暗笑,赵挺他妈的怎么还如此天真、不成熟。那时,我就应该警觉赵挺心理有问题。严重的问题。但当时我不信。随着赵挺开着出租车深入这个城市,接触各种人群,我感觉到他有了很大变化。比如他看人时,不再低眉顺眼,时常会把两条眉毛拧巴起来,虽然没有开口,但有了表达自己意愿的迹象。再有时,我会见到赵挺鼻青脸肿的样子。那是跟同行抢客时发生的肢体冲突。为了挣钱,赵挺豁出去了。这样,也算是在行业中立住了脚,不会受到捉弄。虽然打架不好,但我还是为之高兴。这说明赵挺适应了这座城市,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这对赵挺和我来说都是好事。但我没看到,赵挺的改变,只是浅表式的。赵挺急切地用坚硬外壳,包裹起不愿触碰毒瘤般的往昔。那毒瘤依然存在。 那日,为鼓励赵挺,我回答道,好的,我等着那一天。 我很快将发现,那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回答。在与柳金的恋爱中,我意外发现了赵挺的秘密。可怕的秘密。正是我,在无意中纵容了他。 我是通过婚介所跟柳金见面的。被整整折磨一年后,见柳金时我已不愿去多想、强求。第一次见面气氛就冷淡。我和柳金坐在在婚介所那狭小的门厅里,彼此都没有太多的话。婚介所那个中年女人介绍了各自的年龄、职业。我与柳金同龄,都可算大龄青年。她在机电公司上班,国有企业职工,也好,有稳定的收入。柳金长相谈不上漂亮,但比卖牛肉的好多了。别的,我没多问她什么,她也没多问。其实好多东西都在身上揣着、脸上写着,无需多问。比如我们在恋爱场上积极溃败、没了自信,我可从柳金的脸上看出来,柳金自然也可从我的脸上看出来。所以沉默就多。在沉默中,我脑中闪过了俞丽丽。我想,要是俞丽丽没突然变故,说不定我们已结婚有了孩子。哪里还要坐在这里,像菜市场一堆不甚新鲜的隔夜蔬菜,被连哄带骗地廉价叫卖。柳金也会有这个念头。日后问,果然是。那日,中年女人见我们不出声,便说,你们俩其实蛮般配的,我做了许多介绍,有缘没缘一眼就可看出。这就是连哄带骗的廉价叫卖。女人说完,柳金朝她笑了下,露出一口还算整齐的牙,站起来走了。骑着一辆半新的女式自行车,很快消失在街道上。我站在婚介所门口,看着柳金远去,以为她将成为第九个拒绝我的姑娘。但两个礼拜后,婚介所给我打电话,说柳金愿意跟我再谈谈。这出乎我的意料。 此后一个月,我和柳金见了几次面。结局却如出一辙。一日,我在上班时,柳金给我打来电话,提出分手。意外吗?一点也不了。我拿着话筒,想都没想就说,好的,祝你找到好男人。放下电话,白马跟黑马又在我脑中跑了许久。后来,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要找个寡妇谈谈?只要能生孩子,被人家的儿子按在地上痛揍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疼一下而已。人来到世上,本来就是来挨揍的。不是被这个揍,就是被那个揍。所以,人出生时都会哭。 如果柳金没有再回来找我,事情就这么结束。赵挺会再一次得逞。但柳金在一个月后又来找我。那时,柳金的父母替她相中了一个男人。男人刚死了老婆。虽然有个五岁女儿,但工作单位好,还有一套大房子。这样的男人,在离婚女人、大龄女性中是抢手货。更重要的是,柳金的父母几乎是想赶柳金出门。柳金得赶快出嫁,腾出房来给弟弟结婚。此外,柳金的弟弟还可以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下,得到一份好工作。这看起来是一件好事。柳金却不愿意。自己终归是个姑娘。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谁愿意自己只有个半截婚姻呢? 一日,柳金跑到公司来找我。可怜的柳金,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便要作出选择,是嫁给那个男人,还是我。我在公司门口见到她,她开口就问,你是不是真的强奸过女人? 我怔住了,没想到柳金会问这个问题。 我说,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到公安局去查。 我看你蛮老实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人啊。但你朋友说你人别的都很好,除了管不住自己的那个东西,总想着夜里出去搞强奸。 我哪个朋友这么说的? 跟你住一块的朋友。 我大吃一惊。跟我住一块的,分明就是赵挺。他怎能认识柳金?怎会如此往我脸上抹黑?不可能啊,他根本不知道我跟柳金在谈恋爱,再说也没这个时间。 很奇怪的事。我得搞清楚。 请了假,我带着柳金回宿舍去找赵挺。刚打开门,便听到赵挺在卫生间里大声问,哥,这么早就回来啦?说罢,探出脸来。赵挺与柳金打了照面。我听到卫生间里咣当一声响,一只面盆从赵挺手里丢落在地。 我心里一片冰凉。(待续) |